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住!还有第二条路
世上路有千千万,总有人爱挑最窄的一条来走。
我有一个堂妹,原本活泼可爱,刚够法定年龄就结婚,婚后生活虽然平淡,倒也甜蜜。千不该万不该迷上了上网,进而开始有家不回,有工不作,有孩子也不管,自己打工挣来的钱全扔进了网吧,大年三十打电话让老公和老妈拿上钱到网吧里赎她。
时间久了,心野了,家里不给钱,就偷米面粮油换钞票,家里防范紧密了,就骗同学的自行车和电动车来卖,到最后由骗到偷,由偷到抢,要不是案入发监,真不知道她会在这条不是路的路上走多远。
恶行其实都是从微和渐开始,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就像台湾的吕代豪,从少年到青年,从斗狠打架到加入台湾最臭名昭著的黑社会竹联帮,砍人、开赌场、偷盗、勒索、敲诈、开应召女郎站,日进斗金。他连续入狱,越狱,台湾三十八座监狱,他住过十四座,前后共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十八年。他说自己坏,说了一句话:“我不入监狱,谁入监狱?”
即使入了监狱,还“雄心”不减,一个风雨交加的黑夜,他躲过探照灯和机枪,逃离监狱,身后一个连的驻军追赶。卑南溪水暴涨,在身后的枪声中,他毫不犹豫地跳进河里。太阳出来了,他趴在大树上漂浮,被洪水带到外海,成群的鲨鱼在身边游弋。
然后接着被抓,接着被关。关在重犯监狱里,他还想越狱后当国际杀手,为此苦读英文。
幸亏一个同学的妹妹始终未曾放弃他,一直给他写信,劝他悔改,劝他向善。她信中说:“衣服脏了,用肥皂来洗;人的灵魂污秽了,需要用什么来洁净呢?”
那一刻,他看到了心灵里的阳光。五百封信,挽救了一颗堕落到污泥里的灵魂。
吕代豪重获自由。在飞往台北的飞机上,他在蓝天白云间痛哭。1981年9月,吕代豪接受华侨界著名的传教士吴勇的建议,开始了神学院学生的生涯。1990年,吕赴美国求学,在美国取得教育学和神学博士学位之后,在台湾神学界和华人基金的帮助下,吕代豪建立了拓荒神学院并出任院长。自此,他的足迹遍布世界60多个国家和地区,他向人们述说“杀手”是如何转变为传教士的。
“我以自己的坏为书,让那些坏的人们寻求从善路径。”吕代豪说,“人手上沾了血和罪恶,是永远不能从心里洗干净的。我时刻记着,我做的一切,在救赎自己。”
若是一个人能够在歧途上猛回头,急刹车,这个人,就真的是有大智慧和大根坻。所以佛教的教义会有这一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佛祖释迦牟尼在世的时候,印度王舍城有一位大盗,信奉杀足千人可得解脱的邪教。因而,他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慢慢地,人们都知道了他的恶行,躲得他远远的。因此,他在杀了999个人之后,再也无法找到可宰杀的目标了。于是就计划杀死自己的母亲,凑足千人之数。佛陀听说了他的事情之后,马上赶来度化他。大盗看见释迦牟尼,就放掉了自己的母亲,来追杀这个光头赤足的沙门。然而,他追得快,佛陀走得也快,他赶得慢,释迦牟尼也便慢下来,虽然只是间隔着一小段距离,他却总是追赶不上。于是,大盗就高声喊叫:
“站住,别跑!你给我停下!”
佛陀一边走一边说:
“我早就停住了,是你自己停不住。”
大盗就是听了这句话而恍然大悟,放下屠刀,改邪归正。
希望每一个人在恍然惊觉自己的路越走越窄的时候,能够果断下令:停住,还有第二条路!
灯影禅心
世界不是神造的。神没那么邪恶,要造出一个充满病痛与伤害的世界。世界是我们自己创造的,一切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所以不要在痛苦中仰天求神,呼求说神啊你为什么不肯帮我?你自己都不肯为自己做的事,神又凭什么为你做?
荒山之夜,风清月白
因为送文件,去了一次外单位,正赶上评职称和调资,整个楼间里乱哄哄到处是人,纷纷打听着:
“你够不够条件?”
“你能涨多少钱?”
