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中几个是事后诸葛亮,喋喋不休地说从哪些蛛丝马迹已看出商场老板有潜逃迹象,只是自己怎么没当回事,怎一个“悔”字了得。有的说如果公安局不重视这个案子,所有的商家都带上干粮,去市政府门口坐上十天半月。还有一位仁兄说,所有的商家联合起来,自组经营班子,将商场先占了,卖上半年再说。
这些话,除了让我苦笑一下,再无任何意义;估计也听不到什么更有建设性的想法,我正打算撤退。突然一只手横空出世,将我从凳子上拉了起来,卢远航神兵天降般地出现在眼前。“找你半天了,你坐在这里有什么用处?先出去吧!”
心力交瘁的疲倦令我反应迟缓,我就这样被卢远航拉着胳膊,两人安静地穿过喧嚣的人群走出了公安局。抬头看着外面的天,依然是碧蓝如洗,阳光照着我的心头,亮堂堂地从前胸穿过后胸。
卢远航的眼神驻足在我脸上,脸色有些阴晴不定。我一下反应过来,“是个坏消息,对吗?没关系,说吧,我并不是承受不起。”
他点点头,声音凝重,“是,是个很不好的消息。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再说,我看你脸色很差。”
当我脚步虚浮地走进办公室,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睿云脸露微笑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刚接了一个小广告,虽然没有多少钱,但这是个好的开始。”
我对她苦笑一下,老天对着我的屁股噼哩叭啦八十大板,然后给我一块小糖当安慰。
睿云重重拍着我的肩,说:“夭夭,这是好事,是好的开始。”
对于这句话,我只承认前半截,没错,这是件好事。但只有我网站持续运作下去,而这样的广告不断,才能称为好的开始。可是刚刚被截断财流的我,如何才能维持着网站一直运作下去呢?
睿云看我始终高兴不起来,也气馁了,说:“姚淼,你打算什么办?”
我照实说:“我现在仍没有打算。”
她忍不住再问,“追回的可能性有多高?”
“现在看来,已经小于商场中层管理人员集体睡过头的概率了。”卢远航的人脉果然不容小觑,短短两个小时,就将商场所谓的老板和事件的来龙去脉弄个大概。不过,这也彻底截断了我最后那一丝渺茫的幻想。
睿云眨巴着眼睛,说:“听起来不太妙。”
“不是听起来不太妙,睿云,事实上就是没什么希望了。我拜托了珍妮花那个神通广大的朋友亲自查的。”我深叹一口气,觉得说不出的疲倦。“睿云,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睿云很理解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我的办公间。我倒在椅子里,又是一声长叹,什么也没有想,只是看着日历牌上的红圈发呆。想想当初用红笔圈起的心情,是期盼而快乐的,而现在这个红圈就如牢狱一样困住了我。
这么多年我努力再努力,为什么命运还要如此戏弄我呢?上天不是说天道酬勤吗?还是说,我的好运气在21岁之前全部用光了。
我趴在办公桌上,眯着眼、哭丧着脸,只有这一刻,我可以尽情挥洒我的沮丧、失意、愤懑。即使面对睿云,我也竭力保持着一种风度,一种处败不惊的风度。我一直为她可能会选择离开而揪着心,相比网站失败和商场的失意,我实在经不起来自睿云的任何打击。
办公室外面先响起来门被推开的声音是,还有人进来的脚步声。看来,想一个人安静地呆一会,也成了奢望。
身兼数职的何兰,这时候承担起前台的责任,问:“请问,你找谁?”
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响起:“我找张冬键。”不待何兰再回答,她就扯开嗓门叫了起来:“冬键,冬键,你出来。”她说话夹着浓厚的乡音。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来了,但是她来干什么呢?我觉得好奇怪。
何兰连忙阻止她,说:“你别嚷嚷,这是办公室,让你这么吵还怎么上班?我们这里没有张冬键这个人。”这是我交待的,以防万一有人找上门来戳穿我们炒作“毒狼花”。
小桃很大声说:“你胡说,冬键跟我说,他在这里工作的。”
她又扯开嗓子喊:“冬键,你快出来。”
“哎,你干吗?”
外面传来小骚动,听起来是小桃往里走,而何兰没能拦住她。我听到门一间一间被推开,然后又被重重地关上。一直到我这间,也是最后一间。
小桃依然没有看到张冬键,很沮丧,拉着门有点不知所措。我打量着她,她不过二十来岁,衣着朴素,相貌不过普通,胸部的规模确实不小,对得起张冬键的惦记。
何兰推她:“你快出去吧,我们这里真的没有这个人。”
小桃烦恼地推开她的手,从手里展开一张被揉皱的小纸条,自顾自地说:“不可能,冬键明明说过,他在这里工作的。”
何兰说:“可能他骗你的吧。”
小桃冲何兰一瞪眼,说:“胡说,他从来没骗过我。”
何兰被小桃下了一大跳,我挥挥手试意她回自己的工作岗位,然后对小桃说:“张冬键先生确实在我们这里工作过一段时间,不过现在他已经离职了。”
“真的?”
