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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红楼梦》人物诠解(8)

王熙凤是贾府的实际当权派,她主持荣国府,协理宁国府,而且交通官府,是个政治性很强的人物,不是普通的贵族家庭的管家婆。她的显著特点就是“弄权”,一手抓权,一手抓钱,十足表现出权欲和贪欲。关于王熙凤的命运,《红楼梦》的前八十回也没有交代清楚。公认的《红楼梦》里能概括王熙凤一生命运的是王熙凤的判词:

面:一片冰山,山上有一只雌凤。

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

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在这首判词中,除了“一从二令三人木”这一句,其他地方都很好理解:

“一片冰山”除了“点出王熙凤生活的时代与环境,是一个冰山即消融的末世”外,还象征着王熙凤生平所搜刮的白花花的银子所堆成的金山银山;

“一只雌凤”自然是指王熙凤,作者把王熙凤比做一只雌凤,这个喻义是很明显的。王熙凤穿着打扮得华丽高贵,她的一双单凤三角眼,她的聪明才干都体现了凤凰祥瑞的象征;

“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中的“凡鸟”是从“凤”的繁体字“鳳”中拆出来的,意思是“凤凰”。这两句的意思是说,王熙凤虽然是个才女,尽管也能得到大家的认可,但是偏偏“从末世来”——生不逢时;

“哭向金陵事更哀”的意思是说王熙凤这只偏偏生于贾府荣华过后的末世的雌鸟,出了事夫家救不了她,转而投向娘家,谁知娘家比夫家落败得更惨——这就是王熙凤的命运。

但是,判词中所谓的“一从二令三人木”具体是什么意思呢?虽然我们都知道这一句才是王熙凤在八十回后具体遭遇的真实概括,但是具体应该怎么解释“一从二令三人木”这七个字却成了《红楼梦》研究史上的一大谜题。甲戌本、戚序本在“一从二令三人木”句下,都有小字批注曰:“拆字法”。可“拆字法”到底如何拆法,长期来没有人能作出圆满的答案。

现在,我们把历来人们对“一从二令三人木”所做的比较可信的解释列在下面:

1、早在1795年(乾隆六十年),周春在《阅红楼梦随笔》一书中,第一个企图解释这句判词。他说:“案诗中‘一从二令三人木’句,盖‘二令’冷也,‘人木’休也,‘一从’月(目)从也,‘三’字借用成句而已。”

2、1805年(道光三十年),太平闲人张新之的妙复轩评本,在此句下注曰:“王熙凤终局。‘二令三人木’,冷来也。”但“冷来”二字,他没有解释。

3、1947年,徐高阮在《人间世》第一卷第三期《读〈红楼梦〉杂记二则》中,提出新的看法。他说:“以我看来,‘从’就是三从四德的从,‘一从’是指熙凤闺中和初嫁守其妇道的时代。‘令’就是发号施令的令,‘二令’是指王熙凤执掌家政操纵一切的盛日。‘人木’就是休弃的休,‘三人木’是指凤姐时非事败致遭遣归的末路。”

4、1954年,赵常恂写信给吴恩裕,对此句另有新解:“愚意以为‘一从’,是口,口内加一令字是囹字。‘三人木’是口内加人字木字,为囚字困字,疑凤姐结果或被罪困囚于囹圄,方与‘哭向金陵事更哀’意义相合。”吴恩裕认为“此解虽于事理相近,然于字义却远甚。”于是他在《有关曹雪芹八种》里接受了另一种意见,他说:“或解之曰:(大意)凤姐对贾琏最初是言听计‘从’,继则对贾琏可以发号施‘令’,最后事败终不免‘休’之,故曰:‘哭向金陵事更哀’云云。此说甚是。”

5、1961年,吴世昌的英文版《红楼梦探源》一书,推翻了上述种种猜测。他认为,“三休”是指第六十八回凤姐因贾琏偷娶尤二姐事跑到宁府大闹时说的三个“休”字。至于“二令”,他以为后来凤姐大约被命令降而为妾,这是第一道令;再被命令真正休弃,这是第二道令。所谓“二令”便是指的这“第二道令”。