“哎呀你比我强多了,我今年少硬件,明年说什么也得努力。”
“强什么呀!你看比我年龄小的,人家都挣得比我多,唉,这年头……”
有人失望,有人欣喜,有人豪迈,有人丧气。一瞬间蛙声如沸,不是,人声如沸,又像锅下有柴,锅里有水,柴旺水开,一颗颗人心在沸水里煮来煮去。
不用笑别人,事到临头我也如此。
经常把“蜗牛角上较什么雌论什么雄,石火光中争什么长竞什么短”挂在嘴头,可是真事到临头,又忘了它的警示意味。人总爱这个样子。这时候,人就像画师,画出来的是青金闪绿,浓墨重彩的人生画卷,一笔笔都竭尽心力,把自己搞得无上兴奋又无上疲累。
等到什么时候在图卷上作画的时候,用的是淡彩,淡笔,得到不会高呼雀跃,失去也不会椎心泣血,淡淡的烟树山石,淡淡的桃红柳绿,就像登梯,终有一天,百年心事意气平,你就可以站在山巅之上,俯瞰一切,包括生,包括死。
再怎么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对于当事人来说,死亡降临,一切变成荒山之夜。
杨绛在《干校六记》里有一段乡人围猎野兔的描写:
“躲在菜叶底下的那头兔子自知藏身不住,一道光似的直窜出去,兔子跑得快,狗追不上。可是几条狗在猎人指使下分头追赶,兔子几回转折,给三四条狗团团围住。只见它纵身一跃六尺高,掉下地就给狗咬住。在它纵身一跃的时候,我代它心胆俱碎。”
假如一切置换过来。野兔是自己,狗是恶疾、恶运、恶命、恶遇,在它们的包围中,奋力挣扎不过,纵身一跃无路,最终还跌进深重的死亡里,想到别人的这一幕,唇亡齿寒。想到自己的这一幕,可不是心胆俱碎。
可是,却有人对待死亡像对待一件非常非常平常的事。不喜、不怒、不迎、不躲、不忧、不惧。清末虚云法师在山东境内遭遇八国联军士兵。洋兵把枪抵在法师胸口,拉栓,说:“打死你!”虚云早就目睹过这些人见人即杀的残忍狞厉,却仍旧神色宁静,说:“如果我注定要死在你手里,那就请开枪吧。倘若我仍有生机,则要走了。”洋兵反被吓得手抖得端枪不稳,只眼睁睁看着他转过身去,衣袂飘飘不知所止。
若这是非常态中的非常反应,非常反应里却又透着平常的心境。若说这是千万常例中的特例,后唐保福禅师面对死亡的态度,和他却又异曲同工:
保福将要辞世圆寂时,向大众说道:“我近来气力不继,大概世缘时限已快到了。”
门徒弟子们本来就心下不舍,更哪堪听他亲自宣布自己的死期,有的眼中落泪,有的心痛神痴,却也只好打起精神,纷纷劝解安慰:
“师父法体仍很健康。”
“弟子们仍需师父指导。”
“请师父常住世间,为众生说法。”
……种种不一。
只有一位弟子冷静发问:“时限若到时,禅师是去好呢?还是留住好?”
保福禅师安详反问:“你说是怎么样才好?”
这个弟子毫不考虑地作答:“生也好,死也好,一切随缘任它去好了。”
禅师不由哈哈一笑:“我心里要讲的话,你什么时候偷听去了!”
