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后来流传,你我的传言。
而。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快马加鞭而至芙蓉镇时,已是暮色四合,早春的风沁入衣领,微微有丝凉意。略一思索,赵之翊眸光扫过街道两侧的店铺,翻身下马,举步朝一家客栈走去。
还未至店门口,门外招徕生意的客栈女掌柜已吩咐小二牵过他的马,并殷勤地上前招呼道,客官,您可是要住店?
赵之翊轻轻点头,“可能会在此停留一段时日,烦劳掌柜替我准备间上房。”
温润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年约四十来岁的女掌柜也细细打量着来客。凤眼狭长,双目瞻瞻,丰神俊雅,长长的乌丝用一方锦帕随意束起,青色锦衣在夜风中猎猎捕风。真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绝代公子。这孤僻的小镇何曾出现过这等出尘脱俗的人物,她看得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手里沉甸甸的银子让女掌柜喜笑颜开的同时也犯难了,她小心翼翼地赔笑道,客官,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芙蓉镇最近来了许多外地人士,上房都已客满,如不介意,可否将就住中房?
赵之翊蹙眉,眸中有一丝奇异的光彩划过,也不为难掌柜,婉言道,无妨,劳烦您带路吧。
安顿好赵之翊,女掌柜正要张罗着打烊,又有人从漆黑的夜色里走进了客栈。女掌柜暗喜,最近生意真是好得离谱。
女掌柜笑迎上前,招呼道,看姑娘也是远道而来,您是要住店吧?本店刚好只剩一间房了,姑娘您运气真好。
一袭红装的云柒安冷睨着女掌柜涎着的脸,眼神冰冷,艳丽妖娆的容颜上未见丝毫笑意,浑身散发出清冷的气息。
“我要和刚刚进来的那位公子一间房。”云柒安道,话语间有不可违逆的气势。女掌柜不由打了个哆嗦。不敢多言,小心翼翼带她到赵之翊的房门口后,便迅速地离去。这位姑娘和那位公子,肯定有渊源,直觉告诉她。但多年开店谋生的经验亦告诉她,少说话多做事才是明哲保身的最佳原则。
方灭灯准备歇息,房间的门被推开,红色的身影闪身入内。赵之翊只得又点亮油灯,如墨染的眸睇向云柒安,有深深地无奈。
“柒安,你怎如此固执?”
她冷哼一声,微扬起下巴,倔强地道,“我说过,就是天涯海角,我也会随你而去。”
赵之翊叹息,“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你一向聪慧,为何看不透呢?”语毕,便和衣躺到榻上,不再看她。这么多年,他一贯漠然对待她的种种纠缠。
烛火摇曳不定,她痴缠的目光始终未能从他身上移开,亦有水光潋滟其中。她对他的爱,一直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拿给他看的。只叹他一直劝她放下,不要固执,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感情。情若能自控,何谓之为情?曾经,他对她,也有言笑晏晏,手把手教她习武的时候。如今却是冷淡疏远的让她寒彻心肺。
看不透,看不破,她的心,沉沦在他反反复复的温情里,也许永远都无法自由了。
吹灭了灯,云柒安躺在赵之翊的身侧。他终于有了反应,翻身瞪她,她美目紧闭,毫不理会他。她知他甚深,笃定他决计不会拿她怎么样的。
察觉到他欲离开,云柒安睁开眸,扯住他的一方衣角。可怜兮兮地道,翊哥哥,你不要丢下我。你答应过父皇,要好好照顾我的。
赵之翊怔住,她知道他临行前和皇上的谈话?翊哥哥。好久不曾听她这样唤他了。心蓦地柔软下来,这样楚楚可怜的风柒安,和平日那个倔强、冷漠、算计的柒公主相差如此之大。
“睡吧。”他道,替她掖好被子。看着她缓缓闭上疲倦的眼眸,他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这一路拼命追赶他,风餐露宿,应该很辛苦吧?尽管她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娇弱。
窗外,皓月当空,夜,更凉了。
许是连日追赶赵之翊真的太过疲惫,云柒安一觉醒来已是翌日晌午时分,身侧已空。她惶然地起身奔出房间。凭栏而望,远远见赵之翊独坐于窗前品茗,她微微松了口气。
