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要。”
先生转头看向木昭，沉默的等着木昭的下一句话。
“先生，放过他吧。”
木昭仍然心有余悸，他举起颤抖的手擦拭脸上的血迹，试图把恐惧也一同擦去。
先生撤回法术，老虎“噗”的砸到地上，呼呼的喘着气，嘴巴里潺潺的冒出鲜血，虎脸尽是血渍，和木昭的脸一样模糊。
两只小老虎围到母亲身边呜咽。
雨还在纷纷飘落。
木昭低着头，
“先生，我们走吧。”
“去哪里？”
“离开这里。”
“为什么？”
先生怜悯的看着木昭，继续说道：
“你这么懦弱？连复仇都不敢？”
“我敢！”
木昭愤怒的吼叫出来。先生一言不发，静静的看着木昭。
沉默席卷，山洞也低沉下来。
虎啸变成了哀嚎，却依然凶残。这是它死亡前最后的挣扎。
木昭久久不说话，他看着先生的眼睛。木昭想，落在先生眼里，这或许就是懦弱吧。
但其实即使先生不说话，木昭也会觉得自己懦弱。因为他不是落入了先生眼里，而是落入了自己眼里，或者别人觉得他懦弱，但真正的鄙视他的却是他自己。
没有这么懦弱！并没有这么懦弱！
木昭心里低吼，他捏着拳头走到老虎面前，死死地盯着老虎，良久，才从口中吐出两个字：
“报应！”
他试图用这种可笑的方式，拯救一颗可怜的自尊心。
说出这两个字，木昭似乎舒服了一点，他准备转身离去。但是......
老虎的哀嚎越来越微弱，在木昭转身的一瞬间，哀嚎戛然而断。
这突然间的安静，像一道雷劈在木昭的身上，他再也抬不起脚步。
先生看着一动不动的老虎，开口道：
“已经不需要报仇了，它已经死了。”
先生的声音格外冷漠。
两只年幼的老虎还在翻滚，它们丝毫不知，它们的母亲已经死去了，尸体很快就会变得冰冷，散发出臭味，引来其他动物，最后只能剩下森森白骨。而失去母亲庇佑的它们也将死去，沦为其他动物的口下血肉。
这就是罪有应得吗？木昭怔怔说不出话。他转头看向两只虎崽，它们正在母亲的尸体下嬉戏，何其讽刺。
那么虎崽怎么办？
这种感觉犹如木昭亲手结束了一个生命一般，鲜血缠绕在他的双手，任如何都洗不净。他转头看向先生，带着乞求的神色。
“不可能。”
先生的语气极其平淡，越平淡便越毋庸置疑。这让木昭感到绝望。
“先生，它们就要死了。”
“它们出生便以其它生命为食，死了就是万物的生存法则，天理昭昭。”先生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和冷漠。
“年幼的生命没有错，难道它们降生便注定死去？”
木昭神情惨然，乞求道：
“先生，救救它们吧。”
“不可能。”
先生是不可能答应他的，木昭知道。
他看着两只虎崽张嘴，吮吸着已死去的母亲的**。它们母亲的鲜血流到它们脚下，沾湿它们的毛发，它们也一无所知。
竟是如此荒诞。
木昭心里发疼，他倔强起来，决然起来。
“那我自己带它们走，先生不救我来救。”
木昭死死的盯着先生，神情和先生一样毋庸置疑，
“即使放弃你御剑天上行侠仗义的梦想？”
“就算我放弃！”木昭捏着拳说道。
先生冷笑：
“那你有没有想过后果？想过那些残忍的事实？”
“就算我和它们一起死在这群山之中。”
木昭决然且坚定的回答，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竟像是被他咬出来的一般。
“死亡吗，你觉得最残忍的事实莫过于死亡？”
先生的不屑得很自然，他的表情冰冷，接着说道：
“如果你们侥幸一起活了下来，那以后你们会是伙伴？”
“它们一定会成为我的伙伴。”
“不是玩乐的宠物，不是逞凶的武器？”先生追问。
“是伙伴。”
先生笑得更冷，仿佛空气都变得冷了。
“这就是你的善良？虚伪的人，满口仁义道德。”
他伸手一指，
“你才刚刚杀死你的伙伴，的母亲。”
木昭惊慌了，他指着先生往后退去，
“那是你杀的，你杀的。我没有杀。”
他大声叫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
先生大笑。
