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如水,玉兔西垂,东方的启明已经隐现,明灭着,向世间即将开始新一天劳作的人们发出第一声关怀。
林远站在恋雾之外,看着手心里翻滚雀跃的小沙鳖。就在林远出了恋雾的瞬间,小沙鳖几乎同时从香囊里闪现在他的手上,奋力地拔出他右手中指尖上的东西。那是一根光刺,末端还带着林远的一滴血。小沙鳖将光刺的末端往自己背甲的酒樽里一插,不用搅动,樽里悬浮着的泪珠便与林远的血滴混成了一体,体积却不见大,反倒是缩了不少,依旧是悬挂在光刺的末端,让整个光刺看起来像一支微型的毛笔。
一种水乳交融的感觉浮现在林远心头,这种亲切感冲淡了光刺本身的杀气,倒是让林远觉得有些君子的雍容。光刺的长度与小沙鳖仿佛,两者并立的话,样子像是一个拿着红缨枪站岗放哨的儿童团战士。不过小沙鳖显然没有舞枪弄棒的心思,却是倒骑在光刺之上,完全变成了骑着扫把的巫婆形象。
还别说,若是将光刺悬着血泪的一端向上的话,它就会变成了一柄长矛的样子,作为矛尖的血泪里透出无边的肃杀之气,若是将向下的话,它又会变成一支毛笔的样子,而作为笔尖的血泪里有蕴含着几多文卷之气。
心念一动,那光刺就到了林远的手中,他左手捻着这五公分大小的光刺,一会向上,一会向下,看光刺在两个形态之间变换,像是得到了一个心爱的玩具。
没了光刺,小沙鳖非常不乐意,一个“短距位移”就从林远的右手到了他的左手,抓住林远的左手食指,用力的晃动,样子十分可爱。
林远莞尔一笑,手一松,光刺坠落,小沙鳖又是一个“短距位移”,直接骑在了光刺之上。林远刚想伸手去接,却见那光刺在小沙鳖的控制下,缓缓地浮在了半空。小沙鳖用那双好看的眼睛翻了一下,像是白了林远一眼,之后便开始骑着自己的新玩具在绕着林远的左手转圈。
林远含笑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抓住还意犹未尽的小沙鳖,自语道:别玩了,还要赶路呢。说着也不管小沙鳖乐不乐意,又将它塞进了香囊中,扎了口之后,再度向前行去。
林远离开以后,寂静的恋雾竟然开始了缓缓地流动,一股若有若无的风轻轻地盘旋在云谷上空。假以时日,若是风势变大,或许能够再度带来心沙,重新凝结彩茶吧?
出了云谷,地势便开始慢慢升高。这是一个山坡,没有高大的树木,遍地是没过脚踝的荒草,零星地夹杂着的几棵灌木,倒也是错落有致。
月光下的灌木,一人多高,用行进的目光来看,一个个的,像野鬼一样,张牙舞爪地恐吓着林远。林远的心境没有任何的波动,选择了一条近乎直线的路,向着坡顶奔去,只小心地避过灌木的枝条,防止衣物被挂住,影响速度。
奔跑的过程中,林远发现自己的呼吸更加的顺畅了,身体的协调性也比以前好了很多。“难道是自己的快打晋级了?”林远这样猜想。想到这里,林远骤然停下了脚步,攥了拳头,猛然向前连环打出两拳,“砰砰”两声,前方凭空出现音爆,像是爆竹声,又好像是皮鞭抽在了实处。
“难道真的是达到了四境快打的程度?”林远难以置信,“出拳的状态倒是与记载的四境相似,可是……算了,还是回去找老祖宗测试一下吧!”林远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放下念头,继续前行,十几分钟之后,林远就上了坡顶。
坡顶是树林,黑压压地一片,空中弥漫着奇怪的香气,既有桃花香的热情浪漫,又有檀木香的凝神厚重,这就是溪云城大名鼎鼎的檀桃林了。
※名词解释※
《魂典*博物部*九州地方志》
檀桃林:溪云城西五十里有林名檀桃,其香悠然,其木性优,为家具则养人心性,为器胚则威力加倍。然其林中时有鬼魅,噬人心神,故采伐不易。
※解释完毕※
这就是官方典籍里对溪云城的所有介绍。寥寥的几句话在世人的心目中构建起了檀桃林的神秘,也让檀桃木成为一种炙手可热,供不应求的商品。说起溪云城,即便是远在万里之外的人也会问一句:“就是那个生产檀桃木的溪云城吗?”可见,檀桃木已经成为了溪云城的名片。
不过,作为溪云城实际的掌权者,林家对于檀桃林的记载可不仅仅只有这么几句话。林远知道,在林家书楼的密室里,专门介绍檀桃林的书就占满了一个架子,至于其他介绍檀桃木用途的就更多了。
