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神枪扛着一支担架一脚跨进了二线医院的院大门儿,刚进门就不管不顾地吼了起来:“医生,医生呢?医生快点出来,我们团长负伤啦!快出来给我们团长治伤啊,医生,医生在哪儿快点出来呀!”
四周来回走动的护士和伤员都纷纷闪开了一条道,但他们都会忍不住往担架上瞅瞅,无一例外的是,所有看了担架的人都会下意识地闭上双眼或是捂住脸庞。
担架上躺着一动不动的杨龙菲,担架下面那层麻布已经被从杨龙菲后背处流出来的鲜血给染透了,鲜血还会时不时地钻出麻布上的缝隙,一滴一滴地掉落在地上,顺着医院门口放眼望去,一路上除了一群密密麻麻、交错相间的鞋印外,还顺着一条长长的血迹。
杨龙菲的额头、脸颊、鼻梁、下颌都布满了血淋淋的伤痕,这些足以致命的地方全部渗出了弹药染黑的坏血,虽然已经凝固,但却犹如几条源源不断的小溪一样延伸交叉,不一会儿,杨龙菲的面孔就已经浸满了鲜血。
李神枪见自己喊了半天还不见医生出来,立马火了。他是个愣头青,从来不把别人的事儿当成事儿来看,在他眼里,只有杨龙菲的事儿算是大事儿,只有杨龙菲的命是最值钱的,哪怕所有人死,杨龙菲都不能死!
他睬都不睬手术室门外还躺着五六名身负重伤的伤员,一个鹞子翻身便从伤员们的上方翻了过去,一点儿也不考虑后果,上去一脚便踹开了手术室的大门。这所医院是清代时建造的一间祠堂,因为战争长期以来得不到修整,这座无名氏的民间祠堂也就逐渐破败了,门槽也早就已经腐朽了,平时医生护士们进进出出都是小心翼翼地关门或者开门,因此这扇已经朽了的大门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哪能经得住这么猛的一脚?更何况对方还是个身强体健、身手不凡的警卫员?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扇大门便犹如一个巨人般倒在了地上。
正在为伤员动手术的几名医生都是一愣,他们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个不懂规矩的战士,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神枪才不管这些,他闯进来后便一把抓住了一名年龄在五十岁左右的老医生,边往外拽边骂道:“老子叫你们没听见啊?耳聋啦?”他将老医生拽出手术室后便往外一推,指着地上的杨龙菲说:“这是我们团长,被小鬼子的炮弹炸成了重伤,你快点给瞅瞅,赶紧带进去动手术!”
老医生抗议道:“里面还有伤员等着我们去治疗,手术中断是很危险的你知道吗!”说完,他就要冲进手术室去。
李神枪一下子拦在他面前,一点道理都不给他讲:“哪那么多废话!我们团长快不行了,我告诉你老家伙,要是我们团长有个啥三长两短的毛病的话,老子一把火烧了你们这座破医院!去,快去给我治!快去!”
老医生咬咬牙,还是忍住没有发作。他蹲下身子扶了扶眼镜,刚把视线移向杨龙菲的脸部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杨龙菲的脸上好几处位置都被弹片划出了几道深深的口子,鲜血延伸着伤口缓缓流出,脖颈上全是弹灰和坏血,身上穿着的军装也已经被炸得破烂不堪,就连杨龙菲的那耷拉到地上的右手也烂了一条血口子,滴落在地上的鲜血也已经接近凝固。
作为一个有经验的医生,老医生经历了太多的生生死死,多少伤势过重的战士都当着他的面不治身亡,面对过如此之多的生离死别的老医生清楚地知道,面前躺在担架上的这个团长的生命已经濒临尽头,谁都没有资格来保证一定能把他救活,就连白求恩同志来了恐怕都没这个把握,更何况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并没有什么过人医术的主刀医生,又能有什么把握将他救活呢,更何况自己的身后正站着好几名恃枪自重,荷枪实弹的熊兵。
老医生刚想退进手术室,又立马停在原地不动了。
他的后腰顶着一把已经上好了保险的驳壳枪,拿枪的人正是杨龙菲的警卫员———李神枪。
“看好了没有,看好了就赶紧把我们团长弄到手术室去。”李神枪恶狠狠地如同一条狼一样。
老医生冷汗刷的一下子下来了,他的嘴唇在上下碰撞,下颚上厚厚的下巴也已经渗出了热汗。忽然,他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冲到了一座凉亭下,对一名正在洗绷带的女护士附耳道:“王芳,院长人回来了吗?”
“今儿一大早就回来了啊,应该在她办公室里吧?”护士王芳回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哎,这样,你现在放下手头的工作,赶紧去找咱们院长,让院长准备准备来给那个伤员动手术,手术室里还有伤员,我又空不出两只手来光管他,你让院长主刀,我们也都放心。”
“张医生,这个伤员有什么特殊的?这遍地都是伤员你不管,怎么光管他一个刚送来的?”
“你懂什么?这是个团长,团长你知道吗?人家使用来指挥战斗打仗的,明面上说官兵平等,其实还是有差距的,要不怎么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算了,跟你说不清楚,你快去喊院长来,快去。”说完,他不等王芳的回话,便转身又跑到了手术室外。
“我让我们医院的护士去叫我们院长了,由我们院长来给你们团长动手术……”老张医生边说边往手术室里走。李神枪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毫不通融:“什么叫让你们院长给我们团长动手术?你他娘的大活人站在这儿你不给我们团长动刀?不许走,你现在就给我们团长动手术!要是等你们什么狗屁院长来了之后,我们团长早就死了!”
老张医生感到面前的这个警卫员竟如此的不可理喻,他也火了,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他一把推开了李神枪,呵斥道:“别以为就你们团长的命金贵,这些伤员的命也一样!凭什么先给你们团长治不给这些战士治?你们团长高人一等咋的?我们院长是留苏归国的医学博士,无论是主刀还是急救,都比我们这些医生要厉害得多,要是你不担心你们的团长会死在手术台上,行,我给你们团长治,我给他动手术!小李,小周,把这位金贵的团长抬进手术室,我给他动手术!”
老张医生这一声吼可谓是破天荒头一遭,一向以为老张医生是个谦和、温顺的人的那些护士们都愣了,他们都知道,脾气向来坏的人,一旦发火的次数长了,就没什么恐惧和反应可言了,但要是脾气向来温顺的人发起火来,就连臭脾气的人都不敢去招惹他。小周和小李两个女护士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老张医生余怒未消地又瞪了眼李神枪,闯了过去:“给老子滚开!”
李神枪也愣了老长时间,挠了挠自己的脑瓜儿,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