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宽大的梧桐树叶,在半掩的门前洒下一片斑驳。梧桐树下,几乎看不到边的打谷场上,几个架子简单地搭起看台的轮廓,这里将是溪云城中秋菖蒲赛的举办地。
看着巨大的场地,不难想象月夜下,人头攒动的时候的盛况。不过现在,大赛还未开始,只有连绵的蝉鸣搅着午间的寂静。
忽然间,一阵急促的脚步惊扰了蝉声,林远背着江芳迫不及待地跑进了家门。
“娘,我回来了!”才进门,隔着影壁,林远就大喊起来。
“急什么?都十五了,也不知道稳重些。看见你大哥和俊哥他们了吗?”女声从院子里传来,柔柔的,很慈祥。
绕过影壁,就见母亲江月华站在堂屋门前,一脸欢喜地看着自己。粗衣木钗,如凡妇无异,只眉心一点暗淡的紫色菱形魂印,诉说着魂修的身份。
林远放下江芳,一个箭步上前,忽地跪在母亲身前:“娘,孩儿魂成了。老祖宗说,以后就在家常住,不走了。”
江月华爱怜地抚摸着儿子眉间的魂印,颤声道:“以后都不走了?老祖宗说的?”
林远坚定地点点头:“不走了,老祖宗说的。”
“好,好,不走了好。”江月华高兴地道,江芳乖巧地走到娘身边,亭亭而立。
“嫂子,小远回来是好事,还不赶紧地给他打水洗尘。也不知道阿俊那小子跑哪儿去了,接个人都接不到。”大姑林奉仙撩开门帘,从堂屋出来,笑着说道。
这时,正好林风和张俊也从门外走了进来。张俊一听自己的娘这么编排自己,当场不干了:“娘,怎么说的呢。不是我接不到,是小远跑得太快了。背着媳妇都跑那么快,真急着拜堂啊!那也得等风哥把莫叶姐娶回来以后再说。”
“俊哥,你说什么呢?谁急着拜堂呢!再胡说,小心我告诉莫柔姐姐去。”江芳娇嗔不已。
张俊吐吐舌头,做个鬼脸也不再说话。他可是真的吃够了得罪江芳的苦。
“都站着干嘛呢?大仙跟嫂子做饭去,阿芳帮忙。小风,你是一家之主,领着阿俊,咱们给小远打水洗尘。”
大姑夫张子禅从堂屋里出来,一身健硕的肌肉把蓝色的长衫穿得不伦不类。“都别愣着了,干活吧。”张子禅说道。
溪云城张家也是掌城宗族之一,张子禅算不上嫡系,也没有魂成,却是一个技艺高超的铁匠。在他手里,每隔几年都会有一件神兵级的兵器问世。
以神兵的锋锐甚至能够破开魂王的防御,但张子禅最出名却是量产符宝器胚,这是晋级铸造大师的前兆。在魂器难求的年代里,符宝的需求量非常大,所以张子禅总是很忙。
偶有闲暇的时候,张子禅还会去技术学院当客座讲师,教学水平相当不错。此时,他的一句话就把全家从激动的情绪中拉了出来,小院子里又恢复了该有的活力。
女人们进了灶间准备饭菜,男人们就开始为林远洗尘。
院子很大,中间一口井,青石砌成。这青石一看就知道有不短的历史。一柄荷叶独独地伸出井口,半人多高,像是为古井撑起一把伞。
※名词解释※
《魂典*物魂部*植篇》
荷萍:伴院井而生,井易主,则萍再生。初如萍,覆水面,成形荷,盖井口。经年结籽,为籍种。植于户册,长为户树。户树三寸,立户乃成。
荷萍结籽,其形永固。藕根竹身,固土净水。一枝双叶,萍叶浮水,荷叶覆井。
※名词解释※
林春立户时间不长,洗尘仪式从简。在张子禅的见证下,林风用手指蘸着张俊刚打上来的井水,对着林远弹几下,就结束了。
接下来,自然是给林春上香。说些“游子魂成归家定居,望庇护”云云的话之后,林家的今年第一顿团圆饭就开始了。
林远的饭量本就不小,魂成以后更加惊人。即便如此,一顿团圆饭下来,仍是撑的滚肚溜圆,不愿动弹。
※场景切换※
简约未必就简单,盛大不见得盛情。林远享受着简约的盛情,溪云城东门倒有一场盛大的接风。
溪云城位处冀州,南接豫州,东临扬州,乃三州要冲。若是交通便利,这里必然是兵家必争之地。
可惜终南十万山,号称地无三尺平。溪云城所在虽是终南山最大的一处谷地,却也地位尴尬。若非有名塔金坚阁的镇守和魂帝故居的名头,这里绝对无法如此的繁盛。
和平安定,流民汇聚;宝地名胜,名士自来。今天造访溪云城的这位名士姓宫名明字心初,魂宫宫主,紫魂王中阶修为。正是溪云城传说里那位“百年徒”宫城南的四十代嫡孙,与溪云城有着极深的渊源。
用造访这个词说宫明来溪云城的目的有些不妥,因为他有在此常住的打算。
十年前,宫明进阶赤魂王时,便立下誓言,十年杀鬼,十年守陵。杀鬼是为复仇(宫城南死于鬼修之手),守陵则是为尽孝(宫城南灵位供奉于金坚阁之中)。
天下承平千年,鬼修只在魂学课的博物志里有提及。除了鬼修,帝级以下的魂体都不能游离于实体之外。
被残魂侵占了的实体,是一种类生命的怪物,学名魂怪。这些魂怪就是宫明所杀的鬼。相对于异修凶兽,只存了嗜杀残念的魂怪必须被清除。
千年劫难之后,残魂的形成条件越发得苛刻。正常情况下,镇守塔范围内或者人口繁多的地方,绝无可能出现残魂,只有特定的死地才会形成。
