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继父和小梅交接完帐之后的一次会上:邹会计,你的“对联”的问题非常严重,我已经上报到场部革委会了,革委会曹主任说得上报到盟公安局。从明天开始,你得进劳动改造的行列了。范书记此时如此的严肃是从未有过的。第二天一上班,继父的脖子上就戴上了他们为他制作的“四类分子”的牌子。随后上班和下班都是低着头猫着腰走在人群的最前面……几天之后,他们又觉得这样还不够过瘾,于是晚上就开批斗会,全村的人都得参加,深挖他的思想根源……又过了几天后,民兵连长乌日格和青年书记苑喜都上阵了——他们指使小青年许小龙在批斗会上打继父,他手里使劲儿地甩着皮鞭子,边打边声嘶力竭地喊,打一下喊一声:我让你说不清楚!我让你说不清楚!苑喜说,不要打死了,死了就不好玩了。他把小龙推到一边,一转身飞起一脚,将继父踢了个前趴……
我看得心里发痛,真的不忍心再看下去了:这要是打死了咋办?最近邻村就有被打死的。最后带头打死人的“头”,被盟公安局的人带走了。
又挨累又挨打的继父回到家里再也不抱怨了。也不和任何人多说话,妈妈问他啥,他也不理不睬,吃口饭就老早躺下了。有一次他想寻死,被妈妈及时发现了才没有死成。这些天来妈妈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一天晚上,妈妈看到继父从墙角处翻出来一个小包,又把里面的东西放到水碗里用筷子搅和着。妈妈惊呀了,那不是老鼠药吗!于是便迅速过去用手将碗拨拉到地上……我正低着头走路,看到有一朵白云落到前面的地上不见了。
第二天,盟公署的公安局长终于来了。他看了门上的对联:范书记比划着那几扇门说,“兴资”、“灭无”。局长说:你把门全关上。范书记说,中间这两扇门是整天都不开的。他边说边关上了门。局长笑了:“兴无灭资”这有什么问题,谁写都得这样写。范书记没敢再说啥。
局长一句话,这事就算完了。继父算是逃过了这一劫,不再游斗挨批了。
范书记心想,你以为你是谁,想逃过我的掌控,没门。他想了好一阵子又想出了一个整继父的突破口:开会!于是开会的钟声又响起来了……
啊,邹,有一次他的金凤流产,是邹二给跑的腿请的大夫?邹二是啥人,虽然是知青,但他可是地主羔子。用一个地主羔子给请大夫,看来是一点阶级立场都没有啊。
知青二哥同我们家的关系处得非常好,别看他是地主成分,可是继父没有拿他当地主看待,并且对他还特别好。继父说他有才华,还特别懂事,一般年青人是没法比的。他和我们家是一个姓,他在家又排行老二,所以我和弟弟、妹妹们便叫他二哥,把“邹”字就省略了,是觉得更亲切。
二哥的父亲解放前就参加革命了,之前是大学教师;解放后给安排在盟公署交通局工程处,当工程师,还是副科长。后来在“运动”中因为成分“高”而被开除了公职回了老家。这件事,是二哥在我们刚搬来的时候说的,当时二哥并没有提到“对联”的事——他是怕惹火烧身啊。他说当时他正在读高中,学习成也很好,善于美术,高考时报的也是美术学完,通知书下来的时候正赶上他的父亲受处分,所以他的大学梦也就成了泡影。于是便随着下乡知青来到了这个农牧场。继父和他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继父把他当成亲侄子看待,他把继父当成亲叔看待,把我和弟弟、妹妹们当成亲弟弟、妹妹一样。这些年来我唯一的去处就是到二哥家玩。他盖了三间干打垒的土房,一个人独住了十多年;后来,已经三十多岁的他,经老家的亲戚给介绍了一个也是成分“高”的姑娘,就草草地结了婚。娶了二嫂后又有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原来我经常到二哥家里玩是很正常的,后来我打扮成了女孩的模样就不再去了,也是为了蔽闲;有了二嫂后我又开始去了。我去他家,一是听他给我讲故事,再就是跟他学画画——他画的战马可英俊、威武了。二嫂也是个非常通情达理的人,对我也很好,就像亲嫂子似的。有一次她逗我玩儿:听你二哥说你是个男孩身,这道底是咋回事?现在为啥要打扮成女孩的模样?面对二嫂的问话,我苦笑了一下,然后跟她说起了悄悄话……
我说这些的意思是,平我们的关系,我的妹妹金凤有病了,情况紧急,继父年纪大了,又不会骑自行车,也不会骑马,那么,二哥骑队里的马跑一趟帮忙请大夫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让人莫名其妙的是,却成了范书记整我们的理由了。
这回虽然是不打不骂了,但是,就这样整天的深挖思想根源,也是够继父喝一壶的了。
啊,邹,你说清楚,这么多的贫下中农你不用,为啥偏偏要找邹二请大夫?
对此他怎能说得清楚?他永远也说不清楚。这些人也不想让他说清楚。所以他只好保持沉默,我们也只能保持沉默。但是继父还得要感谢范书记,毕竟没有把他同女知青搞“破鞋”的事说出来,也就是说没有把他的人格毁掉——他只是纳闷:范书记既然想整他,那为啥不把他的男女之事说出来呢?这是他始终没有弄明白的事。后来我明白了:范书记本就是一个色魔,还说谁呀。所以呀,别的队里有搞“破鞋”的被抓住了就会游街,我们队里就不会有被抓、被游街的情况。当时继父被抓着了,其实也是没有事的,范书记只是吓唬吓唬他——是为了得到我而威协他的。
那天,我走着走着,又有一朵白云飘落到我的脚下不见了。
继父又时来运转了。他的时来运转是和叔叔的时来运转随之降临的——叔叔官复了原职。因为整叔叔的那位先前是团委书记后来打倒了叔叔后,又当上了革委会主任的曹同志被打倒了。他的罪名是:他的爷爷曾经当过土匪,并且还杀过一名地下交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