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安慰我？”已是傍晚，屋内西头那边，看不清此时罗先生脸上的表情。
“没有，没有。”宋安连称不敢。见着先生沉默，低声继续道：“我娘，我大舅也是商人。可是学生觉得，他们比很多人都好。所以，学生认为先生的话说的很有理。”
这族学的学生，可统统称为世家子。背靠着候莫这块大汉的金子招牌，从小见着的商人无一不是阿谀奉承，巴结讨好之辈。对于这些人的态度，他们从父辈那里言传身教。依靠着他们，汲取他们的利益。又轻视着他们，不屑与之为伍。
这罗先生一身学问惊人，以前又被师兄弟们高高捧着，性格极为骄傲。可毕竟也只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不久前方才受了些打击，负气离开师门来寻曾经的师兄。哪曾想任课第一日又被一孺子质疑，备受打击之下，隐隐生出了质疑自己的想法。
“先生我很不开心。你能安慰先生吗？”里面传来幽幽的低声。
“先生不开心？可是.....可是学生不会安慰啊！”宋安有些吃惊，“是因为宋陵那番话吗？但，先生也教过我们中庸之道。需要控制自己的心性啊！”
“先生我虽号称接近于圣人，可毕竟还不是圣人。为什么不能生气？”先生见他竟然用自己所教授的话疑问自己，心里开怀不少。生出了逗逗这学生的想法。
“啊！这样啊.....不过先生说的也对！”宋安老老实实道，偏着头又仔细看了先生一阵。忽然道：“先生，您长这么好看，也不该不开心啊！”
初遇先生时，胡子拉渣，满身酒气，头发散乱。宋安听到他自称先生时，只觉远远不如孙夫子。不过后来先生稍经整理，在课堂之上那副神态自若，飘逸自信的模样着实让宋安心看着很是舒服。
“这是安慰人的话？”罗先生哭笑不得。
宋安认真道：“在学生看来就是啊！学生长得不好看，所以其他人骂学生不好看的时候，学生也不介意。因为娘亲告诉学生，这是病，治好了就会很好看了。学生想着，就开心了！”
罗先生缓缓走到宋安面前，定定看了他一阵，那眼神就像看着一朵奇葩。到后来，眼神却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澈。他忽然放声大笑，笑的那般肆意，笑的那般畅快。仿佛有心结打开，更似有所顿悟。
他正衣，束发，拂袍，严谨一礼相拜。起身后，看着目瞪口呆的宋安，道：“上午你问我师道。如今，这师道的最后一步，互敬论学。我也告诉你了！”他微顿，笑着再道：“候莫宋安，你愿意做我罗业真正的弟子吗？”
宋安被先生的举动话语搞昏了头，呆呆问道：“学生不已经是了吗？”
“我是指可以真正传我衣钵的弟子。”罗业眼神灼灼望着他。
宋安赶紧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大声道：“学生愿意！”
“你倒是没表面上那么笨啊！”罗业满意道，“起来吧。从今往后，我师徒二人相处时，就不要再叫先生了，可叫我师傅。”
宋安点点头，说道：“师傅一定很厉害的！”
“怎么说？”
“因为师傅您看人的时候，眼睛总是从上往下而视。”宋安认真的说道，“柱国大人看人时，便是这么看的。柱国大人那么厉害，师傅肯定也一样。”
“是么？”罗业摸摸头，被他的言语逗得笑了，装作严肃道：“告诉你，师傅的确很厉害的。圣地学宫里，师傅是被同学用来仰望的天之骄子。能与师傅比肩的，也只有一人而已！”
“我信师傅！”宋安用肯定的语气回道。
“那稷下学宫可是天地下读书人的圣地哦！天资超常之人数不尽然。”罗业疑惑问道：“你这也信？”
“信！”
罗业被孩子的天真的崇拜弄得反而不好意思。他岔开这个话题，敲敲他脸上那块铁面，问道：“你既然是柱国将军的孙子。就算是庶出，也不至于被嫌弃成这样吧？”
宋安怔了怔，回道：“我也不知道啊！反正柱国他很不喜欢我，我也怕他的很。大概是因为娘与爹没成过亲吧！”
“私生子！”罗业的心里犹如万马奔腾而过，被踩得体无完肤。我.....我罗业第一个弟子居然是一个私生子。苍天啊！大地啊！你们给了我希望又让我绝望。要培养这样一个弟子，还不如让我入道修仙去算了。