6、云南大学杨光汉《“一从二令三人木”新解》一文发表于《北方论丛》一九八零第五期,他认为,“一从”即“自从”之意,“二令”即“冷”字,“三人木”就是“人来”二字,合起来就是“自从冷人来”。

“冷人”是“冷郎君”柳湘莲等“绿林好汉、义军骁将”。而后“农民造反,震撼朝廷”,“这样,贾府成了众矢之的。皇帝于是不得不采取权宜之计,赐贾元妃以死,并籍没贾府,逮捕民愤极大的贾赦、凤姐等人,‘以谢天下’。”简单点说,《红楼梦》的原构思是:不仅要写出四大家族的毁灭,而且要写出一代王朝的覆亡。

除了判词,《红楼梦》前八十回能直接预示王熙凤命运的还有第五回关于王熙凤的曲子——《聪明累》: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

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

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

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

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

呀!一场欢喜忽悲辛。

叹人世,终难定!

这首曲子是写王熙凤的。曲名《聪明累》是受聪明之连累、聪明自误的意思。“聪明累”出自北宋苏轼《洗儿》诗: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王熙凤是四大家族中首屈一指的“末世之才”,在短暂的几年掌权中,她极尽权术机变、残忍阴毒之能事,制造了许多罪恶,直接死在她手里的就有好几条人命。但这一切只不过为她自己的最后垮台准备了条件。

第七回《送宫花贾琏戏熙凤,宴宁府宝玉会秦钟》里说,周瑞家的女婿冷子兴因卖古董和人打官司,求凤姐讨情。官府也将这事摆平了。不用说,王熙凤也从中渔利了。第十五回《王凤姐弄权铁槛寺,秦鲸卿得趣馒头庵》里,王熙凤弄权铁槛寺,间接导致张金哥和守备之子双双殉情。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喜出望外平儿理妆》里,王熙凤逼死偷情的鲍二媳妇。第六十八回《苦尤娘赚入大观园,酸凤姐大闹宁国府》和第六十九回《弄小巧用借剑杀人,觉大限吞生金自逝》里,王熙凤收买胡君荣,将尤二姐一个已成形的男胎活活打下来。迫使尤二姐吞金自逝,直接害死了两条人命。另外,为尤二姐一事,因怕张华翻案,凤姐命旺儿务必将张华治死。

这些是《红楼梦》表面描写的和王熙凤有关的人命官司。此外,王熙凤在其他方面也是个敛财的高手。王熙凤贪财无人不知。大观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没有不被她算计的。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说的就是王熙凤费尽心机,策划算计,聪明得过了头,反而连自己的性命也给算掉了。

“生前心已碎”是指王熙凤在贾府败落以后的悲惨境遇,已经到了心碎的地步。但是这还不算,“死后性空灵”是指王熙凤死后也不得瞑目——指王熙凤到死都牵挂着她的女儿贾巧姐的命运。

“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似乎是欢欢喜喜,却突然间悲痛横生,唉!人生难料!

总而言之,从判词和曲子中,我们可以大致了解到:王熙凤在八十回后的命运肯定是相当悲惨的,还很可能是在贾府败落以后就死去了。但是,到底悲惨到什么程度,也就是说,到底在八十回后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在王熙凤身上呢?有红学家做出了这样的推测:

获罪离家,与宝玉同留狱神庙

狱神庙很可能是待罪候命处,不是监狱。至于王熙凤获罪的原因,很可能是她敛财害命等缺德事被揭发。贾宝玉则很可能是因为蒋玉菡之争得罪忠顺王府之事而获罪的。

在大观园执帚扫雪

这当是她获罪外出,经一番周折,重返贾府以后的事。第二十三回里有脂批说过:怡红院的穿堂门前,将来“便是凤姐扫雪拾玉之处”。

被丈夫休弃,“哭向金陵”娘家

第二十一回《贤袭人娇嗔箴宝玉,俏平儿软语救贾琏》里,写平儿发现贾琏所私藏的多姑娘头发之事的时候,有一批语:“妙。设使平儿收了,再不致泄漏,故仍用贾琏抢回,后文遗失,方能穿插过脉也。”从这一批语之中,在八十回后,王熙凤又发现了贾琏藏的头发,但是那时候的王熙凤可能已经没有现在的地位了。于是,贾琏借此闹翻,将王熙凤休弃。所以后半部那一回的回目叫《王熙凤知命强英雄》。

