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径四米的钢筋水泥井台上,太阳光照得闪闪放亮的不锈钢手柄上系着红绸带,像旗织一样招展。住在三四十公里外的人都赶来参加新井启动的剪彩仪式。数以百计的人聚集在井台旁,随着村里头领动剪断开彩带,一位少妇轻压手柄,洁净的井水从管口哗哗流出,一群孩子张开口接住水酣饮,人们欢呼起来。八个粗壮的男人,光着胳膊,腰间裹着一块豹皮搭盖到膝,弓着腰,两手背在后,脚踝骨上套十余个带铜铃的小钢环,随着有力地带节奏的踏动,发出噌噌的撞击声。还有的人拍打着羊皮鼓,男男女女狂舞。金凤卷入到欢乐的人群。蓓杜马和我站在树荫下看热闹。她说,新井还是很受欢迎的。
我说,毕竟老井只能留作参观。
金凤跳得一身汗过来,说,你们说这里的人怎么的了?
蓓杜马说,你的耳朵挺灵的嘛。
金凤诡谲地一笑,说,昨夜谁的房里来了贼,我听到像是打破玻璃的破碎声。
蓓杜马看了我一眼说,周先生以后有你这样的妻子,晚上会睡不好觉的。
下午我们回邦戈尔,我先送蓓杜马到筑路队。她说她会抽时间来看我。
金凤说,你应该常来陪周先生。
我说,你身体还弱,要多休息,我和金凤有时间会来看你。
在我调过车头后,我想向金凤说清什么,可又感到,再向她解释什么,似乎是多余的了。我一心爱的是她,她应该很清楚。当然她有理由怀疑我和蓓杜马的关系,那个夜晚,我和蓓杜马生死共患,尤其我们一块在映花潭泡过。她太看重映花潭水的凝合作用了。我觉得问题还不在这里,好像这一切的发生,都在她的预料之中,都在她的期盼之中,所以她并没有过分的冲动,所以她能处之泰然。
我看得出,她很爱我,很重视与我的感情,她却又害怕这种感情继续,这是为什么呢?她心里像藏着一种潜意识的恐惧,可我没掌握译释她这种心理的代码。
金凤看出我的疑虑,说,你不要瞎猜疑,我们两的心由金凤花连结在一块。蓓杜马是个很重情的女孩子,我介绍你认识她,就是希望你们成为很好的朋友。
农场事不太多,金凤有时间就拉我去看蓓杜马。她工作很紧张,周末还加班。她说她很想来看我。金凤说,你忙没时间,我就把他带来送来给你看。
蓓杜马说,他自己未必不想来?
金凤说,他做梦都想和你在一块,只是在我面前,要装作羞羞答答的样子。
我不插话,听她们俩斗小嘴也挺有意思。
这个星期六晚上,我在金凤那边教她学了一个多小时中文,回来都十点钟了。蓓杜马在门口等我。我惊异地问,你怎么这时来了?
她说,我想你,实在熬不住了。到九点多钟才忙完经理布置的工作,澡都没洗,就骑摩托跑来了。
我打开房门,还没来得及开灯,她就扑到了我怀里,紧紧抱住了我的腰。我感觉到她浑身在颤动。她亲着我的嘴,一只手伸进了我的衬衣内,在我的背上摩挲。
我说,你快洗澡。我这里有客房,你就在我这儿过夜。我拉开灯,到卫生间试了试水还热,说我这儿有拖鞋,卫生用品都有。
蓓杜马看那双拖鞋问,这是艾丝丹穿的?
是的。
这些洗发露、沐浴液、发罩都是她用过的?
是的。
她长到这儿来过夜?
从来没有。她家洗澡不方便。
其实这些都与我无关,我们俩相爱才是一切。
我知道,我再解释我和金凤的关系,她也不会放到心里去。我拿她没办法。不能说我救了她的生命是错的,也不能说她因此而爱我是错的。她也并不是因单纯地要报恩而以身相许,她挚城地爱我。我看出,这种爱情是纯洁的。
这时她已经脱光了衣服,问,你我洗过了澡没有?
我说,我上床前洗。
她说,我们一块洗吧,你帮我搓背。
我说,你快去洗,别胡闹了。
我将浴室的门关了。我去收拾客房。因长久没住人,房内有一股异味,于是我敞开了窗户,又换了床上的铺盖。一切收拾好后,我回自己房间。刚进门,一盆水从我头上泼下。
蓓杜马哈哈地笑。她拉我进卫生间,帮我脱了淋得透湿的衬衣,又要解我的皮带。我脱了长裤,坚持保留了裤衩。她扯着我的手到喷头下,往我头上倒了一些发液。白色的泡沫铺天盖地。我闭上了双眼,任她在我头上揉摸。她用指头骚抓我的头皮,我感觉舒服得透心。待我睁开眼,我发觉我的裤衩被她拔了。
她要我替她擦背。她的皮肤光洁,连一点芝麻大小的异色斑点都找不到。我在她背上倒了一些沐浴霜,用毛巾揉擦。她叫我使劲。我说,你受得住吗?
