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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黑牛”姓王,本名叫憨憨。因为他生得高头大马,浑身肤色黝黑,壮硕得像一头黑牛,干起活来有一股蛮劲,且傻乎乎地,所以,河湾村人都叫他黑牛。

憨憨的父母在世时,别人叫憨憨“黑牛”,憨憨的父母会日娘带老子骂破街,后来,他父母没了,村里人才名正言顺地叫他黑牛,他也不恼,渐渐地小一辈的后生就把他的真名给淡忘了。我们这伙娃娃们如果看见黑牛来了,心里害怕,打老远就跑了黑牛有一身的蛮力,但属于那种不会拐弯的直脑瓜,可他心眼并不坏。走在谁家,给东家挑两桶水,给西家碾一场麦子,人家留他吃一顿饭。他一顿能吃五六碗,没人请他做事,没饭吃了他能三两天不吃。

黑牛最喜欢听鞭炮声响。因为一放鞭炮,准是谁家有红白喜事,不论喜事丧事在黑牛看来都是喜事,因为他可以帮人家挑水劈柴打打杂工,能吃上两天大肉大菜的酒席。渐渐地,帮工就成了黑牛职业,一年四季里,黑牛最喜欢冬天,也最恨冬天。冬天来了冬闲,河湾村子里婚嫁盖房子喜事最多,黑牛可以一日三餐不愁。他恨冬天,是因为冬天总是顺河刮西北风,数九寒天冰冻雪飘天气寒冷,黑牛没有御寒的衣被,于是冬天的夜晚,黑牛就像一个幽灵一样在村子里瞎转,夜间趴在人家的窗户边,捅破了窗户纸看人家夫妻做爱。黑牛把夫妻床上做爱叫“打架”。第二天,黑牛便会对人家说,昨夜晚谁谁谁又打架了,真的,我看见的,两人打得直叫唤。于是黑牛便成了河湾村子里人们饭后茶余取乐的对象。被他偷看了的人,便像讨厌苍蝇一样地讨厌黑牛。

河湾村子里自从有了黑牛这号夜游神,却从未有过失盗的事。因为有一次,有一个外村的偷羊贼进村偷羊,被夜游神黑牛撞见,一把抱住那贼勒了个半死。这事传得河湾十里八乡人都知道,那贼也吓破了胆子。

一日,文德叔家办喜事,黑牛自然到场。而且包了挑水劈柴帮灶的重活。无事时,有人挑逗黑牛,说到甘肃灵台贩牲畜挺赚钱,有了钱,就可以在那里讨回漂亮老婆,就可以天天晚上和老婆打架了。说者为了好玩,听者却认了真。黑牛也许是想要个老婆了。黑牛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显然他有点傻,但想老婆这件事他还是会的。后来黑牛就失踪了,听人说黑牛失踪前有人在陇县汽车站见过黑牛背个麻线口袋,说是要去灵台赚钱讨老婆。

河湾村没了黑牛,人们并没觉得少点什么,只是饭后茶余少了个取乐的对象而已。渐渐地,村子里的贼却多了起来,虽然成立了治安保卫组织,但村子里的鸡被偷狗被勒死的事时有发生。人们这才怀念起黑牛来,会发一声叹息。觉得这样一个平平凡凡的小人物,却一直在咸咸淡淡的日月轮回里干着一件大事啊!

但这已经没有用了。黑牛再也没有回来了。再也没有。黑牛就像一朵云,偶尔地飘过河湾村的天空,风一吹,便淡了,散了,远去了。

小时候听父亲说,村里五房族里的二娘是被堂伯雇了几个帮手,用绳索绑住抬上马车押回家门的。那年,二娘才十六岁。二娘真名叫喜莲,千河北湾青山绿水孕育了她,并赋予了它聪慧灵气。在十四岁时,她已经出落得美丽俊俏,苗条的身材,甜甜的笑容,特别是那双大眼睛,水灵灵的格外惹人喜欢。由于她模样窈窕大方且娴熟柔美,因此被北湾村人亲切的称为“水妹子”。