言讫跏趺圆寂。
这种态度,就像把自己当成一块石头,风来便来去便去,雨也来便来去便去,反正我就蹲在这里。一生荣辱贵贱穷通祸福,一切世俗需要斤斤计较的东西,都可以彻底放下,随缘而已。至于“死”这个东西,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生既不值得庆贺,死也不值得伤悲,但这种态度又不是那种灰扑扑的厌尘弃世,而是一切清明透脱,心如琉璃。
假如活在世上,能够用平静的眼睛注视一切,理解一切,悲悯一切,淡化一切,然后容纳一切,这时候,死亡来了,和死神的视线平平交织,他说:“我来了。”我说:“我们走。”
荒山之夜,便突然风清月白。
灯影禅心
在我们的世界里,有上有下,有左有右,有善有恶,有高有矮,有漫长有短暂。而在另一个世界里,上即是下,左即是右,善即是恶,高即是矮,一瞬即是永恒,过去、未来即是现在。有这样一个美妙的世界吗?有吧。绝对有。在一个绝对永恒存在的位面上。那即是无神论者期盼的永远,有神论者宣扬的天堂。
手中土,地上土
一个人给我讲他的母亲。
他的父亲是个花心的人,老是不停地爱上别的女人,母亲就和他离了婚,抱着小小的他出了家门。卖菜、开店,大起大落,吃万千辛苦才把他养成人。她也和男人谈恋爱,他就在一边瞎捣乱——谁愿意让一个陌生人分走妈妈的爱?后来她就干脆不找了。儿子上大学,她就独守寂寞。儿子不忍,说,妈,你为我付出这么多,后悔不?妈妈说,有什么后悔的?我一个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女人,拉扯大一个身高一米八的儿子,我赚大了!
儿子眼睛湿了。
问那句话的时候,儿子已经大学毕业,组织了一个乐队,他是主唱,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回答这句话的时候,妈妈却是在病床上。胃癌,晚期,扩散。手术无效。插着氧气管和输液管,还有胃管。
妈妈老是昏迷,然后醒来,然后又接着昏迷。手上输着液,鼻子里插着管。像个傀儡缚在床上。终于输完液,护士拔针,母亲醒了,睁开眼,看着他,说,儿子,你回来了?
其实他早回来好几天了,一直守着她——妈妈病糊涂了。
妈妈接着说:回来了好,看见你,妈就放心了。一个人在外边,要吃好……
他含泪点头,说:嗯。
妈妈还在说:好久没听过你唱歌了。
他说,妈,我给你唱。
他的乐队出的新歌,原创,写给情人的,他拿来给妈妈唱,一边情不自禁闭上眼,回忆快乐时光。然后耳朵里听到“吭吭”的声音,睁眼却发现妈妈正挣扎着拔掉氧气管,又拼命拔胃管,头上冒着汗,无力的双手和这些软软的东西搏斗着。
“妈!”他赶紧阻止,吓得声调都变了。
妈妈发出的声音嘶嘶的:“别管我,别管我!”
他不肯。妈妈停了一下,说了一句话:“儿子,求求你,让妈妈死得像个人样……”
他泪如雨下。
妈妈要强,平时做人干净、体面、有尊严,死的时候,也要个干净、体面、有尊严。
胃管拔出来了。
妈妈陷入深度昏迷,她的生命在自己的亲手干涉下,就要走完了。他在放弃治疗的声明上签字,手抖得握不住笔,心里念叨着:妈,你要的尊严,我给你了。
可是妈妈一直不知道,他已经得了艾滋。
不是失察,而是不检。
父母婚姻的失败,让他根本不相信爱情。成年之后,他就开始和一个又一个女人上床,然后在一段又一段感情即将开始前抽身离开。妈妈住进医院的第二天,他查出阳性。然后……他想,其实就没有然后了。
守在妈妈的病床前,不是没想过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可是,能怎么过呢?
想好好孝敬母亲,可是母亲就要走了。想好好结个婚,可是自己已经没这个资格。他还想出国,可是算了,算了吧。
真希望是梦啊!“我才二十五岁呢,”他想,“老天,让我多活几年吧,保佑我多活十年吧!”以前觉得那么平淡漫长、老也过不完的日子,现在怎么居然这么宝贵呢?
可是,现在母亲死了,她的死让他明白一件事:既然一个柔弱的女人能竭尽全力让自己死得有尊严,自己为什么不能活得有尊严呢?
