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语沫把丽港晚报放在桌上的时候，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子，愠怒中不失优雅。
蔡姚伸头看过去，一张大幅照片和一篇题为“情侣吵架造成三环堵车半小时”的文章占据了几乎一个版面，简直乐得快把一口橙汁喷出来。
“你还好意思笑，你和关征两个到底在搞什么？”关语沫明显有几分生气，一向清秀的脸庞也显出愠怒的神色。
“语沫姐，这你得问你的宝贝弟弟，谈分手非在三环上谈，谈崩了我要下车，他也下车。再说了，分手这事，不是一两句话能讲清楚的，于是站的时间长了些，但我保证我已经长话短说了。”蔡姚无辜地伸出三根手指头。
关语沫直接气结，一直以来自己这个弟弟都以理智著称，可和蔡姚恋爱的这一年多来，完全像变了个人。
“你们真的分手了？”
“真的，他提出的。”
“怎么说？”
“跟葛优说的那句似的，散买卖不散交情，多大事啊？”
蔡姚轻松的语气让关语沫心里暗自感叹自己已经落伍了，蔡姚只比她小几岁而已，对于恋爱、分手的理念好像完全和她不同。
本来是想劝劝蔡姚，如今看来，是她多虑了，现在的年轻人根本不会当回事。
蔡姚从没想过自己和关征的分手竟然成了丽港晚报的新闻。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自始至终和关征的恋爱就是一场闹剧。分手了，反而平静了。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关征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拥有一般男人没有的野心，所以她明白，自己永远不是他的终点站。
蔡姚前几年进入一家通讯公司做后台监督工作，表面听起来属于世界五百强企业的白领，只是开始工作的好几年，仍是个编外人士，工资微薄，每日奔波劳累，没有编制，这些是蔡姚当年工作中的三大不顺心。每周定期的业务考核，没完没了的业务资料，简直让人看不到希望。后台的办公室里有她的办公桌，可她很少能安心地坐下，每天辗转于各个营业厅检查营业情况和礼仪规范，有不符合要求的当场开罚单。事实上，这项工作可谓出力不讨好，营业员的工资本来已经少得可怜，再被以各种名目层层盘剥，拿到手的屈指可数。对于隔三差五的突击检查，更是恨之入骨。而蔡姚扮演的恰恰是挑毛拣刺的周扒皮的角色。似乎永远在重复无意义的事，并且这些无意义的事，会将人压得透不过气来。
但尽管是这样，她仍旧倔强地不想接受母亲帮她铺设的道路，傻傻地想通过自己来成就些什么，只是认识关征以后，她才知道，世界上的事永远不是她所想的那样简单，如果没有一定的助推力，自己可能永远像老牛耕犁一样来来回回，默默无闻。
要不是因为关语沫的关系，她也许再熬十年也未必能入编，所以对于关家，对于曾经帮助过她的人，她始终心存感激。
同事的姐妹从前都在羡慕蔡姚找了个相当不错的男朋友，不但人帅，关键是年轻有为，创业六年，自己的公司已经盈利过千万。可谓是新一代的钻石王老五，步入阔太太行列指日可待。不过分手的事，已经让这一切都归零了，同事朋友中有看到晚报的，一定也都知道这件事了，她知道背地里不乏冷嘲热讽的看笑话者。
谈话中蔡姚一直表现得很潇洒，而关语沫却不时地叹气，这一年多来，她真的以为自己这个弟弟已经快要脱胎换骨了，没想到还是一场空。
“有空一起吃顿饭吧，你们分手了，我一时间挺不能接受的。”关语沫显然对此很失望，长叹了口气。
“好啊，不过我会叫上叶总一起参加的。”蔡姚兵来将挡。
关语沫没有说话，眼神里已经开始闪现不满：“你怎么总……”
“别说不愿意，其实坦白说，你和叶总分手，我同样一时间难以接受。”蔡姚说的实话，只是此言一出，关语沫再也没说别的。
蔡姚整个人疲惫地回到家，感觉四肢都要散架。看到厨房的窗口亮了灯，心中才渐渐踏实，她知道室友潘渔舟在做饭。
她了解自己和关征还有一个分手的原因，就是她长期和一个娘娘腔合租房子，出入都在一个门里，关征还是个传统男人，当然接受不了这种方式。
开始工作后，蔡姚就和“好姐妹”潘渔舟合租了一套公寓，潘某人可谓“贤妻良母”的表率，不但烧着一手好菜，并且洗衣打扫，缝缝补补，上至装修买家具，下至缴付水电煤气费，无一不做得井井有条，里里外外一把手，只不过这个“好姐妹”的性别和她刚好相反。
每每蔡姚累了一天回到家里，看到潘渔舟烧了几道家常小菜端上桌，坐在对面看着她狼吞虎咽，还轻声细语地从旁安慰，那时候，她总有种干脆嫁了这个娘娘腔的冲动，尽管他是个GAY。
潘渔舟很瘦，从侧面看像一张相片，眼睛狭长，皮肤很白，看起来稍显羸弱，声音也不够阳刚。做事却异常仔细。蔡姚是个神经大条的女人，常常丢三落四，每次都是潘渔舟帮忙寻找，像个妈妈照顾女儿一样，边帮她找东西，边抱怨她的粗心。
她知道潘渔舟有个固定情人，地下的，他从来没告诉过别人那个他是谁，只是每个周末都有一天不回家住，时间久了，蔡姚就猜出他是去约会了。