二娘十五岁的那年,她的母亲因为不堪贫困抛下多病的丈夫,跟一个外来的游医远走高飞了,留下她和一个幼小的弟弟,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二娘的父亲广魁一气之下病情更加恶化,二娘托人借了二伯的钱送到县城医院急救才脱了险,但出院时已是废人一个,再不能下地干活了。从此,一家的生活重担就全部落在了二娘喜莲身上,为了照顾父亲和年幼的弟弟,年幼的二娘像大人一样奔波在田间地头。那时,伯母看见二娘温柔贤惠,便想收她为儿媳妇,托媒人一说,广魁起初不同意,但想到二娘借了人家这么多钱,一时没有办法还清,把闺女嫁给他就不用还钱了,权衡再三终于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二娘得知自己要嫁给二伯时,又哭又闹,跑进病房跪在父亲的病榻前:“爸,我还小,不想这么早就嫁人,我想办法赚钱给你治病。爸!你答应我,不要这么早就把我嫁出去,女儿求你了!”

“女儿,爸爸对不起你,爸爸也舍不得你,可是,欠了人家这么多钱,你叫我怎么还啊!”躺在病榻上的喜魁无可奈何地说,“我看那薛家家境不错,你嫁过去也不会受什么苦,女孩子求的是什么?不就是找个好婆家吗,一切都可能是老天爷安排好了,苦命的女儿,你认命吧!”

“不!”二娘大叫一声,冲进了黑夜。

那一夜,二娘躲进后山河边哭了一夜,有好几次她都想跳进河里,了结这一生算了。可在即将跳水时,眼前又出现病榻上的父亲及年幼的弟弟,心又软了。毕竟她还只十几岁啊!对于漫漫人生还只是迈出了第一步,对生活、对生命都有一种眷恋之情。黑暗中,她想起了妈妈,妈妈!你在哪里?为何不帮女儿一把!妈妈……

尽管二娘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但难阻族中长辈的意愿,婚礼照常进行。那天,天阴沉沉的,萧瑟的寒风中夹着濛濛细雨,打在人们的身上,使人从心底产生一种寒意。二娘自始自终都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几个陪嫁人帮她梳妆打扮。二伯为了显示自己有钱,特地请了一大帮迎亲客,赶上马车,浩浩荡荡地进了喜魁家。那天,二娘死活不愿意上车,她满眼晶莹的泪水夺眶而出,跌落在地上抱住门框无声无息,天空变得更加阴沉。那天,喜魁一整天都没露面,一直躲在暗房里抽着闷烟。二伯命令迎亲的客人,把准备好的绳子拿出来,一拥而上,就把二娘捆绑住了,立即抬上了车。二娘在马车上哭了一路,那牛毛细雨丝丝缕缕也下了整整一天。

新婚之夜,闹洞房的人们刚一走开,二伯便迫不及待地关上了门熄了灯,顿时,只听房中吵声大作,二娘的嘶叫声和撕打声交织在一起。那一夜,二娘用布带捆住了腰头,用自己弱小的臂膀捍卫心中的尊严,抵住了二伯凌厉的攻势。二伯不仅没有得逞,反而脸上、身上都被抓得伤痕累累,令他懊恼不已。

第二夜,照旧如此。

第三夜……

到了第四夜,堂屋里的祖辈们看不过眼了,对二伯说你也太没用了,连一个娘们都对付不了,你还算什么大丈夫男子汉。二伯着急地申辩说:“她全身裹得厚厚的,我一近身,她又踢又咬,叫我如何得手。”长辈们听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几个人聚在一起商量着,到了晚上,几个健壮的小伙子冲进二娘的房里,几个回合便绑住了二娘的手脚。那一夜,静谧的河湾村,全村的人都好像听到了一声呼唤,在四周旋转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之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天还是那片天,地还是那片地,而人,却不是那个人了。第二天一大早,婆婆便端着汤踏进房,对躺在床上的二娘说:“闺女啊!你也不要太难过,是女人都得过这一关,你也应该明白,你嫁到薛家,就生是薛家的人,死是薛家的鬼。”

“你给我滚出去!”二娘从炕上坐起来指着婆婆叫道。

“你,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婆婆一听,气得一下把碗摔得个粉碎,汤溅得地上到处都是。门一关,只听二娘绝望的哭声在空中回荡着……