大象临终前独自走入雨林,鹿则跃下悬崖,狼倒在将要被流沙埋没的地带。它们死到临头,疲惫发抖,却还在坚持着做这件事,它们想永久隐藏遗体,不被打扰——从天地间来,回天地间去,尊严原来是所有生命都在追求的事。
庞蕴居士,字道玄,世代儒生,他却志求出世,悟得禅机。他的妻子和他的子女也都志诚学佛,生活清苦却不以为苦,反以为乐。
有一天,庞居士决定了自己要在日头正当午时死去,让女儿灵照去外面看看时辰到了没,结果女儿撒谎骗他,说:“日已午矣,而有蚀也。”庞居士亲自去看,回来却发现女儿已经先自逝去。他笑曰:“我女锋捷,先我一步。”七天后襄州牧于公来问疾,庞居士将头枕在于公膝上而去。
而庞居士的妻子去告诉在田里锄地的儿子,说:“汝父已死。”儿子面无表情,站在田里,手扶锄头,也了脱生命;庞妻一看,女儿坐逝,丈夫卧逝,儿子站逝,她便说了四句偈:“坐卧立化未为奇,不及庞婆撒手归;双手拨开无缝石,不留踪迹与人知。”
生死于这一家人,真是轻松至极的事。活便好好地活,死便轻轻松松地死。如松风余响,引人深思。
佛在世时,曾用手抓了一把土,问众弟子:“我手中土多,还是地上土多?”弟子答:“地上土比世尊手中的土,不止要多数千万倍。”佛言:“得人身者,如手中土,失人身者,如大地土。”
有幸今生得人身,当把所有得失都放下,看淡,求脱生死,生也生得有尊严,死也死得有尊严。禅的本来意义,本来也便在此。
灯影禅心
人并不是事先就规定好走法的棋子,世界就是一个大舞台,人人都是主角,演出他最想要演出的戏。没有剧本,一切随心所欲,你想要拥有一个什么样的人生,那就从现在开始。即使那些衰弱的、残障的、遭横祸的,也可以从现在开始,选择自己要唱的戏码和要扮的角儿;即使那被关入大牢的、落榜的学子、劫匪、欺诈者,也可以从现在开始。即使死到临头,也都可以从现在开始。
孤独里有没有幸福的方向
很孤独。
正在吃饭,觥筹交错,明明是欢宴如醉,这种感觉却像山一样往下罩。这是怎么了?一霎时如身处旷野。巴士上陌生的人群,空巷里着长裙的姑娘,湿漉漉的目光,这是哪个醉鬼,步履蹒跚,没入深宵。
暗夜不睡,眼前展开两条淡白的路的影子,一边是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延请揖让,迎来送往;一边是纸窗木榻,苦读青灯,笔走龙蛇,梅绽清雪。我该往左走?还是向右去?眼前这种凌乱状态让人痛苦,不由分说陷入迷惘的孤独。
我可以穷毕生精力,辛勤织一个庞大的关系网,让自己飞黄腾达起来。可是,我本来长着一颗大甲虫一样孤独的心,却硬要披上人皮,跟大家一起拉着手跳圆圈舞,这种种繁华情状里,孤独如铁,叫人怎么回避?
羡慕陶渊明的大勇气,“幼稚盈室,瓶无储粟,生生所资,未见其术”。换句话说,就是又大又穷的一家子人,都在指着他吃喝,他却赋起《归去来兮辞》,而所持的理由却是现代人无论如何无法理解:“饥冻虽切,违己交病。”李白外放出京还是被动的,“仰天大笑出门去”的豪情被生生浇灭,只有五柳先生自愿选择了清寒孤寂。我就不信他那个年代的人不慕高位,不爱钱财,不长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用财富和地位衡量一个人有没有出息,所以他在他那个时代里同样是一个异类。异类注定是孤独的,别人都在热热闹闹,他却于日薄西山之际,抚孤松而盘桓兮。
更佩服王冕,既不求官爵,又不交朋友,终日闭户读书。自造一顶极高的帽子,一件极阔的衣服,遇着花明柳媚的时节,乘一辆牛车载了母亲,戴了高帽,穿了阔衣,执著鞭子,口里唱着歌曲,在乡村镇上,以及湖边,到处玩耍。当这个人在山边水流处,茅草棚一间,安闲度过一生的时候,他的生命状态达到了最透彻的孤独,和最简单的真实。
二人相比,或许王冕比陶渊明来得更清醒些,一步就跨越了万水千山,一眼就看透了人情世态,一脚就把功名利禄踢飞,一下子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超人”,就此孤独一世;而陶渊明比王冕来得挣扎而惨烈,在精神世界里想必有一番向左走还是向右走的思虑,然后几番权衡,一朝放弃。然而二人殊途同归,分别回到了自由王国里的孤独状态。这种状态是精神上的强大外化为个体的淡定与吃得透,看得开,这种吃透看开又让本来孤独清寂的生命焕发出最为真实而本色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