也怪不得罗业，要知道这世上。私生子可说连家仆的地位都赶不上的，至少家仆还不能随意杀之。私生子却是主家一句话便可轻易抹去，连官都不会管的。可说是没有身份，堪比奴隶！
他终是骄傲之人，心里埋怨之后，转瞬间即是豪气顿生。我罗业的弟子，就算是个傻子我也要让他名动于世。
宋安弱弱的声音打算他的臆想，“师傅，那....那根玉笛还是要给孙夫子的。您，你可别忘了。改日，宋安再孝敬您好吗？”
看着这弟子担忧的眼神，罗业只觉万念俱灰。
回到府上时，阿福已打好了饭菜等着了。他摆好碗筷，见着宋安满脸的笑意，不禁问道：“小少爷，何事如此开心？可是礼物送上了？”
宋安开心道：“阿福叔，今日先生收我为徒了。说是可以传衣钵的弟子哦！”
阿福夹菜的手一顿，转头疑惑道：“夫子收了一根玉笛就收少爷你入室？”
“不是的，不是的。”宋安拿着馍馍挥舞，喜笑颜开道：“新来了一位先生。哦，现在应该叫师傅了。以前的孙夫子离开族学了。那根玉笛，我托师傅带去了。”
“小少爷的那位师傅。是什么样的人？”阿福问得有些认真。
宋安仔细想了想，斟酌着说道：“宋安也不是很清楚，今天晌午时才认识。不过，我看见师傅给我讲授时，不知怎的。就觉得心里很舒服，很想有师傅那份风度。而且，师傅他对商人的看法也很好。告诉我们先今的大汉缺不得商人，所以宋安更喜欢师傅了。”
“倒是有些意思的一个儒生！”阿福默默感慨道。敢冒天下之违，别的不谈，光凭这份勇气，这书生就非常人。
“还有啊，阿福叔。以前孙夫子讲授时，宋安总要温好几遍书或者听娘亲再将，才能稍稍明白。师傅今日只用了一个故事来解释如何做到中庸。宋安一下子就听懂了！你说，师傅是不是很厉害。”
小孩子的崇拜总是那般盲目。阿福笑问道：“那小少爷的师傅有没有说过师出何门啊？”
“西蛤斜宫。”宋安口里包着馒头，瓮声瓮气的回道。见着阿福叔一脸的茫然，他用力吞下后，再道：“稷下学宫，天下读书人的圣地。”
“哦，修行之人？”阿福好奇。
“什么是修行啊？阿福叔。”
“就是，就是我们来京城时看到那两位儒生。”阿福解释道：“他们也是稷下学宫的人。”
“是吗。怪不得那么厉害呢？”宋安回想了一下师傅的举止，不确定的道：“师傅应该不是吧？他说教我的好像都是学识方面的，而且他说过在学宫里也只有一人比得上的他。”
“原来是名狂生。”阿福有些好笑，“学宫里最著名的无外乎天策、地算两位先生。少爷的师傅是他们？”
“师傅没说过，不知道。”宋安干净利落的回答道，“不过师傅姓罗，叫罗业。阿福叔说得那两位先生很厉害吗？”
阿福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似他这般的军汉说起那两位也是满脸的崇敬，其语气近乎的虔诚：“不能用厉害来说他们了。无数赞誉在他们身上都不为过，天之骄子，最接近圣人之人。小少爷，你看能不厉害吗？”
宋安觉得这番话似乎有些耳熟，不过也没在意。他颇有兴趣问道：“阿福叔，你不是读书人。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啊！”
“嘿嘿，你阿福叔当年在边关与你父亲一道抗敌之时便受过两位恩惠了。”阿福道：“那年啊，刘帅打算以战损三万人的代价收复据马、止鸟这两处天险的。在出兵前三日，有儒家弟子拿了两份策划进帐。一向自负的刘帅见着这两策划之后，居然一改先前计划。为此不少将军不满，认为耽误了时机。但到最后，我们只以区区千人就拿下了那两处天险。这两份策划，便是那两位先生所作。”
“那么厉害啊！”宋安情不自禁的惊叹道。片刻，他又觉得不对，转口道：“宋安的师傅必定不会比那两位先生差的。”
阿福没理会他小孩子心性，继续沉溺于回忆中：“自那仗之后，当今儒家辈分最高的子骞大贤就赞曰，‘非天策地算可有此效’。从此，这两位先生的名号便定了下来。后来子骞大贤又叹道：天策、地算之才，得一者安邦兴国！得两者天下大乱！”
“怎么会这样？”宋安很是不理解。
“小少爷你想啊。两位先生都是天底下顶尖的人，心里谁也不服谁的。一人倒还罢了，都听他的便行。若是两人在一起，以他们的才智斗起来。那不可就是国家之祸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