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山西望尽,乱梦摇长庚,相逢不识面,桃花去年人。
东江府扼东江,守河口,定砚山,拒飞虎关,为江左门户,兵家必争之地。
细细的晨风吹过宽阔的河面,略带些清新湿润的气息,东江上一层薄纱般的雾气若一条丝带轻轻飘绕,早上的渔船正在拉起昨晚下的网子,网子里是或大或小的鱼,一条条鱼随着渔人的手到了竹编的筐笼里,再从筐笼里到热闹的早市,最后到了人们的餐桌上;也有客船才到了岸边,桨声伴着水声夹杂着逐渐接近的热闹和吵闹,长长的旅途终于到了站点,客船里一阵子欢呼,然后是紧绷的心开始放松。
山子就在客船上,随着人群到了到了东江府的港口,下了船,穿行在还算稀疏的人群中,拎着个包裹,闻着越来越混杂的气息,想着临行前,师傅的叮嘱:“你得打探清楚王家的情况,东江王家累代官商,为当地豪强,你现在的消息打听清楚一分,到时候我们就省一分力气。”
旺财也告诉他:“这是你第一次出任务,做的漂亮一些,水云家里的人虽然不少,也不会太多,月例银子可是看你的能耐拿到手的,虽然说君子耻于谈财货,但是现在身为匪盗豪强,能得到的也就是些黄白之物,所以,自己的能耐还是表现一下。”
山子默然无语的点了点头,他从做俘虏的时候就做过逃跑的打算,但是到了现在还没有走了,不就是那句话,没钱寸步难行吗!虽然有出家人化四方缘法,一个钵盂就走遍天下,可是山子没有那份度牒,也有书生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但是他不是读书人,没有官方的青袍,也没有书院读书的凭证,他到了现在不过偷偷的在金城读了一些幼童蒙学的书籍,最多有个看着他还算勤奋的陆元士给了他读书的方便,但是这是个阶级分明的社会,有一个人有教无类已经是他的福分了,他孤独一人,所有的东西都要自己来打拼。
活着就是希望,没有被人家沉水里喂鱼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比较起来,做个前途黯淡的水匪就是小事了,有时候活着已经不容易了。
幸福是什么?是猫吃鱼,狗吃肉,奥特曼打小怪兽,对于山子来说,能够活着,顺便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便是一种难得的生活了。
街边的糖葫芦红彤彤的,正对门的酒楼大大挑着个“潘”,侧边是个胭脂铺子,不远处还有卖豆腐的,做枣饼的,卖熟肉的,更远处的街角还有个香料铺子:八角、花椒,还有紧挨着的香油铺子,虽然小小的单丈许大小,但满大街飘的的小磨香油味道,正中间的路上四人小轿摇摇晃晃的走过,边上是四散让开的人群,挑瓦罐的,背竹筐的,摇扇子的,遛狗的……
山子经历过繁华,这不过小阵仗,无论摩天大楼林立的现代都市还是刚刚离开的扬州府,论起繁华胜景都远远不是东江府可以相比的,但是,东江府的热闹让人感到这才是真实的生活,那是生活的气息,没有现代都是浮躁喧嚣,也没有扬州府中的寻花问柳,管弦丝竹不灭,这里看到的多是生活中的为了一日三餐而忙碌的身影,山子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触了,他过去只有在逛超市的时候才能感受到生活的气息,才能在大都市的匆匆节奏中找到一点生活的闲趣,穿越后整天上顿不接下顿,后来虽然在老邵羊肉铺子里稍微好一点,但是给人打工的永远是仆人的姿态,对于经历过现代教育的人来说,这种生活很是憋屈,直到现在,作为一个水匪的探子,在东江府的港口到坊市的重新感受到了这种生活中的气息,山子怀念,甚至有些感动,最后是怅然的长叹,这是真的曾经沧海难为水啊!
