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信的名叫张俊,是林风的表弟。他口中的林远是林风的胞弟,林氏嫡系子弟林春的遗腹子,今年十五岁,由曾祖母袁梅抚养长大。
林春行三,人缘很好,同辈之中修为最高,四十岁不到已经是紫魂将境界圆满,有希望在四十岁之前晋级魂爵,重写魂修历史,林家上下都对他抱以厚望。
可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在一次家族任务中,林春身受重伤,回城时浑身浴血,没几天便撒手人寰。不禁让人感叹英年早逝,长嗟天妒英才。
人生真如巧克力盒子,林春死后不久,其妻紫魂校江月华便查出身怀有孕。本来是天见可怜,欲使英才多嗣的好事,却因江月华胎足一年产子而一波三折。
家族之中,女人们说此子来历不明,该当溺毙;男人们说,总归是林家血脉;女人们反唇,谁知道是不是林家血脉?男人们道,血脉测试,一试便知。
所幸,林远通过了家族的血脉测试,证实了自己的林家血脉,这才得以名列族谱。
林远没有被溺毙。那一段时间,林家却家宅不宁。老三家的香火,极有可能是自家男人的手尾。关起门来,伯母婶子们都拿林远的身世来质问枕边人。
老祖母治家极严,这段或许是不光彩的丑闻只烂在林家的大门里。没有谁敢冒着老祖母的怒火出去嚼舌根子。
别人院子里的鸡飞狗跳与林远无关,在母亲和哥哥的呵护下,他平静健康地长到了周岁。
溪云城里,林远同岁的林家子正好一百个。林远生在岁末,最小,是第一百零一个,所以小名百余。
百子同岁对任何一个家族来说都是大福泽,何况金坚阁林氏还有遗训:若有百子,当庆周岁,合族观礼,列藏以贺。
这个遗训传了千年,曾经也有百子同世的盛况,奈何,周岁之前多有夭折,始终达不成周岁百子的局面。如今千年遗训终于达成,每一个林家人都把它当作是家族昌盛的标志。
那一年八月初八,溪云城格外地热闹。既是因为这一天是金坚阁林氏老祖“生之魂帝”林之洋的诞辰,也是因为在这一天,林家要举办百子庆。
百子庆其实就是抓周礼。百子同岁,不可能顾及到每个人的生日,选在老祖诞辰之日举办,再合适不过。
位于城市正中心的金坚阁不仅是溪云城的镇守塔,也是林氏的宗祠所在。从这一点上讲,说溪云城是林氏家城也不足未过。
那一天的溪云城,宾客云集。联盟主席,九州郡守,各地魂王都派代表或亲至庆贺。庆礼在金坚阁前的广场上举行,偌大的广场围满了观礼的人群。
林氏族藏,品类丰富,数量繁多,利刃、神兵、符宝,不胜枚举,就是魂器也有十件之多。林氏族人带着自豪把藏品摆放出来,立刻引来阵阵惊呼,就连三个修为高深的魂王都为之侧目。一时之间,金坚阁广场上符光闪烁,宝气四散。
林家的百子庆在惊呼和羡慕中开始。百子爬地,憨相百出,萌态万千,孩子们都向着自己感兴趣的藏品爬进。欢笑声、祝福声充斥了整个广场。
孩子的父母们一边接受恭维,一边留心主席台上几位贵宾的神情。虽然林家也是家学渊源,但是能够得到魂王的青睐,自己的孩子就能够赢在人生的起跑线上。
时候不大,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场中间。那里,小林远盘膝坐着,胖乎乎的小手正试图让一件灰褐色不起眼的蓑衣直立起来,似乎是在努力地扶一个人坐起来。
可惜,蓑衣无骨,不可能凭空直立,哪怕是符宝蓑衣也不行。但是小林远并不气馁,憨笑着,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动作,好像慈父耐着性子教爱子学步,又像孝子不厌其烦地为老父擦身。
其他的孩子都刻意地远离林远,好像是在躲避什么。这无形的疏远恰恰凸显出小林远的特立独行。他忽然爆发出的人性闪光,吸引了所有的目光。来宾之中,一位比较感性的女客已经悄然落泪。
林家百子都拿到了自己的抓周礼,按说主持抓周礼的宗祠主事林泰该宣布进入下一个环节了。主位上的林家老祖母袁梅却一直没有听到林泰的唱礼声,抬眼望去,自家的几位媳妇正在与林泰攀扯着什么,林泰一脸的为难。
望子成龙,盼女成凤是父母心态。孩子当然什么都不懂,只凭着自己的喜好行事。大人却都明白,林远才是这次百子抓周的最大赢家。
原本是一个绝妙的出彩机会,却被江氏的野种夺了去,眼见自家子女输在了人生的起跑线上,哪个母亲能善罢甘休?
精通读唇术的老祖母轻易就分辨出他们说的正是林远的身世不明。心里一沉,面带微笑,袁梅起身告了声罪,便离开主席台,也不理会几位媳妇的争执,径直来到林远身边。
十几米的距离几步就跨过,赤魂王的实力展露无余,老祖母一动身,几个存了心思的年轻媳妇立刻噤若寒蝉,全场的目光再度汇聚。
袁梅一身盛装,鹤发童颜,慈眉善目,脸上似乎带着些许激动的潮红。弯腰抱起小林远,老祖母和声问道:“来,让老祖母看看,咱们的小百余抓到了什么?”