她转过身,搂住我的脖子,说你有多大的劲就使多大的劲好了。我还用毛巾揉着她的背,但我浑身没劲了。不知什么时候毛巾从我手上脱落,掉到了瓷砖上。
第二天天刚亮,蓓杜马就要走,她说她七点钟要陪几位专家到工地上去。她没让我出门送她。我听到摩托声远去,才渐渐静下心来。
吃了早饭,我和金凤到田间。几日不见,禾苗开始抽穗了。鲁要文指挥两个管水员排放稻田的水。在三片的田头遇见了高尼夫。他种的两块田堪称农场的样板。
金凤对他说,我到这里,就被你种的两块地吸引住了。
高尼夫说,它又不是金凤花。
和金凤花一样美。我看这每块地产量要达到三吨谷子了。
高尼夫满脸憨厚的笑容里流露出自豪,说,不会那么高吧?同时他向我提出了一个严重问题:你们有经验治鸟害吗?
我没完全明白他说的意思,问鸟怎么的了?
金凤说,稻谷熟了时,鸟会飞来吃。
我说,几只鸟不至于够成灾难吧?
金凤说,不是几只,而是成千上万,在天空就像一片云。
我们想到了治稻田里的虫害,没想到在稻子成熟时出现鸟害问题。高尼夫问,能不能从中国开一架直升飞机来,帮助我们灭鸟?
他一点地理概念都没有,以为从中国飞到他这里,也只需过一条河。
我们到其他片,看到田里竖有稻草人。我小时在农村也看过,那是刚播下稻种时,竖在秧田驱鸟的。
金凤说这稻草人不管用。你没经历过,那景象,黑压压一片,铺天盖地而来,不用多久,能把你田里的稻子吃得颗粒不剩。
我问,以往你们是怎么对付鸟害的?
这要问我爸爸了。我只知道农民零碎种的水稻,到稻子成熟季节,都是日夜守在田头。
我们现在面对的可是八百公顷稻田。
下午农场领导、农办主任涂力森和中国专家三方,在我们院内开会,专门讨论消除鸟害问题。金凤帮我们布置会场,说他们不太喜欢空调,外面空气好。我依她,把室内的桌子搬出来,在芒果树下拼成长条桌,在两边摆了椅子。我要去买两箱饮料,她说用茶就行了。我叫孟湘军烧了一壶水沏茶。她说还要准备糖,当地人好喝甜茶。
会议由恩里贾巴主持。农场几位领导首先发言,说明他们没有有效手段对付鸟害,希望政府提供帮助。这时金凤提着壶,给摆在每人面前的杯里倒茶。涂力森端起杯,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烫得吐出舌头,说艾丝丹小姐好厉害,这样烫,谁敢粘嘴巴?
大家谈着可怕的鸟害,都紧绷的脸上,一时出现了轻松的笑意。
涂力森说,政府对鸟害也束手无策。即使政府用飞机撒药歼灭,也只能在夜晚小鸟落树睡觉的时候进行。可这些鸟白天在邦戈尔糟蹋稻谷,晚上过河到K国去睡觉。我们的飞机过河,出了过界,得由两个国家领导商量,这样问题就复杂了。
我强调了自力更生,在稻谷成熟日子,动员所有农民下田驱鸟。接着我布置了晚稻抢插及要做的准备工作。茶过三循,到了会议结束时间。有人还捧着茶杯不放,问艾丝丹小姐,还有茶吗?金凤说,留着下一次会议喝吧。
太阳像火一样燃烧,不几天工夫,就把谷穗烤得像金子一样的颜色了。这样一望无际的稻海,对整个邦戈尔都是个鼓舞。不用我做动员,农民把家都搬到了田头。天还没亮,我们院前的大马路上,下地的农民携老带幼,络绎不绝。稻田里四处的喊叫声、器械的敲打声此起彼伏。我看到他们有拿脸盆的、有拿铁锅的、有拿菜碟的、有拿铁锹的,拿出了一切敲打能发出声音来的东西。他们拼命地敲打,呵呵地喊着。像乌云一样铺盖下来的鸟群,在低空盘旋。八百公顷稻田,成了一个鼓角齐鸣、喊声震天的战场。
金凤和农民一样,天没亮就到了田里,天黑才回来。她敲打一片铜锣。我问她哪里找来的这种东西。她说爸爸去年走时给她留下来的。
这铜锣发出的声音驱鸟效果最好。在国内发运下批农机零配件来时,我计划订购一千面铜锣。她夸这是个好主意,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了。
我给她递过水壶,说近水也有,你喉咙喊嘶了,喝些润嗓子。
渠坝上金凤花树撑起的片片绿影里,农民临时安家,孩子躺在地上睡觉,小铁炉里几块烧红的木炭上坐着个小壶,熬出浓浓的茶,他们用酒盏那么大小的杯子斟着喝。他们还带有干粮,饿时胡乱吃两口。稻田里的活,平时妇女干的多些。到了这个时候,男人们也都出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