婆婆和二伯都是属于封建式的人物,斗大的字不识一升,但墨守成规,几千年的封建习性在他们的思想中沉淀成一个包袱:男尊女卑。男的能传宗接代,光宗耀祖;而女的是赔钱货,不管好不好都是别人的。所以,他们一直都希望二娘能生一个男孩子,好传宗接代。但命运却偏好像与婆婆、二伯作对一样,苦苦盼来的都是几个女孩子,直把婆婆、二伯气得要吐血,以至看见二娘就不顺眼。为此,二娘没少受过二伯和婆婆的气,村里的人也都说二娘是“扫帚星”,看不起她,而二伯因自认自己没有儿子,在村里抬不起头,更加对二娘不满,对她轻则辱骂,重则动手便打。二娘一直都是默默地忍受着,也许世间的苦难把她曾经充满美好憧憬的心磨得麻木了。在怀胎生下第四个孩子时,二伯一听又是一个女的,一气之下摔门而去,半个月没有回家,把二娘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屋里。二娘也只好忍着泪,自己照顾自己和小孩。别人说女人在坐月子时,不能下冷水,二娘却因为二伯不在家没人照顾(婆婆听说生的又是一个女的之后就一直没有来看过二娘),只好自己去泉边洗尿布照顾孩子。那段时间,人们都看见脆弱的二娘在寒冬腊月蹲在泉边洗衣服。想起二娘的遭遇,人们都摇头说:“二娘,真可怜。”

二娘疯时正当生下第五个孩子。一声婴儿的啼哭惊醒在外等候的二伯,二伯惊喜地从接生人手中抱过孩子,验明是男是女,可一看,二伯的表情已由失望转向绝望。然后,把孩子扔到炕上,一言不发地走了。二娘的心,也随着二伯的绝望而冷到极点,面对着空洞洞的房子,悲痛欲绝。二娘自此便疯了,时而大哭,时而大笑,披头散发,手足乱舞。看见人家的男孩子便一把抱住,嘴里喃喃地说:“这是我的儿子,你看,这是我的儿子。”吓得孩子们一溜烟地跑开,站在远远的地方喊道:“你这个疯婆子,想儿子想疯了,真不要脸!”二娘却对着这群孩子傻傻地笑着,不恼也不怒。从此,在河湾村子里,经常可以看到二娘背着用稻草扎成的布娃娃,四处飘荡,嘴里说道:“孩子乖,别哭,妈妈找好吃的给你吃。”村里人对她避而远之,二伯也找过几回,但找回后没几天她又跑了,久而久之,二伯也就放弃由她去了。在最后那段时间,人们发现,二娘不见了。但一个疯子不见了并没引起人们太多的注意。

终于有一天,村里人在千河里发现了二娘,捞上来时她的身体已经僵硬了,只是脸上露出平静的神情,似乎没有一丝悲哀,没有一丝欢乐,那样安详,那样平和。

渐渐地人们也就淡忘了,只是说起女人命苦时,依稀还记得二娘。

狗旦十岁时父亲患心脏病逝世了。可怜的母亲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到十八岁了,也撒手人寰了。狗旦一个人过日子,饱一餐饿一餐的,穿的衣服也破烂不堪。那时,我还是个懵懂的孩子,看他上没老子下没娘,怪可怜的,常在母亲不注意时从家里偷拿一些吃的东西送给他。狗旦到了娶媳妇的年龄,可没那个姑娘肯进他那低矮的土窑洞。

斗转星移,转眼间,狗旦二十七八的人了,再不找媳妇,就只好打一辈子光棍了。

河湾村子里好心的媒婆替狗旦物色了一个女人,那女人家在刘家崖,没有兄弟,只有两个姐姐,姐姐都出嫁了,女人家里想招个男人做上门女婿。狗旦听了,一个劲摇头,不行,做上门女婿,村里人会笑话我。再说我家里只有我一根独苗,我今后生的儿子也跟女方姓,那我家不就断根了?那我今后咋有脸去黄泉见我的祖宗?媒婆说,你这穷样子,那个女人会看上你?这样下去,你还不是打一辈子光棍?那你家还不是断根?狗旦的脸涨得通红,谁说我会断根?你别满嘴喷粪!