“那么你算不算是一个帮凶？或者，你以后带着它们找我报仇？”
先生的话打在木昭心口，他惊惶失措，想起自己说出的“报应”两个字，看着眼前的鲜血和虎崽口中的**，眼睛茫然的瞪着，瞳孔不停的颤抖着，收缩，放大，收缩，放大……
天空愤怒的挥舞着皮鞭，一道惊雷闪过，雷光从洞外冲进洞内，照在木昭的脸上，他的神情如树根一般的扭曲着，好似马上就要癫狂起来。
但虎崽突然发出一声低吟，划过木昭脸庞，钻进他的耳朵，木昭一下颓然下来。仿佛整个人都失去了精气神。
生活是这么苦涩吗？
先生收起冷笑，这就是生活的苦涩了吗？
但他的语气还是变得温柔了一些，对木昭说道：
“你救不了它们。”
他沉默了一瞬，接着说道:
“还没有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便不要学书上那些伪善的做派。那不是善良，只是为了减轻内心负罪感，而进行的荒谬说辞和行为。”
木昭看着幼虎的眼睛，仿佛看到了无尽的仇恨。他的内心一片空白，痛苦和后悔缠绕着他，让他失去了主意。
“先生，那该怎么办？”
他的语气充满着无力和痛苦。
“走吧，你管不了。”
“可是它们会死的啊先生。”
孩子的善良这么直接，一丝不漏的刺到先生身上，触到他内心某些柔软的地方。他走到木昭身旁，伸手抚摸木昭的脑袋。
“木昭，你要知道，生命生下来便注定着死亡，它们是这样，你和我也是。”
细雨蒙蒙，几番挣扎。
木昭最终在痛苦和自责中，跟在先生离去了。
淋了整夜的雨，穿过整夜的黑暗。
走之前木昭让先生帮他找了一个隐蔽的小石窟，他把两只幼虎抱到了小石窟里，又把死了的麋鹿拉进石窟里。
“小老虎，你们努力活下去吧。”
先生看着木昭毫无意义的举动，没有发出阻止的声音。
他知道，在这样野兽横行的山林里，至多明早就会有其他动物循着麋鹿的血腥味找到石窟。或许他们什么都不管，直接离开，幼虎还能借着母亲的余威多活几日。
但仍然逃不过死亡的宿命，除非自己出手搭救。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木昭做完这一切，心里一片空荡，他不愿意再待在那个山洞，愧疚和痛苦折磨着他。
“小老虎，对不起。”
说完，他一步一步逃离而去。
他能逃离这个洞，但有的东西却永远烙在了他的心上。
在路上，木昭问先生，
“先生，为什么生命一出生就注定死去？能不能找到一个所有生命都长生不老的地方？”
“那样的地方是不允许存在的。”
“为什么，先生？”
“因为不公平。”
“那能不能让全天下都变成这样？”
“不能。”
“为什么？”
先生沉吟了一瞬，眼神深邃的说道：
“因为长生不老人们什么都干得出来。死没有了意义，活也将会没有意义。”
木昭和先生走了一宿，不休不停，直到晨曦快要升起来的时候，先生问木昭
“如果今天你在洞里里看到的是两只小麋鹿，你会不会想要他们和你一起走，成为你的伙伴？”
木昭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
“不会。”
“因为它们的力量太小了？”
“先生是想告诉我要拥有力量吗？”木昭说。
“是想要你思考更多的东西。”
“先生，我一定多读书，成为像夫子那般明理的人。”
多读书就可以了吗？
先生不置可否，看着东方，说道：
“太阳升起来了，打坐吧。”
木昭在打坐中睡去，他实在太疲惫了。
梦里，木昭看到一个人站在悬崖边，那个人普通到像他看见过的每一个人。
木昭张不开口，走不动路，眼睁睁看着那个人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然后，他又做了一个梦，还是那个人站在悬崖边，普通到让他惶恐。
他依然张不开口。
但这次他能动了，他朝那个人跑了起来
他一直跑，跑到了尽头，才发现自己也立在另一块悬崖上面。
他知道，那个人又要跳下去。
于是他提前一步先跳了下去。
脚下无尽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