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在树上震动着翅膀,叫个不停。炎热的夏天,聒噪得令人抓头狂躁,可也令人欣喜,矛盾的心态就如夏天的到来可以吃冰淇淋,但是要时刻承受被蚊虫叮咬的瘙痒。不得宁静的夏天,不得宁静的校园。
异常的炎热,因为高考的结束。
女生们穿着凉爽的裙装,打着阳伞走在骄阳下。男生们穿着白色背心,打着篮球汗涔涔地从校园的小卖部喝着冷可乐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夏天,就是印证青春的最好时代。
可是六月,离那天整整过去三个月了。
饮料空了,吸着吸管发出的那种声音格外的不一样。同样的一杯水表面上分不出区别,可是尝一下,味道却是不同的,就连吸管发出的声响都充满着特别。
将冰牛奶的盒装捏瘪,抬手准确无误的将其投进了房间里的垃圾桶。陆景滕躺在房间的床上,吹着空调,面无表情。全身的毛细孔都微张着,吸收着冷气,即便全身不舒服,也依旧觉得这样的空间很安全。
也不知道多久了,困在房间里自己一个人想着那天发生的事,想着那天手上染满鲜血的尹艺赏,表情那么淡然,杀人的动作那么的娴熟。一个十七岁的女生,要有怎样的心理承受能力才会将一个成年人一下又一下的致于死地?陆景滕接受不了,真的接受不了。他一直以为只有他可以救艺赏,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力量承受后果。这三个月来,就连他也在接受心理治疗,才知道沟通竟是能挽救一个人最直接的办法。
可惜,他听了尹景的话,保护着尹艺赏,努力的想要找出真相。忽视了当下他们最需要的关爱,他似乎从未和尹艺赏好好聊天,从未听她讲心底最真切的感受。陆景滕啊陆景滕,你怎么这么笨,硬生生的将尹艺赏推向了火坑。如果不是他强行介入,或许顾维珍不会死,曹云东也不会死,艺赏更不会杀人……
脑袋撕裂般的疼痛,陆景滕忍受着三个月来的折磨,吃着心理医生开的药,可是无论当时精神状态有多好,他只要一想起尹艺赏,头就不受控制的疼,甚至是过分的悲伤。渐渐地,日子变长,他不管医生的劝阻停了药。因为,就在停药的那一刻他确定了自己未来的目标。
但是也从三个月前的那天起,他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炙热的太阳烧灼着大地,无论洒水车怎么喷洒着公路地面都无济于事。水汽即刻就蒸发,带不走任何一丢热量,反而使得空气变得窒息。
“奕卿,你这办公室的空调报废了吧?”同事民警小董拉扯着夏执勤的衣领,早已汗流浃背。无语的望了眼那在工作又似没在工作的空调,郁闷的低吼了声。
徐奕卿埋头在电脑上赶案子,手头的治安案件总是多得做不完,大一点的是抢夺,小一点的是当街偷窃。每天甚至还总是接到一些报人口失踪的案子,但依旧是那些外来人口打工的人报老婆离家出走的。
可即便这样每天忙碌,都忘不了三月那天发生的一切。徐奕卿知道,他的确是破了个大案子,连同十年前的陈年旧案都一起破了。人人都夸他是神探,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他知道的还太少太少,如果单靠他一个人根本无法明白一个精神病患者的痛苦以及关在内心的记忆。
一个警察,一个基层民警,起初都有英雄梦,可分派到派出所才知道,生活并不是电影里演的那般,有怪兽,有变态杀手,有高智商犯罪以及总有对付他们的神探。徐奕卿心里也有个英雄梦,他也想要颇一个大案子,成为别人心目中的英雄。
可事到如今,一切都有了的时候,他突然觉得破了案子心里一直没开心过。原来,想要成就英雄梦是建立在每一个悲剧上的,建立在每一段痛苦往事上的。以前总认为杀人者都是禽兽,罪无可赦。但,艺赏让他觉得曾经的他狂妄得令他自己害怕。
“怎么,还在想那个人患了多重人格障碍的小姑娘啊……”小董见他眉头不展,手上敲打键盘的动作陡然间停止,莫名的缩了缩,呵笑着改了口道,“呃,那个小女生还未成年,既然案子结了,她也被送到了精神病院,里面的医生会照顾她的。”
十七岁的年纪,还没好好享受青春年华,就要在那异世界里度过了。想要痊愈,谈何容易。但乞求上天给这个不幸的女生给与最幸运的命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只是,景滕应该再也见不到尹艺赏了。
“走吧,我下午有三个案子要提审,你和我一起去。”徐奕卿没有回答小董的话,起身拿起文件夹就往办公室外走去。
小董只能叹息的摇摇头,这个工作狂这样子岂不是没了自己的时间,今天可是周末。话说奕卿的女朋友也真是体贴啊,好像从未埋怨过。呵呵,可能两个人都是极品,另当别论。
停在停车场的车子里晒得和烤箱一般,站在外面会窒息,坐到里面也会窒息。总有种错觉,人活着好像都是在为死做铺垫。
但,不要直走到死亡,我们可以转个弯,让两点之间的线段有了转折的意义。
外面的世界逐渐融化,仿佛是要在融化后重新塑造每个生命。暑假是旅行、做梦的好时机。一些不能从春天开始的,从热情夏天开始也是好的。
在这座城市最好的书法老师四月份的时候收了一个只能左手用力的小女生,每天在课堂上都教她练毛笔练毛笔,但每天都从最简单的握笔开始。
“老师,我是不是很没用?”过了几个月,始终没能像右手一样最起码能握住笔,勾勒出像样的比划来。汤凌灵望着桌面上摊开的宣纸,沾染上的墨汁就跟撒泼一般的恶心,再一次崩溃了。
她毁了,她的一切似乎都给毁了。还有两年,她也要高考,想要去完成梦想。可是如今连笔都握不好的她怎么去高考,更别说什么梦想了!