被抱起时,林远已经把蓑衣揽在了怀里。看到老祖母,林远咿咿呀呀地自说自话,一只小手兴奋地比划,像是要介绍自己的伙伴给人认识一样。
袁梅摸了摸蓑衣,沉思片刻,道:“物魂两用的皮质符宝蓑衣,材质很好,创意也很不错,勉强算上一件魂器,可惜仅限于此,也许是哪位老祖的游戏之作吧。几位兄长也来给掌掌眼。”
蓑衣交到了来访的三个魂王手里,林远也不哭闹,只瘪着嘴,盯着蓑衣看,小脑袋随着蓑衣的流转而转动,样子非常可爱,魂王不禁莞尔。转了一圈,蓑衣又回到了林远手中,小林远这才又露出了笑容。
魂王们当然都认同老祖母的观点,袁梅哼了一声:“林春媳妇呢?没来么?”
人群一分,十三岁的林风搀着自己的母亲走了过来。少年人瞪了那些伯母婶子一眼,他可是记得自家刚才受到的屈辱,若是父亲还在,她们敢么?
反倒是当事人江月华虽然脸色苍白,却神情自若,款款来到袁梅面前,躬身一福,口称祖母。
林远见到母亲和哥哥,非常高兴,立刻又咿咿呀呀地重复着介绍蓑衣的动作。
袁梅对这个孙媳妇很是满意,问道:“林春媳妇,你的身体好些了么?”
江月华道:“好多了,秦医师说只需静养就好。”
袁梅开口道:“既然你需要静养,那,百余就由老身来照看,你看可好?”
江月华连忙点头,能得到魂王的照料,对儿子的成长太重要了。做母亲的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见林远受到老祖母的青睐,刚才闹事的几个媳妇又不平衡了,待要说话,被袁梅冷冰冰地看了一眼,却也不敢再多言,百子庆这才得以继续。
以后的日子里,又有人想找事,奈何江月华几乎足不出户,林风继承了父亲的魂修天赋,成了林家又一颗新星,林远很少露面,只在逢年过节时回家探望。想找事却没有合适的机会。
林风的身世无人质疑,因为他的样貌品性跟林春少时一模一样。林远抱着蓑衣长大,虽少有露面,却只用三件事就把存在感刷得满满的。
第一件是“神秘天眼”事件;才学语的林远指着无人的雕花牙床说出第一句清晰完整的话“床上有人”,众人愕然,随即恍然。牙床流传久远,此时帷幕挽起,左右低垂,远观正如“人”字。
第二件是“偷吃供品”事件;林家祭祖时,供品无故消失,线索直指林远。林远坦然承认,问及缘由,林远一指祖宗牌位,道:“他日,我必位列其中,现在不过是提前品尝而已。”
第三件是“蝉联孩子王”事件;每年中秋,溪云城都要在城西的流云溪上举办菖蒲赛。菖蒲赛只有十到十二岁,未种魂的孩子才能参加,夺冠的孩子被称为孩子王。林远三年夺冠。
蝉联孩子王之后,林远便仿佛销声匿迹,连之后的家族凡比都没有参见。
※背景介绍※
千年劫难之后,为激励后辈,林家便定下来宗族魂修比试的规矩。一年一比,五年小比,十年大比。参与者仅限未满而立的青年,修为不论。
一般人十岁到十五岁种魂,理论上都能参与两次族比。若能够取得包括一次总比在内的九次族比冠军,便有可能被家族冠以九州州名。
比如当年的林春就获得了最高荣耀的“林冀州”称号。
凡比则是比照族比进行的凡人之间的比试。
※介绍完毕※
凡比之后,林远再无惊人之举。直到今日,丙申年七月十五,十五岁的林远才在曾祖母袁梅的主持下种魂成功,正式成为一名赤魂卒。
虽然不知道曾祖母为什么选在鬼节这天提前为自己种魂,要知道,一般人都是在生日当天种魂的。但是曾祖母以卜筮闻名天下,对她的决定,林远没有丝毫的反对。
林远刚把魂力运转一周,老祖母袁梅催着他回家报喜。或许是天性使然,聚少离多的日子反而夯实了一家人之间的情感。林远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母亲和哥哥,没有注意到曾祖母脸上些微的潮红。
身量高瘦,样貌清秀,像母亲江月华多一些,但脸上线条硬朗,神似林春,尤其是一双剑眉,父子三人如出一辙。让林远区别于大多数路人的却是那眉心的赤色倒三角魂印。
身上永远都是那件皮质的蓑衣。把蓑衣当外套来穿,林远也算是头一份了。这件抓周礼真如袁梅所说,非常的神奇。从小到大,永远都很合身。更无论它驱蚊避虫,冬暖夏凉的特性了,或许还有其他什么没被发现的功用。
兴奋地感受着魂成带来的变化,身体更强,力量更大,脚步更加轻灵,某些以前不敢尝试的锻体动作,现在林远很有信心完成。
家在城西,绕路城南杏花谷,林远心念一动,驻足抬头:“她应该下职了吧。”
杏花谷是一座酒楼,名列溪云城十大酒楼之首,这里的一餐虽然价钱不菲,却总是座无虚席。
大厅里人满为患,时有嘈杂切切,却无喧哗噪噪;大街上路人往来,商贾叫卖,人声鼎沸。一门之隔,宛如两个世界。
靠门一桌六人,五男一女,女的豆蔻年华,笑靥如花,正是林远的童养媳江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