意大利筑路队派一辆车送我农场,蓓杜马要陪我去,医生不让她外出,叫一个护士跟车。我回院子里,首先迎接我的是花豹和黑熊。听到马达声,王古岳出来帮我提行李。他说都到泵站去了,今天发放化肥和农药。我问禾苗起虫了?王古岳说不清,说李庆国晚上会向我汇报。他看我身体还弱,问我想吃什么,他给我做。我说,我和大家一块吃就行,不要另外给我做菜。
晚上,我正在洗澡时,金凤来看我。她推门进来,坐在书桌前与我说话。
你身体还没恢复好,怎么急着回来了?
还是在家自在些。
金凤笑了,说,你在那里,未必有人管着你?
他们太照顾我了。
那是应该的,你救了他们同胞的一条命,他们怎么照顾你都不会过分。
可我不自在。
我走出浴室,金凤用干毛巾给我擦头发。她说,你把换下的衣服归拢,我来替你洗。
我自己能洗。
你身体不好,别人替你洗,有什么不好意思?你们那几位专家,身体好好的,都是请人洗衣服。
她说的是李庆国、孟湘军和鲁要文,他们请门卫的女儿珍奇洗衣服,这是他们的私事,当然我不好干涉。
金凤忽然问,你给蓓杜马穿的那条裤子,赠给她了?
她一刻都忘不了蓓杜马,连我在沙滩上给她穿的那条裤子都记到了心上。
听你说的,那叫什么赠送?
那才叫特殊的礼品呢。
我不想多解释,说,任你怎么理解。
金凤像是要抓住这个话题不放了。她说,那晚我看蓓杜马是穿了一条牛仔背带裙的呀。
她的裙子被水冲走了。
我的声音有些激动起来。她笑笑说,你别那么认真,我只是随便问问。
客观地站在她的立场想,她有种种疑虑也是自然的。尤其是那个早晨,她看到了我带着蓓杜马游过映花潭。若那场梦是真的,她亲目所睹,会有何反应?不管怎么样,我一心爱着的是她,我会让时间来证实这一点。
第二日早晨,金凤炖了鸡汤给我送来,还一调羹一调羹地喂我。我自己本可动手,我其所以让她这样喂着,并不是因为她喂了就吃得香,而是要她把近日从我身上减少的感情,又一调羹一调羹地灌到我的心里。
吃完早饭,李庆国和恩里贾巴过来对我说,还有不少农户没来领化肥。我知道现在正是给禾苗施第二次化肥的时候,因雨水多,有的田里起了虫,所以还要发农药。这都是时间性很强的,必须尽快把它发到农民手里。
我问,为什么有的人还不来领?
恩里贾巴说,你们中国专家在,他们有依赖思想,知道你们总会让地里生产出粮食来。
我说,田间管理不好,产量不会高。
恩里贾巴说,一些农民只求每块地产两袋谷子。
我说,我们的目标是每块地两吨的产量。你们农场领导要多做宣传。
一直在注意我们讲话的金凤说,现在道路泥烂,有的农民住得远,没运输工具。她建议用几台手扶拖拉机给他们送。
恩里贾巴同意女儿的意见。可在这雨季,找到几个机手都不愿意出车。没办法,陈卫东自己开了一辆,恩里贾巴动员两位农场干部各开了一台。金凤也要出动。我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说服不了她。我不放心,要跟车。她说,你身体还弱,哪经得住手扶拖拉机颠簸?
她坚持要开,我坚持要跟。最后我们说好,运一车试试。
洛贡河水涨到了堤岸。堤坝渗出的水,积蓄在大马路的一侧。路基底的地方,经水浸泡,成了泥坑。手扶拖拉机载一吨多化肥,步履艰难。我怕金凤出事,坐在她身旁。她说她是去年学会开手扶拖拉机的。
我们的车冲过了第一个泥坑,金凤得意地对我说,你看我的技术怎么样?
