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也不是两军对垒的阵仗。防御这种事情,只要有了兵力与辎重,多多少少自己都能拼出来个阵势来。她自己关在房间里琢磨布阵的事情琢磨了好几天。用兵之道她是不懂,好歹塔防类单机游戏玩过好几年,魔兽世界,植物大战僵尸都是翻版好几次的。凭着当初打游戏的灵感来拼防御病阵,虽说自己觉得吊炸天了没错,但是放在现实中应用,不管怎样都似乎觉得怪怪的,因此费了好大精神,还是觉得做出来的东西拿不出手。
这一日又起晚了,喜宝一个人,管着整个碧微草堂里里外外的事情。有时候忙起来了,也实在顾不得她这个不成器的主子。她起来之后也未曾收拾,披头散发便在那里玩沙盘。正玩得起劲,喜宝突然间撞开门,抓起她就摇,摇的她一把骨头险些散架。
“姑娘不好了!谢夫人突然过来了。专程过来看你的,赶紧收拾收拾。好歹整出个能见人的样子来。”
“谢夫人?哪个谢夫人?”她还处于一种懵懵懂懂未睡醒的状态。谢家夫人那么多,地位隆重的更是不少。也不知道这位是谢安的夫人,还是指的是谢玄的哪位嫂嫂。不然难不成是谢道韫?不对不对,谢家姐姐应该是王夫人才对。
还在胡思乱想间,喜宝已经将她整个人按在桌前,伸手抓住她的头发便十分粗暴的梳理起来,一边毫不留情拾掇着她,一边解释道:“当然是七公子的母亲啦。不然我也不至于紧张成这样。夫人在前厅那边奉茶,姑娘你撑着点啊。”
撑着?虽然之前是听说那位谢夫人脾气不怎样好的样子。但这么说,是否有些过了?毕竟是大家出身的名门闺秀。又是将军夫人。养尊处优高高在上这么多年,总不至于看她不顺眼就抓头发挠脸吧。好歹也是深宫里出来的人,应付个谢夫人,她还觉得自己挺绰绰有余的。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挥手让喜宝别忙活了。
“随便把头发挽起来,换件衣服就算了吧,也别只顾着修饰仪容,反而让夫人等太久,更不好了。”
虽然是这么说,见家长,她也是紧张的,只是装的若无其事。越是盛装打扮,心里压力越大。还不如随随便便过去得了。
喜宝看着她那样子,要是真仔细收拾了,没准也就来不及了。便不再多说,仔细替她将头发挽起来,免得看上去跟没睡醒似得,然后便提心吊胆将她往前厅带,一路走一路还忍不住提点,“姑娘,你可要当心点啊,好好同那位夫人说话,可别太冲了。”
慕容清轻笑道:“脾气不好的是你们那位夫人,又不是我,我怎么会说话冲?”
“那可不好说了,将军夫人向来嘴巴是有些刻薄的,我们家大人那样好脾气的人,同她说话都忍不住冲。姑娘你可记着了,有什么都忍着点啊。”
隐约想起那位谢夫人似乎是阮家人,似乎还记得,世说新语中曾经提过,阮家有位叫做阮籍的名士,自带青白眼什么的,说是遇到喜欢的人,就青眼相看,遇到不喜欢的人,便是给一个白眼,毫不假以辞色。当时的人觉得这就是所谓的名士风范。也许谢夫人也是同样吧。脾气大看不起人什么的,也就算了。她长这么大,遇到翻白眼的人还少么?再说了,不管怎样,那位也是谢玄的母亲,管有道理没道理呢,只当是看在谢玄的份上,让着她就算了,还能有什么事情呢?