客栈里坐满各种闲来无事磕牙聊八卦的人。只听得有人道,“你们听说了没?前段日子,公主大婚的第二日,驸马爷,也就是咱们的赵丞相便离家出走了。”众人大哗。又有人插嘴,“这回柒公主可丢了大脸了,皇家也是颜面扫地,丞相此举真是惊世骇俗啊。”
“可不是,话说要不是公主逼婚,丞相能出此下策吗?赵丞相可是咱云朝人品、相貌皆是上上乘的。柒公主,她好端端一个姑娘家,居然带兵打仗,能匹配咱丞相的可是温柔娴淑的美娇娘,而不是她那样的粗鲁女子。”
也有人不平道,“怎么说话呢?咱们这些年的安宁生活,也是骁勇善战的柒公主拼死打下来的。这公主,可真不是寻常女子,听说从来没打过败仗。”这话一出,立马又有人反对,“姑娘家抛头露面,如此风头尽出就是不对。柒公主一定还是个无盐女,不然赵丞相怎会新婚燕尔便离家出走呢?”于是众人又是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云柒安一言不发地走到赵之翊身边坐定。他放下茶杯,张张嘴,意欲说话。她清淡无波的脸上浮起浅笑,宽慰他道,你不必道歉,他们说的,也未必不是事实。当初,确实是我逼你在先,甚至,甚至做出那么不堪的事情。翊,我不要你的道歉,同样,也希望你能原谅我。
赵之翊垂眸,良久,薄唇弯起,对她道,听掌柜的说,这小镇的景色非常秀丽,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她在他温柔的目光中羞红了脸,春风破窗拂起她的青丝。云柒安浑身清冷的气息消褪不少。店里有不少男人惊艳的目光躲闪着飘来,赵之翊压下心中骤然泛起的不悦感,拉起她的手快步走出了客栈。
他们的身后,八卦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听说,名动全国的琴师上官子鱼不日便会来到这里,真不枉费我提前半个月赶到这里来等。”、“是啊是啊,能听得她的演奏,也不枉此生了。”
听他们这样说,女掌柜也忍不住八卦一句,你们若都是为上官子鱼而来,那可真是来对了地方,芙蓉镇可是上官姑娘的娘亲从小生长的地方,过几天恰逢上官姑娘外婆的忌日,她定会回来祭拜的。
众人大喜之余,女掌柜又得意洋洋地道,你们选择我家的客栈更是明智之举,想当年,我和上官家,交情也不浅。上官姑娘重归故里,家宅早已破败,定会择悦来客栈而栖。知道吗?楼下唯一剩下的一间上房,便是为她而留。
一时之间,芙蓉镇的悦来客栈名声大噪。
接连几天同赵之翊在芙蓉镇游山玩水,他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两人形如爱侣,云柒安心中甜蜜也不安。这样的幸福来得如此突然,不真实地让她心生对惶恐。她一直是这样缺乏安全感的人。
提步欲上楼回房,想问问他当初为何急匆匆地赶来芙蓉镇,又为何对镇上的地形、风俗知之甚详。耳畔忽然传来拨弄乐器的声音,少顷,悠扬的琴瑟声响起。琴声中似蕴含千万种欲说还休,感染着浸淫琴声中的一切。云柒安顿住脚步,诧异地回头。
客栈的大堂里,一名白衣姑娘正坐在熙攘的人群中弹奏着。世界的嘈杂声骤然停顿下来,只剩婉转的琴声在空中回旋。
身后有脚步声,她来不及回头,赵之翊已越过她,走向奏琴的白衣姑娘。他的目光中,有她读不懂,如这泠然琴声的万千种情绪夹杂其中。云柒安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赵之翊的目光全然落在上官子鱼身上。多年未见,她美丽依旧,明眸皓齿,青丝如瀑,身姿绰约。一曲既罢,她起身,向众人歉身,温婉地笑道,子鱼多年未归,外婆外公的坟头和家宅,全赖各乡亲有心维护。子鱼今日谢过大家了。她的一举一动皆是无比优雅,似众人尚未从曼妙的音乐中回神,又醉在她倾城倾国的笑颜中。
远道而来的人都大叹,真是不虚此行啊。绝世琴师上官子鱼,果真是名不虚传。
上官子鱼在一片赞叹声中微微低下了头,恍不可闻的叹息声逸出。“为什么叹息?”她突然听见有人问,是似曾相识的声音。猛地抬头,猝不及防地看见了一张以为此生再无缘得见的脸。刹那间,周围的人声鼎沸都似乎已经远去。两人隔着人群对视良久,眸中都已蓄满泪光。
赵之翊微笑着,将她自人群中带出,拥住他,飞身而出客栈。
看着一青一白两道身影消失于视线,云柒安黯然地淹没于惊异的人群。一垂头,大颗大颗的泪滴落于红色的裙摆上。
赵之翊夜半才回房,榻上不见云柒安的人影。他拧眉,懊恼自己今日一时激动,把她给忘了。也许不是真的忘了吧。当时那种情况,他顾不上和她多解释什么了,柒安应该不会责怪他吧?