楚汉联邦最著名的死地有十个。相传这十大死地里必然有鬼王级的魂怪镇守。
宫明独自一人,辗转十大死地,毕十年之功,斩杀魂怪千万之巨,却连一个鬼王都未曾遇见。
溪云城东南五十里,有一座短松冈,是十大死地之一,也是宫明十年杀鬼的最后一站。
修为到了魂王级,魂修们留在宗祠里的魂灯就会成为家族的守护。十年时间宫明很少露面,但是日前宫家宗祠的守护明灯突然火光大盛,人们才知道,身在死地短松冈的宫明悄然进阶。今日是宫明进阶之后的首次亮相。
中阶紫魂王算得上是联邦的顶级战力了,溪云城上下,对宫明的此次造访非常重视。城主张昭,城老袁梅,灵学堂莫言,大都督林烈,行首商平五位巨头悉数到场。
溪云城东门大开,大门上方悬浮着的两颗烛龙之眼呈现乳白色,显然是正在工作。
阳光经过烛龙之眼的时候被打成氤氲,宛如一顶透明的大伞,笼住下方的一大片地方。炽热被滤到伞外,化作淡淡的金黄,镶裹着这片奇异的空间。
抬眼望去,金黄镶裹的空间就像一片飘忽的天地,忽远忽近,忽明忽暗,仿佛仙境一般。
一张八仙桌摆在金色空间正中。紫檀木的桌子上,时令鲜蔬,各色干果,酒水杯盏,魂香袅袅。显然是一席上等的接风席面,溪云城的五位巨头围坐桌边,不时地远眺东方。
亢龙军溪云部先锋营的五个小队已经先行出发去迎接宫明了。灵学堂的师生们在金黄的空间之外营造着接风的气氛。各界精英百余人的场面看起来人山人海,没有人维持秩序可不行。
太阳刚过顶,东方的密林之外便次第升起烽烟。这是一种军中传递讯号的狼烟柱,两烟相隔一里。五道烟柱之后,一票人马出现在视线之内。
五队骑兵拱卫一人奔行。那人身穿高领长衫,外罩襦袍,缠腰绶带,衣带飘飘,发髻俨然,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貌似闲庭信步,竟然快愈奔马。
待到近处,只见他面容清瘦,神情肃穆,泪堂有痣,下颌长须,貌似花甲,壮如而立,正是新晋紫魂王中阶的宫明宫心初。
宫明是魂宫宫主,此番进阶,必然能更上一步,成为冀州灵学堂的副山长。冀州乃是九州之首,天下之中。届时,宫明将是名副其实的天下师。
他的到来立刻引起溪云城灵学堂师生们的一片欢呼,问安声此起彼伏,却没有一个逾矩上前的,所有人都知道,宫明最看重规矩。
张昭带头,溪云城的五巨头一齐上前。张昭拱手道:“宫主此番造访,令溪云城蓬荜生辉。在下忝为城主,代表溪云城上下,略备薄酒,聊尽地主之谊,洗去宫主旅途劳尘。”
宫明拱手还礼:“张城主有心了。不过,此次溪云之行,非是以魂宫宫主的身份,张城主还是把宫某当个‘乡音无改’的游子吧。但愿大嫂别‘笑问客从何处来’才好。”
这最后一句自然是对着林家老祖宗袁梅说的。袁梅比宫明小十岁,但是她的丈夫林正却是宫明结拜的哥哥,所以才有大嫂的称呼。
相比宫明,袁梅更显老相。闻宫明所言,袁梅展颜一笑,道:“都儿孙满堂了,心初还当老身是那个不懂事的小姑娘?”
“宫某心里,大嫂可是一点都不老。”宫明也难得笑道。
“一百多岁了,怎么能不老?倒是心初修为精进,越活越年轻。”袁梅道,“人老了,就是啰嗦,好端端的一个接风,怎么成咱俩拉家常了。心初,快请吧,张老哥的接风酒可是恭候多时了。”
宫明走进金黄的空间,那空间立刻呈现七彩交替,随即宛如鸾鸣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
其他接风的百余人,加上迎接宫明的五个小队,人数超过了二百,虽然没有资格走进金色的空间,但是眼见七彩变化,耳闻鸾鸣清音,似乎一股凉风来心田里拂过,仿佛一道清泉自心底里涌出,一时之间竟也灵魂升华,各自陶醉。
宾主六人落座,宫明扫了一眼酒席,随口道:“接风酒再丰盛,怎敌得过大嫂烹制的彩茶?不知宫某今日能否有幸再饮一杯?”
张昭面露难色:“溪云城的彩茶连年绝产,存量无多。城主府的两饼前日才被郡守讨了去,说是要备中秋礼。宫主恐怕要扫兴了。”
大都督林奉道:“不是杏花谷尚有一饼吗?可否暂借?”众人的目光立刻汇聚到商平身上。
商平摇头道:“真是不巧,杏花谷的彩茶今天早上也待客了。”
莫言皱眉道:“谁的面子这么大,竟然能劳动杏花谷的彩茶?”
袁梅一摆手,道:“彩茶而已,没得大惊小怪的。既然心初想喝,林家还有一饼,泡了便是。莫说咱溪云城不懂的待客之道。”
“大嫂见外了,小弟也是祖籍溪云,此来更有定居之心,谈何待客之说?”宫明佯怒道。
袁梅白了一眼宫明,道:“明明馋嘴,偏偏嘴硬,就看不惯你这样的。偌大的溪云城还能短了你宫心初的一口彩茶?非得这个时候提,平白得了个不近人情的名头!”
听得袁梅如此说话,宫明笑道:“这不是回家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