睿云也被外面的动静撼动了,从她的办公室走进来,附合地说:“没错,没到一个月就辞职了。”
小桃是个老实人,立刻相信了,问:“那你们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我与睿云互相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同时摇摇头。
小桃拉下脸,愁眉苦脸地说:“他怎么换工作也不跟我说一声呢?都一个多月了,连个电话都不打,我都快急死了。”
我与睿云相视一眼,心中都是愧疚难当。“不好意思,真的帮不上你。”
她丝毫没有走的打算,走过来坐在我办公桌对面,抽过纸币抹去眼角的泪。茫然地问我们:“你们说他是不是变心了?”
我与睿云又互相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连忙摇头。
“那他为什么人也不见了,电话也不打一个?”
睿云说:“也许他有什么特殊的工作在身,所以不方便告诉你。”
小桃停住抽泣,眨巴着眼睛问:“特殊工作?什么样的特殊工作?”
睿云皱眉说:“比如说,暂时不能让家里人知道的。”
小桃喃喃低语:“不能让家里人知道,那就是见不得光,你的意思是冬键他……不,他不会这么做的。”她一把抓住睿云的胳膊,说:“他不会这么做的。”
睿云连忙解释,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可能他想做些什么事情给你一个惊喜呢。”
“惊喜?”小桃眨巴着眼睛,然后她很快地看到了“惊喜”。
局面的急转直下完全要怪我,我的电脑正打开了“暗夜之毒狼花”的贴子,而且正好是张冬键的图片。她就是这么一侧脸,然后就看到了。我看到她视线忽然定住,意识到不妙,想用身子挡住电脑屏幕,已经来不及。
小桃站了起来,推开我的身子,瞪着电脑屏幕,喃喃地说:“惊喜……”
然后她缓缓地转过身来,指着屏幕上的图片,说:“张冬键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他。他怎么成这个样子了?而且还上电脑了?”
还好不是变成鬼,我为恋人之间的默契而感叹。已经改头换面的小保安,在爱着他的女人眼里无处遁形。
我翻了翻白眼,耐心地解释:“这是张冬键为我们公司拍的一组照片,这也是他以前的工作内容,现在他已经走了。”
她看着我半分钟,定定地,然后一拍桌子说:“骗人,肯定是你们把他藏起来了,你们快说,他在哪里?”
我用一种诚恳地语气说:“我们没有骗你。”
纯朴的人就是心眼实,她一旦相信你就会相信到骨子里。一旦认定你说谎,那再诚恳的言词也打动不了她,何况真相就是我在说谎。小桃警觉地打量着四周,然后一把扯下键盘,高高举起,说:“你们快叫他出来。”
“唉,有话好说,你别拿键盘出气。”睿云倒退一步,着急地挥着手。
小桃把键盘狠狠地摔到地上,然后用脚踩它。咯咯几声,我的一个键盘就完蛋了,我脆弱的小心肝揪了起来。
我与睿云相视一眼,惊讶于她的彪悍,不料她马上有了更加彪悍的行为。她抱起了显示屏,然后问我们:“你们叫不叫他出来?”
“别。”我连忙阻止她,显示屏可比键盘贵多了。而且看样子,如果我不叫张冬键出来,小桃会连屋都拆掉。
我很无奈地给珍妮花打了个电话,让她把张冬键送到公司。在等他们过来的这段时间,小桃就占着电脑看“暗夜之毒狼花”的图片。幸亏她对电脑不是很熟悉,笨手笨脚地拿着鼠标移来移去,依然只是那张图片。
最幸运的是,她没有亲眼看到那些文字,否则我这屋里的东西是保不住了。
她的目光偶而移到我与睿云身上,眼中就露出一种鄙夷的神色。我想她八成以为我与睿云是妈妈桑之类的人,极不正经。
然后张冬键来了,当他与珍妮花一起进来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又犯下一个不可讨恕的错误。小桃本来不过是怀疑我与睿云是妈妈桑,现在她是确信无疑。珍妮花一看就比张冬键大,一看就非常有钱,一看就比较风骚,最要命是两人进来时有说有笑。
所以,小桃一声怒吼冲了过去,犹如人猿泰山般,把珍妮花撞倒在地上。珍妮花还没有回过神来,小桃整个人扑了上去,坐在她身上,噼哩叭拉就是一阵乱打。
我与睿云对小桃的膜拜完全有道理,因为她动作之快,不亚于武林高手,我们只有惊愕的份。等我们从惊愕中醒过神来,珍妮花已经挨了不少拳头,这身娇肉贵的千金小姐几时受过这种待遇,惊惶的只会尖叫。
张冬键把小桃拦腰抱住,生生地拉离了珍妮花的身子。小桃的腿扑蹬着,嘴巴嚷嚷:“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打死这个不要脸的贱人。”
我与睿云连忙从地上扶起珍妮花,她呼呼地喘着气,惊魂未定地问我们:“这个疯女人是谁呀?”
我小声地说:“小桃。”
珍妮花惊咦了一声,说:“她为什么打我?”
我再次小声地说:“她以为你动了他老公。”
“什么!”珍妮花大叫一声。
小桃还被张冬键拦着抱着,又踢又嚷。珍妮花一看时机不错,冲了上去,啪地给了她一个响亮的巴掌,说:“我动你老公?切,你不看看他,一副土里叭唧的样子,我珍妮花会有兴趣?你真神经病。”
然后她对我说:“夭夭,我不让我的律师起诉他们,但我欠他的人情两清了。”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我的办公室。
这一巴掌起了极好的效果,小桃总算安静下来。张冬键放下她,她一把抓住他胳膊,问:“冬键,你倒底在这里做什么?”
“就是拍了几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