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我美美地睡了一觉。院子里很静,我的同事到河边钓鱼去了。我信步来到院子里。昨天夜里刮风,吹落了不少芒果,落得满地都是。怎么树上又有了芒果?我抬头细看,见稠密的树叶间,挂满了一串串深绿色的果子。芒果树开米粒碎的花儿,也是一串串的,没美丽的颜色,默默的开着,默默地结果。
你在地上找什么?
蓓杜马进了院子,跟来的金凤嘻嘻地笑着说,他在研究地上这些果子,为什么没熟也落下来了?
我让她们在会客室坐。在厨房忙的王厨师来见客人,沏了两杯茶送来。金凤注视着我的眼睛说,蓓杜马来见你一次不易,你要好好陪她玩玩。
蓓杜马说,他顾虑重重,说与你订了婚,再跟我密切,怕你翻脸。
金凤哈哈笑了,说,他首先胆子小。你们在映花潭里泡过后,他的胆子就练大了。我是个很注重事实的人,我根本不在乎这些。
妹妹是很有理智的。你们相爱,你们结成夫妻,并不会影响我和他的友谊。
两个姑娘当着我面,商谈她们与我的关系,像要签订一个君子协议。我成了她们会谈的见证人。
金凤要我去打开碾米间的库房,说那农妇客达娜家里要断炊了,得给她打五十公斤大米。蓓杜马觉得新鲜,也要跟我们去。我们坐她开的车。还没进泵站大院,就听到了打米机的达达响。布基里老人见是我们,迎上来问好。他问我们是不是要打米。金凤说帮别人打,只打五十公斤。布基里很热心,说服两个正在排队的,让我们先打。金凤说不用,我们没急事,等一下没关系。
孟湘军鲁要文在泵站前的引水口钓鱼。两个姑娘好奇地跑去看。我把布基里叫到碾米房后,让他在堤坡草地上坐。我早想向他打听金凤亲生父母的身世。我说,你是第四农场的元老了,台湾专家开垦这个农场时,你就在这里工作了?
是的,我和他们一块工作,混得很熟了。我很敬重那组长艾奇方,他是个很好的人,待人热情,心地善良,又很能干,机电都懂。
他和花豆玛怎么相爱的?
我的问题提得蠢,想改变问话方式,可布基里似乎很明白我要知道的。他说,你了解艾丝丹,便了解花豆玛。花豆玛被台湾专家称为黑玫瑰,她跟艾奇方刻苦学技术,两人发生了感情。Z国和台湾断交后,专家很快撤离了。当时艾奇方要她一块走,可她不舍得离开邦戈尔,还想让农场维持下去。艾奇方想到她要吃苦头,他没说服得了她,只好暂时把她丢下,等她对农场失去信心时再来接她走。花豆玛竭尽全力,让农场也运转了一年,后来遇到资金困难,艾奇方应夫人要求,寄过一大笔钱来。花豆玛在购买柴油时吃官司,死在狱中。
她怎么会吃官司?
老人晃了晃头,我说不清,恩里贾巴了解这件事,他没与你说过?
恩里贾巴从来不提他妹妹的事。
他怕让艾丝丹小姐知道。他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艾丝丹小姐很像她母亲的性格,也不愿离开邦戈尔,艾奇方供她到法国美国去读书,她都没有去。
我听金凤在喊,想必轮到我们打米了。最后布基里嘱咐我,不要把他说的话告诉其他人。
我们把打好的稻米送到客达娜家,她很感谢,留我们在她家吃饭。院里三块石头上坐的铝锅里发出啪啦的沸腾声,吸引了蓓杜马。她爬在地上,往石头间添了两根干树枝,生出火苗,舔着炉锅底。客达娜拿起一根棒子,捅进炉锅里捣动,随着那拍节,撅起的臀部扭动,骑在背上的孩子在晃动。蓓杜马以为这是很具舞蹈性的动作,她要过了棒子,又将孩子绑在背上,模仿她舞动棒子。我看她动作滑稽,忍着才没大声笑出来。
金凤邀我们到她家去吃饭,说我们自己做,让蓓杜马捣动个够。
我们从客达娜家里出来,天开始黑了。
我说,你们还是到我那里去吃饭省事。
蓓杜马说,吃饭不是完成任务。我们到艾丝丹家,自己动手,做当地饭菜,吃个新鲜。
大妈见来了客人,慌了手脚。
金凤说,妈,不用你忙,你和爹爹吃你们的,我这位意大利朋友,今晚要显示她的手艺,你只提供她需要的东西。
大妈问,要稻米?
