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这边此刻也是无人，只有宫灯里的红烛静静燃烧，灯罩上的美人在烛火流动间露出温婉笑意，因为空旷的缘故，那恬淡的笑容与柔美的姿态之中都隐约有几分说不出的淡漠之意。果然是物随其主没错。
这个地方是慕容冲平日休息的地方，颇为宽敞。除了书桌之外，只有一架琴桌。她不愿坐书桌那边居高临下，便搬了椅子，与踏雪在琴桌两边相对坐下。
踏雪似是一直低着头不曾看她，此时坐下，便将一只沉香木的匣子捧了出来，在她面前打开。玉色温润，精工雕刻的盘龙静卧于斑驳的老玉之上，正是大秦传国玉玺。就算昔日她自己几乎未曾见到这枚国玺，这个时候看见，也知道一定是正品无误。
宝物自然是有强大气场的，她伸手过去，五指悬空似是想要抚摸那枚玉玺，手却最终未曾落下去。
想到昔日苻坚亦曾经握着这枚玉玺杀伐决断，心中便有几分微妙的情绪。她不动声色将手收了回来，问墨彤道：“太子为何要在此时将玉玺送回这里？”
踏雪低头道：“长公主何必明知故问呢，太子不过走投无路罢了。若是人此生不能回归故土，让物件回来，也是应该的。”
什么回归故土，要说起来，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才对。踏雪当年六庭馆出身，可不仅仅是会玩宫斗，六庭馆出身的女官，资质聪颖身份高贵的，甚至可以在御书房草拟诏书。以踏雪的聪敏，精通政务也不稀奇。苻宏此举，背后必然有目的，而在苻宏身边出谋划策的那个人，没准便是亲身前来送玉玺的踏雪。
只是对方到底在想什么，她还是不大明白罢了。想了一下，便对踏雪道：“太子如今身在晋国的保护之下，至少比在此与人厮杀博弈好一些。前秦天王骤然崩逝，还请你日后转告太子，节哀顺变。我知道太子对你有恩，你若是对他忠心耿耿，便该劝他安分守己，平安渡日为好。至于玉玺，我代凤皇收下了。还请向太子转达谢意。”
盛放玉玺的沉香木盒放在他们两人之间，无人去碰，她想了下，又对踏雪说道：“如今太子虽然落魄，但能够远离权势争斗的是非之地，未尝不是好事。你与他，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凤皇与我都亏欠太子良多，如今也只能请你好好照顾他了。”
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岂不是跟苻坚一样，害得别人家破人亡，还要再说这样矫情的话，但若不是这般矫情，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踏雪却突然低低的笑了。
她说道：“从前长公主还是修仪的时候，我奉皇后的懿旨侍奉在长公主身边，那时候就觉得，长公主貌似柔弱，实则精明强悍。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主子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变，就是不知道这么些年，看穿主子真面目的人能有几人？”
她淡定笑笑，道：“人么，真实面目如何，相处久了的话，没有不知道的道理。问题是，就算知道本性如何不堪，也总有些人会对我不离不弃。因此我才不必为他人看法改变自己。”
外表柔弱，内心强悍，说的没错。那就是她慕容清。天性里原本带着几分懦弱，因此表面上无论如何强势不起来。但内心却倔强，从不肯轻易对人让步。谢玄喜欢的，便是这样的她，因此她也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这么说来，长公主真是有福之人了。”
声音很轻，语气没有什么不对，话里的意思，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对敲的。但不知为何，心里却在那一瞬间掠过几分慌乱。下一刻，踏雪突然间举起那价值贵重到倾国倾城的传国玉玺，对着她的脑袋就砸了过去。
完全是依靠身体本能行动，她整个人后仰过去，直接从琴凳上滚到地上。一击落空，她后退的时候不知何时已经将沉重的古琴抓到了手上。此刻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已经拉开数步，踏雪不顾一切，再度挥手将整个玉玺对着慕容清掷了过去。
慕容清惊慌失措的举起古琴格挡，却失手将琴轸磕到自己头上，硬是磕出一道血痕，玉玺在青石地板上摔裂成两半。盘龙滚落在地。踏雪亦失魂落魄坐倒在地，下一刻，身后有一双手稳稳当当扶住她，是慕容冲在她身后，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而眼前，司马尚之不知何时已经抽出墙上挂着用来装饰的玉剑，稳稳的架在了踏雪颈间。以他的力量，就算仅仅只是脆弱的玉剑，取人性命，也不过须臾之间的事情。
慕容清惊魂未定的借着慕容冲的力量站了起来，慕容冲冷笑看着司马尚之，道：“不过是个不懂武艺的柔弱女子，也被你带来当刺客用，东晋宗室果真是没落了。”
司马尚之依然笑得轻松，他说道：“陛下可真是低估小王了，小王再昏聩，也不至于用这样的女刺客。”
手略微一动，踏雪惨白的肌肤之上便被划出一道浅痕。慕容清见着此景，不由的伸手摸向自己的额头，滚热的血沿着肌肤缓慢流淌，似是有蚯蚓在面上蜿蜒，慕容冲自她身上拽出丝帕，用力按住她额头伤口。便听司马尚之好整以暇问踏雪道：“前秦那位太子殿下也并非不识时务之人，究竟是什么人，指使你行刺燕国长公主？”
似是方才有血淌进眼睛，蛰的慕容清眼睛痛，此刻看着踏雪，视线多少都有些模糊，只见对方一脸怨毒的看着她，不由打了个冷战。
对踏雪来说，就算相隔多年，她也不算什么长公主，不过是当年秦宫里谨小慎微处处明哲保身的一个主子罢了。但即便如此，相识多年，何至于怨怼至此？
她问踏雪：“你就真的那样恨我吗？”
踏雪凄然笑笑，道：“我一生前途因你而毁，但我不会因此恨你。我想要杀了你，是因为那个人将太子害到这般地步，太子却依然对他念念不忘。他如何毁掉太子，我便如何毁掉他心中所爱，若是这苍天还有公正可言，便该助我成事，可惜天不诛妖，才让你侥幸逃脱。你今日未曾死在我手上，他日总有雷霆万钧替天行道，将你劈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