老师是个白胡子老人,他气定神闲接过汤凌灵手中的毛笔,从右手替换到了左手,悠悠的在宣纸上写下了“**************”这几个字。看得出,笔画的力道没有右手来得强,但是每一笔都充满着奇迹。汤凌灵从未看过老师用左手写字,可是写出来竟也是这般的好看。
“意识虽无法统治物质的世界,但是如果你的意志不坚定,即便你浪费再多的力气,也无法完整的写下一个字。”老人说着,看着大书房里墙上的字画。“一个人如若满腹心事,即便才气逼人,也难以成就大事。梦想是单纯的,唯有坚持的人才可看到希望。你写不好字,并非是没有努力,而是你心中无字。”
汤凌灵怔忡,听着老师这番话,想起自己一直以来寝食难安。心里所想的永远不是怎样才能让左手自如运作,而是消极的想着没有右手的未来。
“来,拿起笔,随我写。”
擦干泪水,重新执笔,同老师一起用着柔软的力道书写强悍的人生。汤凌灵虽看不见梦想的闪光点,但是她知道只有做好现在该面对的事情,才有资格谈论未来。
夏季的白天特别的长,一直到了六点都亮得令人不觉得是这个时间点。仁和精神病院的专门看护房,护士照料着一个特殊的病人。
她散着漂亮的长发,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看起来纯洁的像个天使,但是却总是在她的举手投足间看到她的妖冶。这么美丽的一个女孩子,此刻却点着烟坐在不透光的房间座椅上,悠悠的吐着烟,莫名的笑着。
“说真的,抽烟对你的状态恢复不好。”主治医生推门走了进来,看了看房间拉得严严实实的遮光窗帘,并没有点开灯。只是轻言轻语的对她说,“十七岁就想变成烟鬼么?”
“他要来了。”只能看清楚的半张脸吐了口烟,如此说道,随后就将为抽完的烟摁在了烟灰缸中,星星之火全然熄灭。
主治医生微皱了下眉头,随后便听到后面进来的一个护士说,“有个男生来看她,是之前经警察的亲戚。”
房间里,主治医生和护士都不见了。若隐若现的半张脸终于也转向了三个月最应该出现却从未出现此时站在她跟前的陆景滕。
“等你好久了。”她语调没变,轻描淡写的说。
“你知道我会来?”他问,竟有些许紧张。三个月了,不曾见过她,却日日夜夜都在梦里与她不期而遇。
终于她从沙发椅上起身,走向他,嘴里还有淡淡的烟草味,可是闻起来格外的诱人。她说,“你自然会来,因为你有话要跟我说。”
陆景滕看得见她的眼,那么的明亮、美丽,可是他找不到属于她的痕迹。她说得对,他是有话要跟她说,这不是一些苍白的话语,他甚至想要求她。
“能不能把艺赏还给我?”语气里没有熟悉的骄傲与冷淡,那丝丝的颤抖却被极力克制,越克制越清晰。
“凭什么还给你?”她冷笑,之后又再一次逼近他,离得很近很近,近到全然可以接吻。“你不是说不管她是谁么?既然不管,那么我也可以咯。”
一样的脸,一样的声音,但不一样的人。
陆景滕闻见淡淡的芳香,就和冬日里闻见的一样,清幽淡雅。他多么想全然不顾她是谁,可是他做不到。于是,僵硬的四肢忽然恢复力气,一把抱住眼前的女生,低沉的哀求道,“求求你,把艺赏还给我。”
女生表情漠然冷酷,起先的调戏意味消散在了嘴角。她能感受到肩膀上有凉凉的触感,这个男生居然为她哭了。
“求求你……还给我……我知道,在你身体深处她一定存在着,只要放了她……”
女生语气冰冷,不带丝毫感情。“艺赏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黑暗的房间,鬼魅一般的声音,弑杀般的决定,一切的一切都崩溃在了这个夏天。男生的泪,男生的痛苦,男生的转身,离了黑暗,又见光明。只是在他最后离开的瞬间,他没有回头,只是淡然的说,“我会等,我相信她还在某个地方存在着。”
没入黑暗的笑脸在听到这话后,嘴角黯然垂下。没人看见,男生关门的刹那,有泪水从尹素舞的脸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