她倒是盘算的好好的,转眼间便走到了前厅。正门敞开着,日光有一半落在前厅里,那位谢夫人坐在正对门口的椅子上。她探头只看一眼,心里便给了一整套好评,全五星的。
美人,这才是真美人。虽然看得出已经不年轻了。但这般盛容妖冶的姿色,若是太年轻反而撑不起来。再加上那十分雍容华贵的气度,捧起茶盏时,指尖蔻丹如牡丹盛放一般,艳丽迫人,温软日光之下,这样的华艳姿态,宛如从一副价值连城的古画中走出来一般,让人不禁屏息。
她整个人都傻了。彻底跪在了谢夫人的石榴裙下。难怪谢玄长得那么俊美,难怪谢道韫也是建康之中闻名遐迩的美人,果然好基因才是王道!过了许久她还未曾回过神来,喜宝暗地里踹了她好几下,她才反应过来。上前半步,低声道:“慕容清见过谢夫人。”
“坐。”谢夫人将茶盏放下,淡淡只说了一个字。她慌忙在侧面的位置坐下。低下头,不时偷偷抬眼看谢夫人。其实那位夫人身后似乎还站了个小丫头,只可惜,在这样光彩照人的明丽之下,存在感被抹得干干净净。
连慕容清自己都觉得,若是此时有人踏进这间前厅,看到的,大概也只有谢夫人,坐在旁边的她,虽然年龄没准还没人家一半大,但姿色,恐怕也没人一半多吧。
其实是她太自卑,慕容冲曾经被人戏称为五胡十六国倾国倾城第一人。她长得同慕容冲五分相像,不过性别不同而已。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了,差的,就是那种睥睨天下的气场。谢夫人虽然貌美如花,气场强大,但这种女帝一般的女人,只能膜拜不能亲近,说起来,也没多讨人喜欢。
对方颇为淡漠的看她一眼,问喜宝道:“这位便是给羯儿生孩子的那个女人?”
不开口便算了,一开口让人想打她。果然不会说话最好别说,这位夫人人长得那么美,说话怎么就这么让人不舒服。什么叫做给谢玄生孩子的女人?最郁闷的是她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反驳。不然怎样?说孩子不是谢玄的。似乎更不好看。只能闭嘴坐着,眼角余光看见喜宝无声的点了点头。
“孩子呢?我还没见过呢,也不知道长得像不像羯儿。”谢夫人颇为淡定的继续问。这下连喜宝都哑口无言了。阿遥被慕容冲带走是众目睽睽之下的事情。那么多人都知道,谢夫人怎么会不知道。非要赶着当面问,无外乎是给她们难堪而已。
慕容清深吸一口气,还未说话,便听见喜宝道,“夫人有话可以直讲,我们这位姑娘人笨,拐弯抹角的,听不懂。白给给夫人添乱。”
谢夫人淡淡笑笑,道:“不愧是谢大人身边的人,几年不见,喜宝你这口舌还是一样伶俐啊,听不懂便算了,当没听到得了,我就同喜宝随便聊聊,慕容姑娘若是没什么事情,就当是听个热闹算了。”
这么说着,略笑道:“喜宝你也真是的,什么有话直说的,再怎样也是大家子出身,不干不净的话,随便怎么能说出口的,若给别人听了,能不笑话么?你就说羯儿这孩子,这么一两年,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我们阮家的人前前后后想要将他表妹嫁进来,他推来阻去的,我总觉得没准是因为我们门户寒微,那位谢大人看不上,我说话也不算。但你看这位。姿色虽说还看得过眼,娶妻娶德,也不能光看姿色。说是给他生了个孩子么,又说谢大人也挺喜欢那孩子的。若是做妾也还说得过去。哪成想回头又说孩子是别人的,我这做母亲的,心里怎么放得下?你们那位大人也是奇怪了。我自己的儿子,我做不得主。别人家孩子,他倒是喜欢的不行,又不是谢家的人,就算真心喜欢小孩子吧,哪有随便从外面拣来一个,就当是谢家人养的。好歹也是江左高门的,这门槛也开得太低了,连我这冷眼旁观的都看不下去了。”
欺人太甚!不愧是大家出身。一段话,轻描淡写,要是翻来覆去的看,简直一句骂人话都找不出来,伤人的,却是那样轻描淡写居高临下的态度。她又不是死不要脸的。就冲着这几句话,已经将她损的无地自处。想要争辩几句,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与谢玄之间,与慕容冲之间,千丝万缕,一世的钟情,如何说的清楚,又如何,同这样陌生又这般高高在上的谢夫人说呢?