回首惨痛,短命而死

第四十三回《闲取乐偶攒金庆寿,不了情暂撮土为香》中,尤氏对凤姐说:“明儿带了棺材里使去。”旁边就有这样一条批语:“此言不假,伏下后文短命。”可见王熙凤很可能是在贾府败落不久之后就死了。

巧姐的结局是怎样的?

巧姐是贾琏与王熙凤之女。在“金陵十二钗”之中,巧姐是最年幼的一位,在前八十回之中几乎没怎么露面,但是作为十二钗之一,同是“薄命司”人物之一的巧姐,她的命运也是非常值得关注的。

在现存的一百二十回本的《红楼梦》里,巧姐的命运是这样的:贾府败落以后,巧姐被贪财的舅舅王仁和狠心的叔叔贾环串通卖给一个“外藩”,幸好为刘姥姥所救。后来,在刘姥姥的说合下,巧姐嫁给了一个“家财万贯,良田千顷”的周姓大地主。如果按照这样的思路,巧姐儿的命运是相当不错的,最后仍然过着荣华富贵的生活。但是,只要我们仔细斟酌一下,就会发现其中的破绽。我们都知道,《红楼梦》在第五回有关于“十二钗”的十二首判词和曲子,它们分别暗示了十二钗的命运和最后归宿。而巧姐儿的判词和曲子所预示的巧姐的命运和归宿与书中后来描写的巧姐的归宿是有出入的。这一点应该引起我们的注意。我们不妨先来看看关于巧姐的判词和曲子:

判词:

画: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绩。

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

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

曲子:

留余庆

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

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

劝人生,济困扶穷。

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

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那么,这里的判词和曲子应该怎么理解呢?“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绩”暗示着巧姐在贾府败落后,最终会成为一个“纺绩”的山村民女。而收留巧姐的正是在前八十回得恩于王熙凤的刘姥姥,所以说“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这里的“刘氏”和“恩人”都是指刘姥姥,“巧”则是指巧姐)。曲子里的“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指的就是当初“王熙凤在刘姥姥两进大观园时施恩于刘姥姥的事情”。至于“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则是指巧姐在贾家败落以后曾遭到狠心娘舅和其他家人的算计。“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是说上天是公平的,施舍出去的每一份恩德都会得到回报,暗示“王熙凤先施恩于刘姥姥,之后巧姐又得到刘姥姥帮助的事情”。

很多人在读红楼梦的时候,都有过这样的怀疑,好好的怎么突然来了个刘姥姥?因为表面看起来,刘姥姥好像是与《红楼梦》的主线发展相去甚远的一个人物。但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刘姥姥并不是作者随意加进来的一个人物。在第六回之中,刘姥姥第一次进大观园的时候,有一条脂批是这样的:“此回借刘妪,却是写阿凤正传,并非泛文,且伏‘二进’‘三进’及巧姐之归着。”可见,写刘姥姥实际上是在写王熙凤。况且,从这一条批语之中,我们也可以看出,巧姐儿的最后“归着”与刘姥姥有着极大的关系。甚至可以说,写刘姥姥就是为了“归着”巧姐儿的命运。

再有,第四十二回,巧姐儿生病那一段有这样的描写和脂批:

凤姐儿笑道:“到底是你们有年纪的人经历的多。我这大姐儿时常肯病,也不知是个什么原故。”刘姥姥道:“这也有的事。富贵人家养的孩子多太娇嫩,自然禁不得一些儿委曲;再他小人儿家,过于尊贵了,也禁不起。以后姑奶奶少疼他些就好了。”凤姐儿道:“这也有理。我想起来,他还没个名字,你就给他起个名字。一则借借你的寿;二则你们是庄家人,不怕你恼,到底贫苦些,你贫苦人起个名字,只怕压的住他。”【庚辰双行夹批:一篇愚妇无理之谈,实是世间必有之事。】刘姥姥听说,便想了一想,笑道:“不知他几时生的?”凤姐儿道:“正是生日的日子不好呢,可巧是七月初七日。”刘姥姥忙笑道:“这个正好,就叫他是巧哥儿。这叫作‘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姑奶奶定要依我这名字,他必长命百岁。日后大了,各人成家立业,或一时有不遂心的事,必然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却从这‘巧’字上来。”【蒙侧批:作谶语以影射后文。】

凤姐儿听了,自是欢喜,忙道谢,又笑道:“只保佑他应了你的话就好了。”【该批:“应了这话就好”,批书人焉能不心伤?狱庙相逢之日始知“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实伏线于千里,哀哉伤哉!此后文字不忍卒读。辛卯冬日。】

文中,刘姥姥所说的“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看起来也是刘姥姥随口说出来的,但这却是作者费心安排的。正如批语中说的那样,是“作谶语以影射后文”的。还有“狱庙相逢之日始知‘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实伏线于千里,哀哉伤哉!此后文字不忍卒读”,我们可以得知,后来,在贾府败落以后,巧姐年龄尚小,也曾流落到狱神庙,正因为刘姥姥在狱神庙的相救,才得以“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

最后,直接预示巧姐儿命运的还有第四十一回的描写:

忽见奶子抱了大姐儿来,大家哄他顽了一会。那大姐儿因抱着一个大柚子玩的,忽见板儿抱着一个佛手,便也要佛手。【庚辰双行夹批:小儿常情遂成千里伏线。】丫鬟哄他取去,大姐儿等不得,便哭了。众人忙把柚子与了板儿,【蒙侧批:伏线千里。】将板儿的佛手哄过来与他才罢。那板儿因顽了半日佛手,此刻又两手抓着些果子吃,又忽见这柚子又香又圆,更觉好顽,且当球踢着玩去,也就不要佛手了。【庚辰双行夹批:柚子即今香团之属也,应与缘通。佛手者,正指迷津者也。以小儿之戏暗透前回通部脉络,隐隐约约,毫无一丝漏泄,岂独为刘姥姥之俚言博笑而有此一大回文字哉?】【蒙侧批:画工。】

从这些描写和脂批内容可以看出,巧姐最后实际上是与板儿结为夫妇了。另外有专家认为,“板儿和巧姐结为夫妻”这一结局实际上从他们的名字中也是可以看出来的。巧姐和板儿两个名字一个有“巧”,一个有“板”,这和我国自古以来就流传着的“七巧板”的游戏名正好相应,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作者实际上早就安排好巧姐和板儿这段姻缘了。其实这一点在很多地方都能得到证据,例如,在第六回说到板儿的祖先“因与荣府略有些瓜葛”时,旁边有这样一条评语:“略有些瓜葛,是数十回后之正脉也。真千里伏线。”

说到这里,我们对巧姐的命运已经有了一个相当明了的线索。很显然,巧姐并不如后四十回所写的那样是在刘姥姥的说合下嫁给了周姓大地主,而是嫁给了板儿,当了刘姥姥的外孙媳妇。这也和判词中的“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绩”正好呼应。

按说,巧姐的命运解释到这种程度也就可以告一段落了。但是在脂批本《红楼梦》第六回刘姥姥一进大观园那一段还有这样一段批语:

刘姥姥会意,未语先飞红的脸,欲待不说,今日又所为何来?只得忍耻【甲戌眉批:老妪有忍耻之心,故后有招大姐之事。作者并非泛写,且为求亲靠友下一棒喝。】说道:“论理今儿初次见姑奶奶,却不该说,只是大远的奔了你老这里来,也少不的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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