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音随风潜入寺院,柳如笙与方丈二人均不为所动。琵琶声如水之源,发源自高寒苦地,初时曲声呜咽,汩汩绵流汇入河道。
突然地势陡降,进入平原,细细潺流之乐曲顿如万马奔腾,从高山之上跌落,重重地砸在地上。曲调急促,动摄人心!
柳如笙略皱眉头,仍是未有所动。这琵琶乐曲是催命而来,不难想肯定是冲着自己来的。一早在青楼里没能听到琵琶语,心里还有些遗憾,想着过几天就要离开,不知道还有没有福分能听到凉州乐声。没想到在这逼命时候倒是很有耳福。
墙外琵琶曲如雪滚球,如球缠线,气势愈发增长,调子愈发入狭路,听在耳中只觉得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终于,一曲毕,女子的状态已到巅峰,真气内敛,亟待发出。
她轻叹一曲,叹尽心中无限幽绪,起立轻舞。腰肢曼妙,舞姿轻盈,可惜无人观赏,不然肯定会觉得这是仙子下凡。脚踏七星,忽成反弹琵琶的姿势,猛然一发!
正是、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方丈应声而动,一步踏出后又是一步跟上,转眼已进两丈有余!身形如龙,高举的刀又似猛虎下山,全力搏兔,势不可当!
“叮!”
这一下竟是斩了个空,生生击碎院中青石地板!
原来在方丈动手的一瞬间,柳如笙也动了,他双脚轻点地面,身形倏然后撤两丈余,所以方丈攻势虽猛,但是两人的距离仍是三丈!
乐声着实扰人心神,柳如笙手腕微动,手中树枝如流星一击,眨眼间已经洞穿墙壁!
女子听到有破风声音,正要动作逃开,却听得“轰”然一声,一截树枝破出寺院,钉在胡同对面的外墙之上,入木三分!
她后知后觉,不禁全身冷汗,再看身上并无伤口血迹,这方松了口气。再拨银弦才发现琵琶上有一个洞,醒悟道:“原来那人的目标是琵琶!”
再观院中,方丈见他手中已无“剑”,无暇分心看那女子是死是活,赶忙强攻三招,招招逼命,凶狠非常!
柳如笙并指为剑,不与仪刀争锋利,一边施展步法躲开刀势,一边剑指轻点刀身,,以守为战。那轻轻几点看似无力,实际上暗劲内藏,几番下来方丈只觉得虎口酥麻,若非是双手握刀,恐怕手中兵器早就被击飞得脱手。
双方又是互换三招。柳如笙连出三指,方丈稍稍拉开距离,仗着兵器之长躲开剑气。而后骤进三步,一步一斩击,柳如笙转攻为守,连连后退,眨眼间已是逼到墙边!
“喝!”
方丈大喝一声,柳如笙身形一转,那刀擦墙面上半寸,而刀势在墙上留下深深的沟痕!
柳如笙见身后正是自己堆出来的落叶,计上心头,凭空拈起一片叶子,骤然射向方丈!
“咻。”
方丈左踏一步避开,迎面又是数片飞叶。方丈暗中叫苦。经过几次交手已经察觉自己的实力远逊对方,开始自己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有琵琶之音干扰,抢占先机,然后虽然墙外女子已经无法再添助力,但是柳如笙也只能空手对兵刃,局势不要更好。自己方才紧攻不辍,就是不想给对方喘息之机。如今这几片“暗器”虽然不伤及性命,却也让柳如笙有了周旋余地。果然,方丈挡下飞叶,面前人手中已有了一截枯枝。
“我输了。”
柳如笙说,“你输了。”
武林中顶尖武者的境界是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柳如笙的几手飞花摘叶的功夫当真是比方丈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然而虽说境界如斯,其实手中无剑与手中有剑又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毕竟,学剑之时每日就是与剑同修,若是手中有剑,自然更安心。
二人身形略一停顿,转瞬院中已是狂风席卷,树枝在半空中划出半月圆弧,满院的剑意都凝聚枝头一点,然后轰然引爆!
要是在平时,柳如笙自问没可能这么轻易就能使出如此极招。只是身在战中,之前虽然是以一敌二落在下风,但是战意与剑意不断地累积,已经是达到极端!又以手中之“剑”为媒介,将聚集如海的剑意全数倾泻,顿成如此“神之一手”!
