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正是沉默多时的莫小小。扫过众人的目光，莫小小依旧是面无表情，只是与林远相对的时候，才有一丝的愧意。
莫小小是林奏的正妻，虽然李萍比她年纪大，话语权也不逊色，但是在正式的场合，莫小小的话才最能代表林奏一门的态度。
哪怕事后林奏否定，当时的情况还是要以莫小小的意思为准，所以李萍只能干着急。“问世间”里又是一阵短暂的冷场。
莫小小继续道：“我做这个决定，不是针对小远。单纯的就是因为他是江月华的儿子。”
张婵急道：“小小，莫要意气用事！你知道，若是五弟在的话，必然会同意的。”
“我当然知道，”莫小小道，“我还知道，奏哥回来，必然会推翻这个决议。但，那又如何？”
“你这样难道不怕委屈了小远吗？”张婵又道。
林远的名字让莫小小面色微动，不过，很快她就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委屈了小远。事后，我会千百倍地补偿他。但是现在，我就是反对。
说我胡搅蛮缠也好，说我无理取闹也好。今天，在这里，当着先祖的面，我就是要对江月华说一声，我莫小小，不、同、意！”
最后的“不同意”，一字一顿，声音里竟有歇斯底里的味道。所有知情人心里竟都是一阵酸楚。
“小小！”江月华的声音哽咽，眼泛泪花。
“不要跟我说话，”莫小小截住了江月华的话，冷冰冰地道，“有什么，跟我那未出世的孩子说吧！”
江月华闻言，心神激荡，往事的甜美和酸楚在眼前拂过，竟不觉泪流满面。
※追忆往事※
溪云城东，靠近“短松冈”入口的地方有一个小村子，名叫明月。至今为止，明月村的名字已经淹没在溪云城的记忆中，只有寥寥数人记得，明月村里有个江家，略有薄财，虽是寒门，日子过得却也温馨。
四十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魂怪潮毁掉了这一切。等溪云军部的甲士赶到，杀尽魂怪的时候，明月村已经成为废墟。
这种事情，在镇守塔边缘的地方时有发生，溪云军早已见惨不惨，见悲不悲了，只循例将幸存的一个八岁的小女孩送到了城中的“慈幼局”。这个女孩便是江月华。
小小是江月华在“慈幼局”里最好的玩伴，那时候，她还姓苏。十岁的时候，“慈幼局”会主持给孩子们种魂。
小小以上品水行灵台“寒冰”的资质，被溪云大宗莫家看中，成为家主的养女，自此改姓为莫。
江月华也是水行灵台，却只是最为普通的下品“上善”。其实，“慈幼局”的孩子，无论灵台品阶如何，只要魂CD会成为各大家族收养的对象。
魂成也算是一种功绩，照例是可以族谱入籍的。不过没有哪个家族愿意接受一个不愿意改姓的养子。毕竟，谁也不愿意自己费劲心血培养出来的人，还念着以前的姓氏，这与白眼狼何异？
所以，江月华就成了“慈幼局”里唯一一位魂修。
过了十岁，“慈幼局”就会安排孤儿们接触各种技艺，以便确定天赋，安排学习。
初次接触刺绣的江月华展现出惊人的天赋，让前来考察的苏秀玉动了收徒的念头。那时候，苏秀玉还是个高级绣匠。
高级绣匠已经是个了不起的成就了，不过江月华并没有纳头便拜，而是小心地确认了拜师不必改姓之后，才确认了师徒关系。
在苏秀玉的精心教导之下，江月华的绣技突飞猛进，不到十五岁就成了一名合格的绣工。此后的几年里，江月华的绣技一直稳步提升。
凭借着这手绣技，江月华逐步在溪云城里构筑着自己的口碑。她的绣活极具灵性，用苏秀玉的话说，就是“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大师不在话下，宗师也指日可期”。
江月华成了“秀玉坊”里的当红弟子。这个名头一直到持续到她十八岁时，“秀玉坊”来了一桩缝补战袍的活计。
战袍破旧不堪，上面的符阵也不完整，几个关键的地方甚至还有被火燎出来的破洞。这样的活计，通常需要绣匠的技艺来处理。
当时，恰逢苏秀玉不在，而给定的时间又非常短，所以，尽管那位委托人百般恳求，秀玉坊竟是无人敢接。
看着委托人愁眉苦脸的样子，江月华心头一软，神使鬼差地接下了委托任务。
三天时间，江月华如有神助，不但成功地修补了战袍，还创造性地在战袍的内衬上添加了有助于魂力回复的“清心符阵”。
三天之后，看着前来取货的委托人露出满意的笑容，一脸憔悴的江月华非常高兴，这个叫作林春的青年也走进了她的心里。
凭借这件战袍，林春赢得三十年一次的家族大比，成为了林家新任的“林冀州”。
春风得意的林春再添喜事，在祖母袁梅的主持下，迎娶了助自己一臂之力的江月华。
成亲之前，江月华的魂力增长一直缓慢，成亲之时也只是青魂卒的境界。
婚后，在林春的帮助下，江月华将自己的“丹心”提升到上品，从而魂力迅速增长，一年的时间便晋级魂校。
灵台魂属只会影响战力的发挥，“碧血”、“丹心”才是魂力增长的促进因素。因为受战力至上的思想影响，而灵台的品阶又提升不易，所以才会被当作魂修资质的评定标准。
再一年，江月华产下长子林风，将自己彻底融入到林家，成为实至名归的林家五嫡黄门的女主人。
