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敏洪和锦华、东明出了沈荡,取路向西北回嘉兴,行了约有七八里路,前面却有一处园林,天寒地冻时节,几株梅花开得正艳,三人绕过厅堂,敏洪忽见堂上扁额大书“曝书亭”三字,猛醒道:“我们到了王店了。”
这王店却是嘉兴历史悠久的一个大镇,相传秦始皇南巡,在由拳(嘉兴古称)乘舟过长水时听到土人唱“水市出天子”的歌谣,以为“东南有王气”,在与今王店相距十五六里的马王塘水滨斩马祭河神,以破所谓的“王气”。其后在两汉和魏晋以至隋唐,王店由于地利之便,成为嘉兴南部水路贸易的枢纽,经济发达的程度从它有王店、梅里、梅花溪等多达十几个名字便可见一斑了。
自古以来经济发达之处人文自然兴旺,从元代到清道光间小小王店竟然出诗人近五百家,并且在清初产生了名播浙西的“梅里诗派”,诗风之隆盛,在嘉兴一地无过于此!说到梅里诗人,自然首推朱彝尊,朱彝尊祖居嘉兴碧漪坊,清顺治六年二十一岁时移居梅里,其曾祖父朱国祚,明万历癸未状元,官至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加少傅。朱彝尊迁居之初,正当英气焕发之年,他的无可伦比的诗才,被华亭名士王鹿柴所赏识,认为“此子将来必以诗名世”,朱彝尊不负众望,于康熙十八年(1679)举博学鸿词,以布衣授翰林院检讨,入直南书房,曾参加纂修《明史》,他的诗工整雅健,与当时王士禛南北齐名,词则以浙派词领袖和以陈维崧为代表的阳羡词派并峙称雄。
却说敏洪三人转过曝书亭,东明道:“敏洪哥,走了这大半天,肚皮已经咕咕叫,锦华哥又立了奇功,你也不摸出铜钿来犒赏犒赏?”
敏洪道:“正是,我也想寻处好一点的酒店,否则对不起英雄了。”
锦华羞涩一笑道:“什么英雄。随便找一家吃点就行了。”
三人说说笑笑,不觉转过东环桥,却见一家小小的店面挂着酒旗,门口橱窗里摆着几盘白切羊肉、白醮鸡,另有一叠喷香的面饼,蒸腾着热乎乎的白气,敏洪道:“就在这里吧。”一面问店家道:“这是什么饼?却没见过。”
店家是位五十多岁的老汉,急忙迎上来道:“先生真是好眼力。这种饼名为‘薄脆’,又香又脆又甜,却是我家祖传手艺,整个王店都有名气。”
锦华道:“这么说来我们还真是有口福了。”
店家道:“不是我王婆卖瓜,我家这店从祖上传下来已有近二百年,精工细做,童叟无欺,这白切羊肉你看看全是选的上等山羊,焖得稀酥糜烂,实实入味,再看白醮鸡,都是用三、四斤重的‘半脚佬’阉鸡,味鲜肉嫩,你到别处再吃不到。”
敏洪大笑道:“听你说得我们口水都出来了,就依你都来一样,再加一盘糖醋排骨和爆鱼加油氽肉皮、小虾的炒三鲜,另外来点带壳盐水花生。”
那店家见敏洪等人出手阔绰,喜笑颜开道:“客人爽快我也不小气,送倷一斤五年陈糟烧尝尝,不收铜钿。”
锦华道:“多谢老板了,不消一斤,别喝醉了。”
那店家凑上前来轻声说道:“不瞒众位,今朝吾奴心里开心,昨夜听得枪炮响了一夜,吾拉心里怕得要死,早上一打听,原来是国军夜袭沈荡,打死不少鬼子。今朝老清老早王店的鬼子都赶去了,此刻镇上没有日本人,吾拉一道吃盅老酒庆贺庆贺。”
片刻酒菜上桌,果然酒香扑鼻,那菜肴更是色味诱人,三人举起酒杯,那店家却不请自来,端着满满一杯酒一个个碰杯,口中说个不停,说得还是昨夜夜袭沈荡的事,竟活灵活现象亲身参加一般,惹得三人心中暗笑不已。
东明调侃道:“看你老板晓得噶清爽,是不是昨夜也去打鬼子了?”