后来狗旦思谋了几天,还是媒婆的话有理,就同意做上门女婿。

一年后,女人就生了个儿子。儿子自然就跟女人姓,儿子叫旺儿。可狗旦抱着儿子总避着人叫薛旺儿,狗旦姓薛。有一次,狗旦抱着儿子在房里玩,不住地唤儿子,薛旺儿——薛旺儿——,叫了一遍又一遍,叫得心花怒放,不免有点得意忘形,声音也高了。此时,女人从河里洗衣服回来了,听见了狗旦叫儿子薛旺儿,就一脚踢开门,啥?你叫儿子啥?狗旦嘿嘿地笑了。女人说,你今后不准再这样叫了,他是我们刘家人,家谱上也是这样写的。狗旦不想同女人吵,怕伤了和气。狗旦心里很疼爱女人,女人对他也好,有啥好吃的东西都给他留着。狗旦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想想以前一个人过的饱一餐饿一餐的穷日子,他打心眼里感谢女人。可狗旦在没人的时候,管儿子仍叫薛旺儿,有很多人时,就叫旺儿,从不叫刘旺儿。

狗旦诚实耐劳,家里的日子越过越红火,两年后,狗旦同女人盖起了三间新厦房。大伙都说狗旦命好,遇上这么一个能干的女人。狗旦不高兴,好像这屋是女人一个人做的,自己就没出一份力。狗旦说,女人一个人能盖房?也有人冷冷地哼笑一声,一脸的不屑,你有用,不在自己家盖房,却跑到刘家崖这儿盖房?你不要以为自己了不起,连儿子都跟外人姓,算啥男人?要是我,情愿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上她家门。周围人都哄笑起来,狗蛋的脸刹拉变得煞白,狗蛋抡起拳,对着说挖苦自己话的那人脸上就是恨恨一拳。

狗旦很少出门了,也从不跟村里人说话,只阴着脸呆在家长吁短叹的。狗旦只有同儿子呆在一起,喊儿子叫薛旺儿,儿子答应时,狗旦脸上才有笑容。一次,儿子吃饭时问狗旦,爹,我咋跟妈姓刘?村子里的小孩咋都跟他们的爹姓?儿子的话像针刺一样,不断地剜着狗旦的心窝,狗旦的心在流血。狗旦把碗狠命地往地上一摔,进了门,砰地一声锁上门。他躺在床上,泪水像潮水般地涌了出来。

这一整夜,狗旦也没睡踏实。刚合上眼,就梦见死去的爹,爹黑着脸骂他是五牛不孝的儿子,做出这种让列祖列宗感到耻辱的事来。爹气得身子不住地抖。狗旦醒来后,还是一脸的泪水。

第二天,狗旦对女人说,我们离婚吧。女人不同意,狗旦说,那儿子就跟我姓。女人又不同意,即使我同意了,我父母亲也不会同意,你进我家门就说好的。狗旦说,那我们就只有离婚,儿子我带走,你知道我这样子,再找不到女人,可你还年轻,今后还可生。再说家里的东西,我啥也不要。女人仍不同意,狗旦的眼泪又流出来了。你知道我也舍不得离开你,我们感情这么好。可我再这样下去,我会憋死的。我就求求你了,可怜可怜我吧,你的情意,我一辈子都记得。欠你的,下辈子变牛马来还。女人的泪水也流下来了,可女人仍不出声。狗旦“扑通”一声朝女人跪下了。

从此,狗蛋横下心同女人一刀两断离了婚,他带着儿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刘家崖,回到了生他养育他的河湾村,回到了他以前居住过的低矮的土窑洞。狗旦为了过上好日子,白天在生产队拼命地劳动,让孩子在地畔玩耍,晚上带着孩子去饲养室加班铡草,为的是多挣几个工分。一天,狗旦正在河畔田地里锄草,忽然听见芦苇深处有嘈杂声,他急忙跑去一看,河水旁的芦苇边围了一圈人,有人在大声喊叫着“狗旦”的名字。狗旦的心一下跳到了嗓子眼,这时,围观的人群闪开一条道,狗旦眼见儿子静静地躺在地上,全身湿淋淋地。狗旦“扑通”一声跪下,抱起儿子,像失了魂似的哭嚎着:儿子,我的好儿子,你不能走呀!你走了,我活着还有啥意思……老天爷呀,你作孽呀,我这该死的人没走,不该死的却死了……狗旦的哭嚎声把村子里人的心都哭酸了,脸上都挂着泪水。