林家五嫡在整个溪云城里都属于高层人物，江月华也成了溪云贵妇中的新秀。她的绣活被所有人追捧，以至于她的品味也左右了溪云城的风尚。这样的情况下，江月华很容易地重逢了莫小小。
莫小小的性子并没有随着姓氏而改变，还是那么的活泼、热情、天真、单纯。不过，只是魂校境界的她，战力却十分惊人。
一套来自金坚阁林氏族藏的地品绝学“冰雨”正与莫小小的灵台魂属相合。莫小小已经能做到“雨凝成冰，冰化为箭”的程度。
与人魂比，漫天的冰箭，即使是魂将境的修为，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也会吃个大亏。老祖母袁梅甚至断言：“冰雨”很有可能在莫小小的手中诞生神髓，晋升天品。
姐妹重逢，有无数的话要说。谁都有惊喜要告诉对方，免不了的彻夜长谈。
相谈甚欢，江月华便生了为林家揽贤才的念头。经由她做媒，老祖母袁梅首肯，并亲自求亲，莫小小嫁与林家五嫡的白门林奏为妻。
作为一个很有潜质的魂修，莫小小的聘礼非常丰厚，她婚礼是林家五嫡中最隆重的一个。从那以后，她与江月华两人，姐妹变成妯娌，交情更加密切。
林春故去，江月华淡出了溪云城的贵妇圈，两人的交情仍然不减。直到十五年前那个冻彻人心的除夕夜。
江月华临盆的消息，溪云城知道的人不多。老祖母袁梅不便出面，却早早地将供奉医师秦明月支应到了林春的小院。
林家剩余的四嫡尽数到场，严阵以待，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宫蝉正在坐月子，没有前来。产房里伺候的只有张婵、莫小小和林奉仙妯娌姑嫂三人。
当时，莫小小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只是还未显怀，不影响行动。秦明月劝她不要动了胎气，莫小小不听，她要在最艰难的时候，给自己的姐妹妯娌支持。
不出奇的，江月华难产。整整一天的时间，腹中的胎儿都在疯狂地吸收江月华的魂力，却始终呆在母亲的体内，不肯出来。
林家族藏多年的宗师级魂香都燃尽了，宗师级的补魂丹也快消耗完毕，江月华依旧没有产下孩子。
这种情况，秦明月也束手无策，只能凭借精湛的针灸技巧，激发江月华的潜力，来维持母子的性命。
好几次，声嘶力竭的江月华都要求刨腹，保住孩子。但是，即使刨腹，秦明月也没有把握保住孩子的性命。
孩子已经吸收了那么多的魂力，强行刨腹只会一尸两命。当最后一颗补魂丹被江月华吞下之后，所有人都绝望了。
看着面如金纸，精疲力竭依旧不放弃的姐妹，莫小小心念一动，义无反顾地把手搭在了江月华的额头。
如丝的魂力顺着江月华的魂印，逆向进入她的体内。莫小小与江月华灵台魂属相同，这样的魂力输送最有效率。
几乎是一瞬间，莫小小的魂力就被抽干。说也奇怪，就在莫小小魂力耗尽的时候，那折腾了一天的熊孩子竟从母亲体内诞出。
响亮的婴啼划破夜空，正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刻。堂屋里，林春的户树上方传讯钟声响起，林风点开之后，老祖母袁梅的声音传来：“孩子的名字，老三已经取好，就叫林远。既然他经历百般磨难才降生，那他的小名就叫百余。
你们四个，今天给我守在老三家里，天亮之前，不得合眼，不离寸步。知道了？”
袁梅的声音有些疲惫，却能听出是极为高兴的，只最后的几句训诫极为严厉。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四嫡都齐声应诺。
听到儿子的哭声，江月华双眼一闭，昏死过去。莫小小尚未来得及高兴，便觉得腹中绞痛，却是已然流产。
秦明月的诊断是魂力输出过快，造成死力无法控制，伤及胞宫。若无变数，日后再难有孕。
莫小小修行“冰雨”，本就宫寒，很难有孕。这一胎也是等了十几年，才胚珠暗结。
流产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莫小小无所适从。失魂落魄的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谁也不知道怎样开解莫小小，毕竟她对孩子的渴望人尽皆知。
求子心切的莫小小帮林奏纳了妾。也没人知道，将自己丈夫的一半分与他人是怎样的感受。
有结在心，不得排解，只会越郁越乱。经年下来，莫小小变得形容消瘦，修为再也没有寸进。
莫小小再也没有登上江月华的家门，不过林远却经常去看自己的五婶。或许是觉得林远就是自己孩子生命的延续，莫小小对这个侄子非常疼爱。
十几年了，莫小小对江月华一直没有褒贬。只是近一两年才传出恶声的埋怨。
林远当然知道，五婶跟二伯娘走得很近，而宫蝉对江月华的敌视从自己出生以来，就没有掩饰过。
※书接正文※
心神激荡的江月华，想要对昔日的挚友说声抱歉。才站起身，江月华只觉地眼前一黑，晕死过去。幸而林远眼疾手快，搀扶及时，才没有倒地。
“三嫂”，“娘”，“月华”众人齐声惊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