我说真正的考验还在前面哩。
金凤一点不在乎,说,不就是泥多一点、深一点。我们是种水稻的,哪有怕泥的道理。
从抽水站出来,沿河一段路最坏。金凤挑着路走,但我们的车还是陷进了泥坑。我说这下就苦了,她却还哈哈地笑。她把方向盘交给我,自己跳到泥里,两手抬着车箱后底,要我加大马力,她喊一、二、三。拖拉机发出嗷嗷的吼叫。我说得喊几个人来帮忙。她说还试试,再加大马力,又是一、二、三。我们反复试了两次。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可行办法:她用头顶着卸下十来袋化肥,减轻了车的载重。车子终于爬出了泥坑。她又一袋袋将化肥装上车。
我们按名册将化肥发放到十多户农民家里。我向他们强调,必须立即施肥打药,不能延误时间。这一趟用了足三个小时。我们忙了整整一天,回到家时,天已黑了。门卫麻多说,有一男一女两个客人找我,晚上还会来。
我洗过澡,金凤又送来鸡汤。我告诉她下午有人来看过我。她很敏感,说一定是蓓杜马小姐。我说是两位客人。她说那就是蓓杜马和她的朋友。我说你不用瞎猜,他们晚上还会来。就在这时,麻多在门口喊,周先生,你的两位客人来了。我和金凤出来,见院里站着一男一女。金凤笑容可掬,过去与他们握手。蓓杜马与我拥抱,并向我介绍站在她身旁的青年约塞夫。会客室里鲁要文等在唱歌,我只好领客人到餐厅坐。金凤给客人沏茶。蓓杜马说,艾丝丹成这里的主人了。
金凤说,我哪够格。他刚从医院出来,硬撑着运化肥,累了一天。他还应该好好休息,你劝劝他,他一定听你的。
蓓杜马挨我身边坐下,说,医生叫你至少还休息一个星期,你应该听医生的。
约塞夫坐在一旁,慢慢地品着茶,一直没说话。
我怕冷落了客人,找话与他说,我问你在哪里工作?
蓓杜马替他回答,他是老鼠那一伙的,专打地洞。
约塞夫接过话说,我在西欧扶贫中心工作。目前主要是在乡下打井,解决居民饮水问题。
我说,这工作很有意义。你们是当地政府请来的吗?
他说,不,我们十多个青年,自发组织来的。我们都是免费服务。
谈到打井,约塞夫话多了。他说他们没想到地球上还有人生活这么贫困,没有吃,连像样的水都没喝的。他建议我到他们那里去看看。金凤也很想到外面走走,说现在农场的事不太多,我们能抽得出身来。我们说定星期六去卡地。蓓杜马也要一块去。
我问她,你还没去看过他们打井?
我和你们一样忙,要不是现在休病假,哪会有时间?
金凤改变了主意,说,我想起农场有几件急事要处理,我就不去了。再说,我又没有休病假。
蓓杜马不计较她的话,仍笑嘻嘻地说,艾丝丹,你什么时候想去,我叫约塞夫来接你。
动身去卡地前的晚上,金凤照例来我房间,先要洗澡,打开衣柜,想起昨天换的衣服忘了洗。我说我替她洗了,还晾在外面。
她抓住我的胳臂,头依在我的肩上说,嫁给你的女人会是很幸福的。
我的肩膀有湿润的感觉。她流泪了。
我说,金凤,你怎么的了,你不相信我会娶你?
金凤说,我相信命运,我们从相识那天起,我就感到我们相爱不会有好结果。我们还是趁早分手好。
我说,金凤,你不应该老这样想。我们相识,就说明我们有缘分。再说,我们感情发展到了这地步,是不可能分离的了。我们只等着映花潭融身的那一夜了。
你和蓓杜马在映花潭已经融身了。
我把她抱在怀里说,那是一场梦,我的心中只装着你。
金凤紧搂着我的腰说,和你在一块,叫我好害怕。
我惊异地问,你害怕什么?
我害怕与我妈一样。
你妈?
她亲生的父母对我一直还是一道谜。
金凤从我的怀胞挣脱开来,突然变得冷静,说,我洗澡了。
我帮她把晾在外面的衣服收进来时,她已脱光衣服,在喷头下冲洗了。我仍坐在写字台前,借翻阅海外版人民日报,克制着在********跟前,男儿本能地产生的****冲动。也许我应该释放,也许她需要这种刺激?她在嫉妒蓓杜马有了映花潭的融身?但我理智地控制了自己的盲动念头。金凤不是那样的姑娘。她内心的痛苦,不会是因为蓓杜马的出现,而是她父母留下的阴影。
金凤从浴室出来,只裹一条浴巾。我一边给她头发擦水,一边说,明天你跟我一块去卡地,那儿也许有金凤花呀。
这话打动了她,说,好,我去看看那里的金凤花,是不是开得与邦戈尔的一样红。
连续两天晴。金凤说乡下土路不好走,要我开丰田吉普。我们到意大利筑路队,约塞夫已在门口等候。蓓杜马的医生还在向她交待旅途中要注意的事项。她耐心听医生讲完,转身跑到金凤跟前,说,我就知道你会来,没有你在身边,周先生会寂寞的。
金凤说,有你和他在一块,我是多余的了。
她拉蓓杜马坐我的车。我说干脆叫约塞夫也坐过来,不要另外开一辆车了。蓓杜马说那是工地上的车,他得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