“怎么你们俩的恋情这么隐秘？不会你的那个他已经结婚了吧？”蔡姚某天曾调侃地问过他。
那天潘渔舟的脸色不太好：“他没结婚，但是他是个有头有脸的人，我不希望他因为我名声受到牵连。”
蔡姚当时真是被他的深明大义折服了，竟有些嫉妒那个被潘渔舟保护的男人，心里莫名的酸酸的。
一直以来，在别人眼里，关征是个光鲜的男人，事业有成，英俊潇洒，各方面看起来无可挑剔。可蔡姚有时候觉得，关征更重视事业和自我，对爱情的投入往往没有她想要的深。所以她曾经想，如果这辈子找个像潘渔舟一样的老公，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生活的踏实体贴，平民的快乐是另一番感受，当然前提是，如果他也喜欢女人的话。
即便如此，女人还是一种虚荣的动物，蔡姚还是安于别人眼里的般配和荣耀，满以为和关征真的会有结果，没想到还是分了手。
吃过饭后，潘渔舟看到蔡姚情绪恹恹的，让她到一边休息，自己独自收拾碗筷。
手机在包里响了很多遍，蔡姚才懒懒地接起，不出所料是母亲打来，同样不出所料的是，母亲又是一顿数落，责怪她不该和关征分手，而后又猛为她张罗了和某青年才俊的相亲会。
一直以来，对于相亲，蔡姚已经身经百战，不为别的，只为给母亲博个面子。母亲是个女强人，名牌大学的教授，因为上过百家讲坛，讲的课题在观众中有不小的反响，也算业内名声显赫的人物。
可自己这个女儿，好像是她人生中最失败的作品，不但学习成绩不理想，高考后动用了所有关系，才勉强进了丽港大学下属的民办二级学院。这在学校老师的子女中，成绩属于少有的不济。
母亲曾经介绍给她不少条件很好的男生，一心想让女儿在另一半上弥补自身条件的不足，只是都没成功，关征曾经就是这些才俊中的一个。
“老潘。”蔡姚懒散地进了厨房，一直这么称呼潘渔舟，好像几十年老夫老妻的感觉，意兴阑珊地转到他前面，从菜筐里拿起一棵上海青。
潘渔舟正认真地收拾厨房，看到蔡姚的样子，嗔了一句：“有话直说。”
“老潘，我看我这辈子是没人要了，别人一旦听说我十几岁时干的那些荒唐事，恨不得躲我像躲瘟疫一般。我妈那头的相亲会安排得紧锣密鼓，快被压得透不过气了，我看我这老姑娘也推销不出去了，干脆咱们俩凑合一对吧，好歹你我也是知根知底。这棵上海青，就当我向你求婚送的花了。”蔡姚半调侃地将青菜塞到他手里。
“呸呸呸！”潘渔舟有时说话也有轻翘兰花指的毛病，被蔡姚笑话了很多次，“你那些事，算不上什么，都是年少无知，也没造成多大影响。只是你遇人不淑罢了，当初我也提醒过你，别和关征来往太密切，他的目标和咱们这些小老百姓不同，他是要找白富美的。”
“可我之前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小老百姓。”
“伪装的，精英男最大的特点就是虚伪。”
“你的那个男人不是据说也很精英吗？这么说他也属于虚伪范畴？”
“他不同。”
“双重标准。”
“真的不同。”潘渔舟很确定地跟她解释。
蔡姚听不下去，挥了挥手离开了厨房：“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而你已经跌到负值了。”
她听到潘渔舟在她背后不满地嚷嚷。
她和关征没再联系，但她还记得那天他们吵架时，关征说得和她一样潇洒，可到最后是她先离开的三环，关征始终没动……
第二天回到家的时候，看到冰锅冷灶的情形，就明白潘渔舟去约会了，连婚纱店也提前打烊。只是不同的是，平时他去约会都是在周末，且出门前总会留点饭菜在锅里，即使实在没空，也会电话通知蔡姚。
狐疑地在房间里转了转，发现桌上压了一张字条，字写得很匆忙，大体意思是去中心医院看病人，让她自己吃饭。
蔡姚把字条揉成一团，直接扔到纸篓里，拿出储藏的方便面，泡了一桶，准备晚饭将就着解决。刚吃到一半，就听到潘渔舟的个性手机铃声在房间里响个不停，她这才意识到，那家伙的手机忘了带走。
端着桶面凑到手机旁，看到上面写了婚纱店房东的名字，蔡姚犹豫了一下，怕房东这时候打电话来有急事，拿起手机接了起来。
房东是个年近五旬的大婶，家里有好几个店面房，每天过着包租婆的生活，靠收房租过日子，人生最大爱好就是打麻将，一口丽港本地口音，说起话来显得刻薄凌厉。而今天的语气更多了几分颐指气使。
“你是蔡姚啊？让潘渔舟那小子接电话！”
蔡姚听出她兴师问罪的口气，为了不把矛盾激化，忙客气地说：“李婶，老潘今天去医院看病人去了，手机没带，所以……”
“他准是故意的！”
“你告诉他，不管他背后撑腰的来头有多大，老娘不怕他！老娘我表哥的连襟的把兄弟可是姓叶的！有本事叫他别租我的房，别做这生意！”
蔡姚刚要张口向李婶说点什么，电话直接被挂断了。
她料想大概出了点问题，潘渔舟平时为人软弱，和房东出现分歧时，经常被欺负。今天李婶这种态度，看来是被人教训了。
这让蔡姚莫名地想起了潘渔舟那个地下情人。
关于那个人的蛛丝马迹，蔡姚从前也窥探到一鳞半爪，那人大约很高，潘渔舟曾经帮他买的衣服，裤长总是优先考虑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