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1)
有一天,范书记很突然地告诉继父,让他到“园田”当会计。继父心想:园田就园田吧,也行。园田的会计活也不错,等到夏、秋两季蔬菜下来的时候负责收买菜人的菜票,有五分钱的,有三分钱的,有二分一分的,再整理一下交到大队会计那里;其它季节没事就待着。
几天以后,继父就到了“园田”工作了。园田在村落东面不远处的一片树林子中间,在去往场部那条路的北边,有十亩地那么大,一米高的土围墙紧挨着路。大门朝向西面的村落,却没有门关着。因为家里、队里都没有散养的牲畜,就没有破坏的力量存在——人是不会进去偷的。现在正是长秧的时候,有茄子、豆角、白菜、柿子、芹菜等很多品种,均是二、三分钱一斤。
队里的会计又由梅知青接手了。他们交接完手续我们才知道:叔叔调走了,是他自己要求调到了外镇的供销社工作——任主任一职。因为梅知青还没有返城,范书记先许愿了:只要是一天不回城,就得当上一天大队的会计。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谁让他跟人家好过呢?!但是很快梅知青回城的手续就办好了。
范书记说,今天晚上我去你那。
梅知青淡淡地问,有事?
范书记说,你也知道,你的回城手续马上就办下来了……今天晚上我要给你个惊喜。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范书记不是晚上去的,而是夜里去了她的宿舍。他轻轻敲了五下窗户,里面没有回应,其实梅知青已经听到了声音,也知道是范书记来了,但就是装听不见,她在心里好个骂:老东西!老色鬼!
范书记见里面没有回应,便小声说,小梅!小梅!我是给你送手续来了!
小梅一听是送手续来了,便高兴地下地来开门。她刚打开门,范书记一下就拥她入怀,边紧紧地抱住她边快活地说,小梅,我可想死你了!
小梅并没有挣扎,她心想:反正就这一回了,随你便吧!
这时,外面当的一声,范书记惊觉地松开拥着的双手……稍停片刻,然后说,小梅,你看这是啥?他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文件让小梅看,还笑嘻嘻地说,这回不烦我了吧?
小梅一把抢夺过来他手中的文件,看了一眼,然后无表情地说,你可以走了!
范书记说,别的,让我上屋坐一会儿。说着就往屋里走……
梅知青说,我马上就走了,你也不放过我!
范书记说,再见面就难了,还得猴年马月啊。说完一回身又一把将梅知青按倒在炕沿边上。
他说,过去可都是你上赶着我呐,要走了就忘恩覆义了?!
(2)
一九八二年,农村实行了“单干”。“单干”是我们农牧民的土话,当时范书记在会上就是这么说的,大家也就都跟着这么说;不但我们队里这么说,其它队的人也都这么说。按官话说:叫“联产承包责任制”。我们最先听到这个消息是从家里墙上挂着的广播喇叭里。人们听到了也不知道是啥意思;很快队里就开会公布了“单干”的消息。队员们还是有点化魂:这是咋拉?公家要散了?可能吗?不久,队里又开会研究分田、分牲畜、分队里的农具等,人们就真的开始相信了——每个人的心里都乐开了花。咋能不乐呢,这下我们就会有粮食了!人们再也不会为了温饱问题而犯愁了。这就像后来“财经新闻”上说的:“‘联产承包责任制’的确立,为中国理顺农村生产关系打开了新路子,拉开了农村改革的大幕,虽然国民温饱已然无忧,但农村改革仍在继续。”
我们家分了一头牛,一挂牛车,还有三亩地。继父的园田会计一职,也就随着“分产到户”的到来,彻底解职了。他已经是五十五、六岁的人了,还能干啥呢,弟弟、妹妹还未成人,所以家里的活,外头的话都得由我来承担了。二哥看到我们分到的车和牛,也非常高兴地来看看。他边抚摩刚分来的牛边微笑着说,大叔幸运啊,这头牛是咱队里最好的牛——能干,听话;这回水生可有了好助手了。继父啥也不说,瞅着牛发呆。我搂着牛脖子,说,二哥,看你的手气,都抓的啥呀?!说着话的时候,我的嘴就对着牛耳朵吹口温柔的气,然后小声对牛说,我的运气真好,是我抓阄把你给抓来的,你可要听我话啊,我会喂你好吃的。老牛感觉到了我的温暖的气流进了它的耳朵,便抬起头来“哞”的一声。看,老牛听懂我的话了。我喜气地回过头来对二哥说,二哥,这回“单干”了,你可得要帮我了——家里没有人懂农活,好多活我都不会干呐。二说“嘿嘿”地笑着说,到时候分我点粮食就行了。我坚决地说,那可不行。那样,你会对不起你叔的。二哥,你抓到了犁,你没有抓到牛和车,到时候我用你的犁和压地的石磙;你用我的牛和车,你帮我,我帮你吗,谁也不用给谁啥,合情合理。二哥说,喝点酒就行了。我说,那就看我的心情了。这时继父对二哥说,走,别跟他瞎扯了,咱们进屋。又对我说,水生,炒点盐豆,还有点儿酒吧?我“嗯”了一声。他们进屋了,我也跟着进屋了,先把炕桌给他们放到炕上,随后就开始炒盐豆;二哥同继父在屋里唠嗑;我把豆炒好了,拌上了盐水和葱花,又从土和高粮秸搭建的碗架子里把散装的老白干酒拿出来,高兴地将它们放到桌子上:二哥,喝吧!也算是一顿了,先计在心里……
(3)
二嫂见二哥到饭时没有回家吃饭,便派玉儿来看看。八岁的玉儿非常懂事,我特别喜欢她。我给玉儿用小碗从桌上弄了点盐豆让她吃。她说跟我玩就开心了,不吃盐豆;妈妈都把饭做好,那我就回去吃了。我让她这吃吧。她说大人们在喝酒打唠我不打扰——走了,姑姑去我家玩啊。我摆摆手,说,玉儿再见!来玩。
我们家的三亩地分散到东、西、北三处,有黑土地,有黄土地,有沙土地。黑土地是最好的地了,不用上肥就能长出好庄稼。我们家分的二亩黑土地就在村东边的“园田”里,挺好的——有井,用做麦田有水灌溉。往后到了种地的季节,就可以经常在这几块地里看到我忙碌的身影了。妹妹是不会干这些活的,弟弟就更不用说。但是不管咋忙碌,我都没有忘记看那几本小说,你看它们都被我给翻烂了。我用纸抺上浆子把烂的地方粘好:先把粘好的书皮再用报纸包起来,以防它再受到伤害;弄书的内页好麻烦的——坏的页面周围用宽纸条粘好后,再把纸弄成小窄条粘到行与行之间。都弄好了后把它放到热炕头上热干了——以防受潮。这些事妹妹满可以帮我干的,但她只在一边看着不伸手,还说,弄它有啥用呢?咋看不也是种地的命吗!心想:我不看书也照样能找到一个城里的对象,跟我比,差远了!我只是瞅她一眼,没说啥。她看我的表情不对劲儿,就走到外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