店家忙摆手道:“我怎么敢?那都是书里岳飞杨家将这些英雄才做的事。吾奴这种人象都不象,太太平平在家里开爿小店过日子。”
锦华道:“打鬼子的也不是三头六臂的神仙,只要中国人大家团结起来,他日本小鬼子有多少人经得起打。”
店家道:“吾拉这种人是太平日子过惯了,家里还有老婆孩子。”
敏洪道:“那按你说打鬼子的都是没老婆家小的,连老爹老娘都不要赡养的?”
店家的脸不知是因为酒还是什么的微微发红,有些不快的反问道:“反正总有人出头的。倷几位客人话语倒有点稀奇,笑我不敢参加打鬼子,难道你们就敢了?日本人来了不是照样缩头缩脑做乌龟。”
眼见话不投机,敏洪以眼色按住锦华东明,匆匆吃了几口,结账走人。
却说午后三人赶回嘉兴,正见立昆瑞芬夫妇二个在灶头前忙碌,立昆见三人脸上红扑扑的,口中酒臭熏天,立昆叫道:“敏洪好偏心,吃老酒也不叫上我。”
锦华道:“你真是小心眼,怎么会把你们兄弟忘掉?你看这是什么?”说罢拿出一个荷叶黄裱纸大包,却是中午在王店没吃完的菜肴打包,另外还加了二个菜。
立昆大喜道:“好久没肉吃了,等喜强卫强兄弟回来,咱们一道开开荤。”
敏洪道:“喜强卫强上哪去了?”
立昆道:“别提了,早上听说大落北日本领事馆围了几百老百姓,全是来请愿的高家湾一带农民,恳请日军不要征地建医院,这两人赶去‘轧闹猛’去了。”
敏洪道:“前些日子听叶伯民、胡显峰讲过,鬼子要在嘉兴找地方建陆军医院,现在准备开始了?”
瑞芬道:“正是。千刀万剐的鬼子,啥地方不好造医院,偏偏寻了高家湾,原来都是良田,河岸边是几百年种下来的桑树地,全部弄掉真是可惜。”
立昆道:“光是弄掉不算,鬼子那也叫征地?呒商呒量,铁丝网一围,农民连家都回不去了,县知事金建宏发的那几张储备券只够擦几天屁股,这几天听说农民要来闹事,吓得早躲回南京去了,留下一个徐朴诚撑着唱黑脸。”
锦华道:“这些农民倒是大胆,竟然敢到日本领事馆请愿。”
立昆道:“前日叶翻译官说了,鬼子现在日子并不好过,盟军在法国的诺曼底登陆成功,目前正在大力反攻,太平洋战场鬼子也是节节败退,你没看嘉兴的鬼子也越来越少了,都抽调到前线去了。”
瑞芬道:“不管怎么说,人家农民总是凭土地吃饭的,如今平白无故征了地去,总要有个解决办法。”
众人正说着,忽见卫强跌跌撞撞回来,一进门便道:“不好了,喜强叫鬼子抓去了。”
众人忙问怎么回事,卫强道:“喜强轧在农民堆里大喊大叫,早被徐朴诚的探子看在眼里,这喜强浑然不觉,叫嚷着活不下去了,鼓动大伙跟鬼子拼命,这还罢了,徐朴诚的和平军围作一堆看热闹,也不当真,根本没人睬他。门口几个鬼子兵更是什么也听不懂,只是守住领事馆大门。农民虽然人多,却大多胆小怕事,见了有喜强出头,大家轰然赞好,这喜强更加出风头,我一把没拉住,被他疯顛顛拆了隔壁空民房几根烂木头点着了,装腔作势说是要放火烧了领事馆,大家只道他胡说,谁知正巧这时来了徐朴诚,徐朴诚本来见这么多农民而且都是本乡本土的正没个下手抓挠处,见了喜强这般模样,正好杀鸡儆猴,一声令下,先把喜强抓了,借着把农民驱散。如今喜强被押在鬼子宪兵司令部,听显峰说,菊池气得够呛,准备拿他开刀,以此平息这一番风波呢。”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