一起走的根子没心没肺,看着山子在叹气,没好气的道:“叹气做什么,虽然这里比不上扬州府,但是比起那些小小的村子和镇子也算不错的。”
“这里也算处人间好去处了,人们的生活哦很是无忧无虑,咱们来了不知道多少人家的平静生活又要被打破了。”
“你也太多愁善感一些,这些事情也就旺财先生提过一些,咱们能看到都是表面的一些东西,听凝霜姨说,东江王家可是这里的一霸,欺男霸女是常有的事情,暗地里和十七连堡的那些不讲道义的沆瀣一气,咱们这算是为民除害的。”
山子没有吭声,这些话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糊弄糊弄跟随卖命的小弟罢了,他们只不过要个理由对付东江王家罢了,这个理由是为了堵住天下的悠悠众口,也为了自己不安静的良心。根子可以当真,现在可以,以后也可以,但是他不行,他已经看透了这个需要借口伪装的世界,或者大多数人活在别人编织的借口之中,但是山子需要一种真实,起码要他看不到虚伪。
走在长街上,迎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转了个街角,走过高高耸立的潘楼,也过了名贵的香料铺子,最后在一处卖珠玉首饰的铺子前,看到柱子边脱落油漆,看到脱落的白皮上迎着的扭曲印记。
“就是这里了。”
山子抬头看看,上面写着“琅琊东珠”,牌匾规规整整,底色是黑色,字是朱红的,门口吊着个编花的竹节帘,竹节帘上编着河蚌吐珠。
“是这里。”山子确认道。
这里就是他们要来的地方,因为闹海蛟就是琅琊采珠人出身,“琅琊东珠”老板是东京的大贵人,手下的执事掌柜,供奉有很多本来是采珠人出身,和闹海蛟也算熟识,平时也多有往来,甚至这里也算一处隐蔽的销赃窝点,这次的事情就是借助“琅琊东珠”来掩护。
店里迎面是个很大的屏风,屏风靠着下面绘着“海涛翻浪鱼鲨逐”,上面是店里名贵物品的清单,很明确等到写着珍珠的品相和价格,从价值千金的三寸黑珍珠到两三两碎银子的小花珠应有尽有。靠着东墙离着个曲型桌子,桌子后面是个四五十岁的老人,山羊胡及胸,略有些花白,打理的整整齐齐,头上戴着玄色归迟巾,桌上有个笔架,大大小小十几根毛笔,笔架下是黑岫云纹石狮子镇纸,紧靠着镇纸的是个黑漆漆的算盘。除了老人还有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胸口扎个大围裙,手上那个大抹布在擦拭曲型桌,看到两人走进来时候,赶紧起身,向着两人做个福,又回身向着坐在桌后的老人福了福,小碎步转过屏风,向着后堂走去了。
山子开始还没有留意,待到仔细看的时候,眼睛中充满来的各种光芒,他那奇异的眼睛在这时候突然不由自主出现了那种“望气”的模式,从坐着的老人一直看到后堂,还有屋子正中的大梁,这个屋子充满着五光十色,赤橙黄绿青蓝紫黑白,简直无所不包,各种颜色交相辉映,一下子就让山子晃花了眼,定了定神,眼中的颜色褪去,山子心中只剩骇然。
门外传来车轮碾轧青石的声音,接着门帘响了一声,便看到门外进来了个翩翩公子,一身儒衫,后面跟着两个彪形大汉,然后还有个儒衫女子,女子留个女子常见的七巧发式,但是却穿了一件儒衫,山子见了的时候,却大吃一惊,竟然是金城的曹晓东——曹家当铺的大小姐,看着曹晓东姑娘低眉顺眼的跟在那个儒衫公子的后面,一阵怪异,这可不是一向强势的曹晓东姑娘的作风,他看着有些古怪,也没有出声,那公子进来拿了张左伯纸写的单子给坐在曲型桌后面的老人,老人向后面喊了一声,后面有个青衣小打扮的小厮端着一方朱红盘子进来,老人揭开上面的红布,红布下是个哥窑白鸽釉瓷器碟子,上面放着一串黑珍珠,倒不是太大,但是珠子胜在均匀,是一串东珠项链,公子给曹晓东姑娘戴上,和老人呢相互作个揖便有走了,只剩车轮碾过青石的声音还响在耳边。
山子看的出奇,心里为卫韬叹息一声,也没有更多的想法了。活着不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