旺儿永远地走了,狗旦整天像幽灵一样出没在千河岸边,不停地喊:薛旺儿……薛旺儿……我的好儿子,你回家呀!回家呀!狗旦的唤儿声在日夜流淌的河畔上凄凄哀哀地荡,感染得芦苇丛里的小鸟也凄凄哀哀地叫……

五叔是一位命苦、憨厚的庄稼汉,二十岁上娶了媳妇,生了儿子小虎后,媳妇因患了月子病,过早地离开了人世。自此父子俩相依为命,过着孤苦伶仃的穷日子。

五叔的儿子小虎和我一起上小学一年级。记得那年秋天的一天早饭后,天气骤变,刮起了大风,学校的教室门窗都被老师关得严严实实的。当时我们心里害怕起来,我从教室的窗洞里急切地向外一望,只见五叔紧裹着那件穿了不知多少年的黑夹袄,迎着大风向教室冲来,他一把推开门,眼睛四处张望,终于在我旁边找到了他的儿子小虎。

小虎正趴在课桌上,愁眉苦脸地做加法题,没看到在门口左右张望的父亲。但班上好多同学都看到了,都不知道他是小虎的父亲,都认为他是一个讨饭的叫化子。我知道他是小虎的父亲,便戳了小虎一下,提醒他:“你父亲来了!”

小虎这才知道是父亲来了。

当下,小虎的脸腾地红了!他觉得父亲穿得太破了。事实上,他的父亲在家时天天都是这样的。现在,怎麽突然觉得父亲穿得太破了呢?小虎没去深想。他一声没吭地走出教室,我也随小虎身后走出了教室,小虎也没跟父亲说话,他想领父亲到校门外走走,父亲却不想跟他走。

小虎说:“爹,你跟谁来的?”

五叔说:“给咱外毛驴钉掌,还能跟谁来,就我一个人。”

这时刻,我和小虎才知道父亲是为小毛驴钉掌的。是啊,秋天已近尾声,冬天将临,河湾路硬,是该给小毛驴钉新掌的时候了。

我问五叔:“驴呢?”

五叔说:“栓在校门外的槐树上。”

五叔说毛驴栓在校门外槐树上的时候,就想跟我和小虎一起往校门外走,以便看到栓在那棵槐树上的小毛驴。我和小虎知道父亲的心思,迎着卷起的狂风,紧抄着手,一声不吭地跟着五叔往校门外走……

这期间,五叔问了我和小虎学习方面的一些情况:能听懂老师讲的课吗——我和小虎都说还行。五叔不满意我和儿子说的还行,但他又不想深问,他尤其知道儿子性格内向——五叔将我俩领到校门外的背风处,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两块还带着体温的烤红薯,递给我俩,说:“早上你爹忙,没顾上做饭,你俩一人一块,还热着呢,吃吧。”我和小虎都没有马上接。

小虎说:“哪来的?你吃了没有?”

五叔脸儿板板的,说:“你俩先吃,别问啦!”

小虎看样子真有些饿了,接过红薯,二话没说,一口咬去了小半截,随即,腮帮上便鼓起了一个圆圆的包……

这时候,五叔让我俩蹲下吃,细细地嚼,不要吃得太快了,噎着……

回头,在小虎吃完一块红薯的时候,我将剩余的半截也递给了他,这时,五叔拍了拍儿子身上的尘土,叮嘱道:“放学后回去先喝点开水!”随即从怀里掏出两块高粱窝窝头塞给小虎说:“这是中午吃的,爹有可能回来晚了。”而后解下树上的小毛驴,回头看了我俩一眼,又看了一眼,走了……

我和小虎没走,我站在校门口呆呆地望着远去的五叔。心里想:小虎的父亲早晨出来到现在是否还空着肚子,小虎呢,他只看到父亲上路的那一刻,有一股从马子山下刮来的狂风,卷起河湾村间土道上的尘土,浓烟似的滚来。五叔用胳膊挡了一下眼睛,那股浓烟就过去了。