不,你给她木薯、玉米、高粱。
大妈拿出个新锅,装了些粉碎的粮食,送到她手里,又要帮她生火。蓓杜马夺过大妈手里的火柴,说让我来,您去休息。大妈却仍站在一旁待命。
她一连划了几根火柴,也没点着火。她给我下指示了,汉辉,你去找些引火柴来。
准备的一些茅草被她烧光了。大妈早看见了,给她抱来一大捆。
火总算生着了。她坐上锅,又给我下令,汉辉,你来检查一下,三块石头好像摆得不成等腰三角形。
金凤说,小姐,没问题,我妈每天在上面做饭。
我提醒她,你还没放水呵。
不着急,先预热一下。
我不知她这是哪来的理论。
闻到了烧糊味,她才用那种葫芦瓜做的瓢,舀了一满瓢水,倒进了锅里。听到那发出的丝丝声响,我担心铝锅要炸裂。不一会儿,锅里发出了欢乐的蹦咚声,像是拍响的那羊皮鼓,她捅进那棒子,边捣动,边扭动,嘴里哼起了学来的一支当地的民歌。
金凤觉得开心,一个劲地笑。蓓杜马是闹着玩,我没指望她能做出好饭。大妈却始终站在一旁,并没指手划脚。她往锅里加了一些粮,显然刚才蓓杜马倒进了太多的水。
我说,吃不完叫她兜着走。
她说,留着我们两个慢慢享用。
她一时指示我添柴,一时指示我递盐,一时指示我找油。往往金凤替我做了。
她说,艾丝丹妹,你这样惯他,你要吃亏的。
要是他在做饭,我才不会动手呢。
蓓杜马棒子没离手,火光映红了她一张脸。我看到她额头粘有一层汗珠,当着金凤的面,我不好替她去擦。我正想着,她真还下命令了,汉辉被她叫顺了嘴,叫出了味。她说,汉辉,我包里有纸巾,你拿来给我擦擦额上的汗。
我看着金凤,意思是请她帮这个忙。她坐着没动,只抿嘴笑。我只好自己动手,再说,在这个时候,我显得扭捏,反让她觉得我虚伪。于是我大大方方做了。
金凤笑道,这才乖啦。
我玩了个小聪明给她摆平。我倒了一杯水,是她房里水壶里的映花潭的水,送到她面前,请喝水。
我又没出汗。
可能是蓓杜马没力气再搅动了,她叫我撤火,说饭熟了。
大妈端来一个银盆,蓓杜马将煮好的饭空到里面,做成塔形。大妈把烧好的牛肉倒在塔的四周。既然做的是当地饭,就得按当地的吃法。
蓓杜马说,手抓饭,我从小就会。
金凤说,你只别把饭喂到了鼻孔里。
大妈送来一壶水。也就一升的容量,整个壶涂有五彩条纹。我们也按当地习惯,抓饭前,用这个壶吐出的一丝水,象征性地洗手。两个姑娘洗后,我提起壶,没倒出水,只做了一个洗手的动作。她们看我这滑稽的样子都笑了。
蓓杜马饿了,或是觉得自己做的东西好吃,她大团地抓着往口里塞,糊得满脸上都是。金凤拿出镜子,要她看自己的形象。她哈哈的笑了。金凤也是吃,一张嘴却是干干净净。而我生成一双笨手,想像金凤那样三指取食,总是别扭,便将面糊做成小丸,一颗颗放到嘴里。蓓杜马见我们脸上干净,变伸开面糊手掌,先摸了金凤的脸一下,我躲闪不及,也被她摸了一脸。笑笑闹闹,这顿饭吃到了九点钟。
金凤说明天要到江滨市买柴油,她得去见会计,准备好钱,让我个人送蓓杜马回去。
我说,我们一块去送她,回来去找会计不行。
她说,那太晚了。你个人去能怎么了,蓓杜马妹还会怠慢你?
在这种情况,蓓杜马不会说话。她处在感情的旋风中,并将我卷入到里面。我能责怪她?
第二天我得和金凤去采购柴油。
蓓杜马说,我在邦戈尔停留的时间很有限,你不能让艾丝丹个人去买油?
不行,因为涉及边境关税,我得出示援助Z国的物资证明才能免税。
那你就去吧。晚上带金凤到我这里来吃饭,你们都在我这里睡。
怎么好睡?我提了一个傻问题。
这还不简单,我这里有两间卧室,你和我睡,她一个人睡。
她竟说得这样自然,这样理直气壮,真让我不好理解。我说,那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