对于这种直接燃烧就能当做魂香用的特殊木材,林远花了一年的时间来研究。他知道,魂典中关于檀桃林的记载之所以少,主要是因为自己家族封锁了消息。这种在林家五嫡拓展会上通过了,并以祖训的方式记录到族树“君语”之中的决议维持了檀桃林的神秘,也保证了林家对檀桃木的绝对控制。时至今日,更是让林远感受到了自己家族的强大之处。
表面看,檀桃林只有十里方圆,但是内中却别有天地。这檀桃林是人工种植的,还是天然形成的,已经无从考究了。林远偏向于认为这是自家老祖宗留下来的财富,因为他在研究中发现,檀桃林里树木坐落的方位与自家“问世间”里那个“五行生魂符阵”有相合之处。却不知这檀桃林滋养的是什么。
檀桃林的奇特处之一就在于砍伐方式。现今已知的所有能够运用出来的攻击方式对檀桃林来说都是无效的。刀砍斧凿,火烧水淹,甚至是体术魂技,砍伐下来的都是一节节散发着腐烂气息的朽木。而随着那段朽木的脱落,原来的檀桃树上又会重新长出一模一样的部分。
公众知道的唯一一个获得檀桃木的方式是魂晶置换,还是等重置换。想要多少檀桃木,就得拿同样重量的魂晶来置换。根本不用动手,只要把魂晶扔进檀桃林里,自动就会有相应的檀桃木弹出来。
然而,檀桃木品质越好越致密,魂晶品质越好越轻灵。同时,溪云城对檀桃木的采伐还有别的要求,所以能够用品质好的檀桃木打造一件家具,哪怕仅仅是一串手串,也是一种财富和地位的象征。
林家自然是缺不了檀桃木,整个“问世间”所有的木质构件都是檀桃木打造的,两扇大门用的更是最顶级的整块檀桃木。林远不在乎檀桃木的砍伐,他要快速通过这片檀桃林,更应该关心的是其中的别具洞天。
※※※
林远为通过檀桃林伤脑筋,江芳却在为待客的铺盖愁苦脸。十五年的入不敷出,即便是林冀州,在没有家族支持的情况下,也要坐吃山空。为了维持江月华的魂体,林家已经开始变卖器皿了。现在家里连完好的六床被褥都凑不齐,压箱底的十床被子里有四床遭了虫噬,有三床阴了水渍,这可难坏了小姑娘江芳。
论女红手艺,在江月华的教导之下,江芳也是出类拔萃的。擅绣鸟虫的江芳,限于年龄,还没有接触到织品的修补。现在只能看着被子的虫咬痕迹垂泪,暗恨自己的粗心大意,在关键时刻丢了林家的面子。在她想来,让大师们留宿,却不能提供与之匹配的被褥,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情。
江芳抽泣着,手中的针线却不停,她在尽力地修补着其中一床虫咬痕迹最小的被子。奈何江芳的修补能力本就不好,加上心神不宁,原本不到指甲盖大小的洞,一会的功夫就让她修成了拇指长的瑕疵。
江芳仍要努力尝试,却觉得手中一轻,被子被人夺了去,抬头一看,正是刺绣大师苏绣玉。
苏绣玉看了看修补之处,点头道:“刺绣功底扎实,小姑娘很有天分,月华教的也好。这嫁衣针法已经有八九分的火候了,不错不错。看样子,还没有接触到折枝针法吧?”
江芳抽了抽鼻子,望着苏绣玉,点头称是。
苏绣玉笑道:“不着急,我来教你好了。”说着便拿起了针线。
那一瞬间,江芳忽然觉得针线好像在苏绣玉的手中活了过来,针游走,线跟随,奇异的手法引领之下,每到线绷直的时候,都有“咔嚓”的声音传出来,仿佛树枝断裂,“这大概就是折枝针法的由来吧?”江芳心里想到。
好像只是过了一瞬,苏绣玉就完成了修补,被子再次回到了江芳的手中。江芳定睛一看,一只拇指大小的虫子趴在了原本瑕疵的位置,活灵活现的,一双眼睛好像能够看透人心。
虫子很怪,即便是精于鸟虫刺绣的江芳也叫不出名字。江芳抬头看着苏绣玉,情不自禁地问道:“师祖,这是什么虫,这么可爱?”
苏绣玉却道:“我也不知道,心境所至,就绣了这个模样,或许本就不该存在这世间吧。既然如此,就叫它子虚吧。”
江芳点头叫好,苏绣玉面露倦容,道:“既然如此,那就快去招呼其他几位大师吧,至于我,随便一床被子就好。”
说完也不待江芳回答,径自抓起一床虫咬了被子,把自己一裹,就倒在了床上,几个呼吸之间便沉沉的睡去。
江芳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神采奕奕的师祖,为什么会顷刻之间就如此的困顿。看着睡得跟蚕茧一样的师祖,江芳摇摇头,抱着被子出门去布置其他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