后来,又有刺骨凛冽的寒流袭来……

再后来,我看不见五叔了。我的五叔已经走远了……

五嫂年轻的时候是个俊俏的美人,经村里的媒婆说合,介绍给了我五哥。我五哥当时在甘肃清水镇上当铁匠,好歹是个手艺人。这个在河湾村子里为数不多的手艺人,找起对象来是要挑拣的,不光要身材高挑,脸庞俊美,而且有一个细节,必须要有耳坠,五哥的逻辑是:千打扮,万打扮,不戴“耳坠”不好看,这个“耳坠”就是指耳环。五嫂向来仰慕我五哥,对五哥这个特殊的爱好也早有耳闻,于是她在出嫁前,特意让自己的母亲找了两粒黄豆、一根被麻油浸泡过的针线,让母亲在她的耳朵上穿耳孔。

那时候穿耳孔可不像现在这样轻松简单,可以说是一件近乎恐怖的事情。五嫂的母亲先用两粒放在在女儿的耳垂的两面,然后用力挤压,等到耳垂被黄豆压出一个凹槽,然后用针线从凹槽穿过,在用线打上一个结,这样,耳孔就穿好了。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用黄豆挤压过的耳垂,一方面可以止痛,另一方面可以少流血。尽管五嫂说起来如此轻松,但我那时听了这样的穿耳过程,还是觉得毛骨悚然。我那时太佩服五嫂的勇气了,为了取悦五哥,五嫂竟不惜如此的“对付”自己。

五嫂出嫁前并没有戴耳环,而是一直用一根细线代替着,直到五哥送她那对纯银的耳环。五嫂当时高兴极了,因为人们都说,银能消毒,戴上纯银的耳环,耳朵就不会发炎。但是,“消毒”一说似乎并不适用于五嫂,五嫂自从戴上耳环的那一天开始,隔三差五就要用黄酒清洗一次浓血。五嫂是个节俭的人,她舍不得到医院去治疗,只是用一元二角钱买了一斤散酒,用棉花球蘸着擦洗,每次都能擦掉很多浓血。为此,不知有多少人劝五嫂,让她赶紧把耳环取下,否则,迟早有一天,耳垂会被浓溃烂的。然而,每次听了这样的劝说,五嫂都是淡淡的一笑,那笑容极像深秋的菊花。

五嫂的耳垂经常发炎,是因为五嫂爱美。五嫂耳垂上戴着两只明晃晃的耳环,它是导致五嫂耳垂发炎的罪魁祸首。终于有一天,五嫂住进了医院,当我跑去看望五嫂的时候,她的腮帮肿得老高。守在一旁的姐姐告诉我,五嫂得的是严重的淋巴结炎,医生说,是因为耳垂发炎得不到及时治疗所致。一听到此话,我禁不住埋怨起五哥来:“这些年了,五哥为什么还没能劝说五嫂取下那对要命的耳环呢?”我的姐姐说:“五哥一直在劝,而且多次向家里写信劝说,但是向来开明的五嫂惟独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尤为顽固。”

两天后,五嫂的脸总算消了肿,她逐渐能进食说话了。我知道姐姐在病床边开始轮番对五嫂进行劝说,要她趁早取下那对耳环,因为那耳环又不是什么好首饰,干吗这么不要命地护着啊?!

没有想到,五嫂不但没有答应,反倒老泪纵横起来。我和姐姐一下变得手足无措,只能不着边际地迂回安慰。执拗的五嫂为了五哥眼中的所谓美丽,她竟然不惜忍受长期痛苦,这种执着的的爱,真的催人泪下。

如今,五嫂一直戴着五哥送给她的耳环。我想,那对耳环在五嫂看来不是普通的耳环,那是她和五哥的定情信物,是美丽的象征,而这美丽只属于五哥一个人。记得有一次,我打趣的说:“五嫂,你为了那对耳环,受如此痛苦,你不后悔吗?”她郑重其事的说:“当我从穿耳孔的那一刻起,我娘对我说:凡是穿过耳孔的人,下辈子就还要做女人,你可要考虑好啊!”她斩钉截铁地说:“我决不后悔,为了他,我下辈子仍然愿意做女人,做穿耳孔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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