方丈努力抵挡这一招,只觉得自己的生命如风中的火烛,照见一方居室不是问题,但是无法与日月争辉,如今更是身在暴风雨之中,摇摇欲灭。
王世琛与支良工一起出了门,临走时候吩咐韩子虚等人保护好王世璟,今天最后那人应该到了,如果等不来的话,宵禁之前会回来。
二人一路经过城东客栈,茶馆,酒楼,路过青楼时一位女子在二楼抛出一块水色方巾,轻飘飘地落在支良工面前。他伸手在空中抓住,面无表情地塞进袖中。王世琛目睹着一切事情的发生,见支良工有些刻意地保持目不斜视样子,笑笑没说话。
许久,走过一个转弯进入小巷,支良工说:“将军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很虚伪?”
“咦?我为何会这么看?”
支良工从袖中掏出方巾,只是一露又再次收回。“有色心没色胆,平白地昧了风月里姑娘的贴身物,不要说是在儒生眼中,就是用山野世俗人的眼光来看也当真是猥琐之极。”
王世琛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表示默认。
支良工说:“将军只看到方巾,其实还有许多东西没有看到。”他袖口一翻,王世琛只见他双手中凭空变出一块银子,一块茶包,一枚花生米。王世琛不解地问道,“这是?”
“从客栈前经过的时候,门口站着跑堂的小二,这枚银子是我从他腰间绣花的地方偷来的;路过茶馆,茶馆老板是个大眼袋,但是他的烟枪前面坠的是茶包;酒楼就更简单了,这枚花生米是从二楼掉下来的。和方巾不同,我是等它落到双手下垂的高度时候才收进袖中的。”
看着王世琛脸上复杂的表情,支良工笑了。
“将军不要以为我是个有特殊癖好的怪人,其实这是情报。”
说着他把银子掰开,里面是一张小字条。支良工递给王世琛,王世琛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抄录着古诗,其余地没有特殊之处。
茶包里同样是一张小纸条,上面也是诗词,只是与银子里的那张写的不同。
支良工搓去花生米衣,将花生米剥开两半,之间里面是蝇头小字。王世琛看得十分仔细,仍是看不清写了什么,只好悻悻地还给支良工。
“刚刚的客栈、茶馆、酒楼、青楼都是我在凉州府中安插下的暗探。其实原本我是做了许多这样的安插,只是敌不过凉州王府的密探的挖掘,原本二十多人进的城,现在只剩下包括我在内的五个人。每个月固定日子我们会相互通一下消息,他们会用最隐蔽的方式把情报交到我这里来,这些诗词就是加密了的情报,这样就算是中间被人盗去了,没有秘钥就无法解读,能保证这个情报网中的其他人的安全。至于这个蝇头小楷,则要借助一点工具才行。待回去我在解读,请将军耐心等待。”
王世琛说:“先生的工作比打仗难多了。”深深行礼。支良工笑了笑,倒是不打算还礼,因为这是他应得的。
二人一路向西走,距离西城门只有一些距离的时候突然看到前面的骚乱。王世琛皱着眉头,支良工知道马上要行动了,王世琛希望城里能够有些暴风雨前的宁静才能让凉州王府里的守卫松懈,让他们能够有机可乘,提高成功的可能性。如今要做大事,越是乱越有可能会出意外。
二人让到路边,继续向城门进发,只听得街上的人纷纷议论道“城门外有死人”“那人没死还能喘气”“肯定救不来了”云云的。二人面面相觑,然而什么也不知道,只能一边向城门靠近,一边继续听周围人的议论,企图弄清发生了什么。
突然,王世琛发现走在前面的支良工停下了脚步,王世琛问道:“怎么了?”
“将军,原来最后一个人是他。”支良工注视着前方,头也不转地说。“也对,如果是他的话,的确是很好的助力。”
王世琛心头上涌现一个不祥的念头,他突然只希望那位朋友不要出事,甚至不要在凉州府中出现也可以的。甚至,他想,如果自己没有去请他帮忙是最好的。
然而已经发生的事情是不能改变的。他临来之前特地和王世璟一起去请那人帮助,三个人聊了很多,王世琛还演练了最新学的剑法,虽然不熟练,但是很对胃口,是个很好的开胃菜。
然而一切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于是为了一个承诺,他从关外向凉州进发。王世琛与王世璟因为要做准备工作便先行前来,而他则是没有骑马,却也足够快速地赶路。
支良工听过他的名字,听说过他的事迹。他是结骨的传说,是个热情的家伙,是个有些想当然但是十分认真的武者。初次见面时候看他的样子是个不懂勾心斗角的天真的家伙,随着交情渐深支良工才明白他只是不屑让他的武道分神于这样的事情上。
老实说,在这一天前,在这一刻前,在这一个转弯之前,他们期待着见到那人的身影。
直到,在城外,凉州王府的卫兵团团包围之中,浑身是血的他倒地前最后一刻的身形,映在他们的眼中,王世琛突然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错的,都是错的,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