等了许久仍不见她回来,赵之翊的心里有丝不安。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纵然她武功高强,也难保不遭遇不测。
边在心里笑自己,像个老爹一样地替她操心,边打算出去寻她。然,一抬头,看见对面的屋顶上,云柒安孤身坐在那里,神色怅惘,有无尽的忧伤。他的心,似被重物狠狠地敲击,疼得无以复加。
忆起初见她时,她因顾皇后薨,先皇悲伤过度,无暇理她,被宫中势力小人欺负时,便偷偷爬到屋顶上哭。
那时的她便让他心生怜悯。忍不住教她武功,出手教训那些欺负她的歹毒嫔妃的宫人,并向先皇进言,多陪陪小公主。
飞上屋顶,在她身边坐下。她侧眸看他,也在他的眼中看见怜悯,心中一疼,在他心中,他对她,也许只有怜悯吧?真是可悲。
“柒安,我爹娘过世的早,赵家除了一座空宅子,便什么都没了,当初端王爷、端王妃说要接我去端王府,有他们在,便不会让我孤孤零零的一个人,后来上官伯父带着鱼姐姐来府上看我,鱼姐姐很温柔,我被上官伯父带回了上官府,可是后来上官伯父跟上官伯母经常在江湖上游历,上官府里便只有我跟鱼姐姐两个人。”她听见他道,这是在向她解释么?云柒安不吭声,只听他说。
他陷入回忆中:“她待我很好,把我照顾的无微不至,我们有时也打打闹闹,但很多时候都是她让着我的,我们在一起长大,鱼姐姐擅长抚琴,她每次有了新的曲子,总是第一个弹给我听,然而后来,鱼姐姐爱上了一个人,即便那人带他冷漠,她仍是痴心不改,甚至千山万水地追寻他去,最后一次见面,鱼姐姐满身是血地回到上官府,第二天便消失了,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云柒安别过头,不忍看他脸上的表情,她怕自己会绝望。
他的声音哀伤起来,与上官子鱼的分离,是他心中永久的遗憾。他惭愧,当年未能替她担当起一切。
“所以,知道她会回到这里。你便在我们成亲的第二天,抛下我,日夜兼程赶来见她?”他默然着承认。
“你很爱她吧?”云柒安艰难地问出口。赵之翊依旧沉默,想起白天上官子鱼对他讲的,要赵之翊陪她一起归隐,远离尘嚣。
云柒安忽然就明白了所有,夜空下,她笑得凄然。
这么多年,他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她以为,男欢女爱于他,不过是朝花上的露水,原来,他所有刻骨铭心的爱恋,所以缠绵悱恻的牵挂,都在很早很早以前,给了另一个绝世独立的女子。那么,这么多年,依赖着他施舍的余温活着的她,情何以堪?视他的爱为信仰的她,又何以维生?
云柒安眉梢一动,心里有了打算。
门打开,上官子鱼诧异地看着巧笑嫣然的云柒安。“拜见公主。”上官子鱼福身,不卑不亢。
赵子翊喜欢的就是这样沉稳淡定的姑娘吧,而不是像自己这样,满身是刺,性子尖锐。
她苦涩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