她还没说什么,喜宝先开口了。
“我们大人可没管过这事情,大人一心栽培七公子,是因为七公子是国家栋梁,也是我们谢氏清俊的少年子弟。至于七公子喜欢哪个,愿意同谁白头偕老,那是七公子自己的事情。大人喜欢阿遥小公子,是因为小公子聪明伶俐。非得要有血缘牵系才能喜欢谁吗?”
“你们大人倒是干脆,谢大人如今位高权重。朝堂上的事情,都是他说了算,让我儿子上阵征伐,我这做母亲的,多说几句,你们大人不说什么,族里人都不放过我。横竖看我是个外人罢了。阮家堂堂正正晋室名门,嫁进来不过是这个结果,何况别的人呢?他替我选的这个儿媳妇,我不喜欢。难道他还替我给人做婆婆不成?”
眼看着喜宝也快被挤兑的没话说了,突然之间一把清亮的声音响起。
“清儿是儿子选的妻子,与别人无关,还请母亲不要为难她。”
是谢玄自外面走了进来。慕容清看见他,正要站起来,他走到跟前,握着慕容清的手一起坐下。看着他的母亲,无畏无惧。
“母亲既然来了广陵,为何提前不让儿子去迎接?况且此处乃是前线,母亲身份尊贵,原本不该以身犯险的。”
“你要娶她?”谢夫人似是完全没有听见他所问的话。仅仅只是反问出这一句。神态中的倨傲,不可置信,清清楚楚传达了她的意思,就算别的什么都不说,也能感觉到她似乎就是直接在问谢玄,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冒出这样离谱的念头。
慕容清何尝不是这样想,先别说他们之间天差地别的身份地位,单是价值观就差了足足一千年,谢玄喜欢她她知道,但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谢玄是否有勇气将她这样的女人娶进门。
她似乎隐约感觉到,以谢夫人这样只顾面子不管里子的性格,大概唯一在意的,也就是她将要嫁到谢家的事情吧,如果她告诉谢夫人她早已与谢安说定不要名份,也许这位夫人的反应还不会这样激烈。
但她不想说,即便什么事情都想清楚了,这一刻她还是想知道,如果真的迫不得已,她与谢夫人站在对立的位置,一边是将军府,是谢氏阮氏的名望地位,一边是她慕容清,她想知道谢玄会怎样选。
谢玄道:“是,我想要与她许下承诺,一世结缘,生死相依。”
“谢安便将你教的昏聩至此吗?谢氏子弟的妻室若非名门,便是皇室,她算什么?”
什么叫做算什么,好歹也是秦国大将军的女儿好不好。再怎样也是前朝公主。她这个冒牌货是另说。但慕容清的地位怎样也算是尊贵了,虽然从另一方面说,也是残花败柳一枚,但是这重要吗?感情又不是做生意,需要将彼此持有的东西一样样秤起来放在天平上算价值吗?离谱!
她还在组织语言,谢玄道:“当日吾在秦国,冒生命危险将她带回来,她是重于我性命的存在,母亲还不明白吗?”
“荒谬!”无辜的茶盏被摔得粉碎,谢夫人宛若平湖的面孔上第一次出现了怒色。平时不发火的人一旦发火还真是可怕。慕容清都被吓了一跳,屋内一派山雨欲来电闪雷鸣的气氛。谢玄却不为所动,坚定只有一句:“请母亲不要再为难清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