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料到奚安会找上门来，只是不想竟是如此之快。
“小姐，夫人差人来禀，说是奚姑娘人已经候在正厅了。”鸢罗小心地看着我的脸色，轻轻地问：“小姐现在要过去么？”
我心里烦不胜烦。虽然娘亲和澈儿有心拿我当荣国公府嫡小姐看待，可我毕竟只是个半吊子主子，下人们纵然不敢造次，但心里不免嘀咕，本来我的处境在荣国公府就已经很是尴尬了，奚安偏要如此等不及地过来插上一脚。
真是头痛！我若是过去，娘亲如何安置奚安都会碍于我的存在而有些束手束脚。我略一思忖，吩咐鸢罗道：“回娘亲说我今日一大早便去清心楼了。”
鸢罗有一瞬间的疑虑，但对上我不容置喙地眸光，旋即低下头应着：“是，奴婢这就去。”
身后的花锦却是与鸢罗完全不同的反应，颇为亢奋地嚷嚷：“清心楼？小姐，咱们真的要去清心楼吗？”
我挑眉，“当然。打点一下，咱们从后院溜走。”
说来滑稽，来到西云国这么久，今日竟是第一次逛街。
京都的长街一如影视剧中那般喧闹繁华，熙熙攘攘的人群，热情地吆喝声，各种各样的小摊小铺，首饰、零嘴、把玩的物什目不暇接，更有表演杂技的班子敲锣打鼓地聚拢来一大波人围观。
我心里虽好奇，却是不喜与人拥来挤去，从前最最痛恨地便是挤公交地铁一类的交通工具了，讨厌陌生人有意或无意地碰撞到我，那感觉太糟糕了。瞥一眼人群上方隐隐冒出来的火苗，听着围观之人大声地喝彩，到底是不愿凑上去，唯有作罢。
花锦一脸遗憾的模样。
路边有吹糖人儿的老人，木架上已插了许多制作好的糖人儿，飞禽走兽，好看的物件儿，戏曲、书里的角儿，吉祥如意等字样，直欲迷乱人眼。
我拉着花锦兴冲冲地跑过去。
“爷爷，我要两个孙悟空！”
“白头翁？好咧！”大爷爽快地答应着，麻利地揪了一团小饴糖，揉成圆球状。“......”正要纠正，却又忽而想起，这里是西云国，没有什么孙悟空。好吧，白头翁就白头翁。
我扭头问花锦，“你想要什么呀？”
花锦微愣，眨眨眼，忽然反应过来地拍手作星星眼状问：“小姐问我么？”
汗颜，“不问你我问鬼呀？”
“小姐......”花锦感动到无言，又扯了扯衣角，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下一秒扭头对吹糖人儿的大爷道：“我要字儿，花锦，花团锦簇的花锦！”
“......”所以之前不好意思个毛线啊。
花锦顿了一下立即又变了卦，“哎，等一等，我不要花锦了，我要花郁，还是花团锦簇的花，郁是郁郁葱葱的郁。”
花郁？我一愣，问道：“花郁？花郁是谁？”
花锦抿抿唇，眸子低垂地小声道：“是奴婢的妹妹。”
“你妹妹？”我睁大眼睛，“是进了司珍房的那个小丫头么？”
花郁猛然抬起头，神情十分激动地反问：“什么？司珍房？那是什么地方？”
“皇宫里的司珍房啊。”我略一思忖，花锦这么问难道是不知道自己妹妹的下落？若是知道，怎么会是这样的神色，只说此花郁非彼花郁不就得了。
花锦更是急切地问：“皇宫？在皇宫吗？她长什么模样？多大了？”
我将从怀里摸出花郁在我临出宫前赠与我的小荷包，递到花锦面前，“你看看这个，认识么？”
花郁虽然手巧，但这荷包做工精致，上头串着的五彩珠玉更是成色极好，不可能是她自己制成的。这荷包花郁贴身带着，而她新入宫不久，性子又闷，并没有结交什么人有可能会赠与她此物，想来应是在宫外的时候家人或朋友为她绣制的。
花锦迟滞了良久，终是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荷包，声音有些喑哑，“是郁儿，是郁儿，这荷包是奴婢母......母亲亲手绣的！”
我心里亦是讶异至极，竟是这般巧。
花锦霎时间泪流满面，“小姐，郁儿是奴婢的亲妹妹，我们姐妹失散多年，郁儿走失的时候只有六岁，奴婢到处打听，可是一直杳无音讯。没成想，没成想竟是进了皇宫，难怪......”
我闻言不禁唏嘘，这世上的事还真是难以预料。一转眸，我忽而想到，“你不是荣国公府的家生子么？”
花锦听我如此问不由怔了一下，略微迟钝地点了点头。
我心知自己问得跳脱，又转回话题道：“郁儿是我在宫里认下的妹妹，你放心，她过得很好。”
花锦连连点头，“郁儿能认小姐作姐姐是她的福气，幸好，幸好如此，奴婢才得以知道郁儿的消息......”
花锦说着便泣不成声，我叹一口气，“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你不必如此。我回去便差人给长姐送封拜帖，看看明日能不能带你进宫。”
“奴婢谢小姐大恩，此生必定至死效忠小姐，若有二心，便叫奴婢死无葬身......”
我一把将跪在地上磕头的花锦拉起来，“不许说这样的话，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你这是做什么，不知道的以为我要拿你换糖人儿呢。”
花锦忙擦了眼泪。
“这是怎么了？”熟悉的嗓音响起，抬眼看，不是景熙又是谁。
不待我开口，花锦便屈膝一礼。花锦不识得景熙，景熙身着常服，花锦也只当他是哪家的世家公子，便未行跪礼。景熙是低调之人，身后连个随从也没带，此刻又是在大街之上，想来也是不愿意有人口口声声唤他王爷，又跪又拜的，我索性也不点破。
花锦又向我笑道：“小姐赏给奴婢的糖人儿，奴婢可舍不得吃，需得拿回去好生供着，一日三炷香呢。”
花锦倒是机敏，如此便是不着痕迹地替我解释了，以免让景熙觉得是因我训斥了她才使得她哭了。
景熙瞧一眼吹糖人儿的大爷，一只活灵活现的鸟儿已然大功告成。
合着翅膀歪头似在盯着什么看似的，头顶有一片奶白色，翅膀尖尖处带着点儿翠色，乌黑圆溜溜的小眼珠儿，已是十分形象了。
“这是......白头翁？”景熙略有惊疑地问。
“是啊，”我满心欢喜地从大爷手中接过糖人儿，眨眨眼问：“怎么样？很像吧！”
景熙轻笑，“自然像，只是少有人会挑这种鸟儿吧？”
我也没想啊......不过，确实没叫我失望，多好看啊。我点一点鸟儿尖尖的喙，越看越喜欢。
景熙倒是来了兴致，意欲考我一考，“昨日在颜安书院之中有幸听得颜姑娘所咏之词，在下甚是佩服，不知道今日能否讨教一二？”
“......”我能说不行吗o(╯□╰)o
“公子谬赞了，小女子愧不敢当。”脸上烧红，心虚啊......
景熙只当我是自谦，摆摆手道：“何必如此谦虚。既是颜姑娘如此特别，爱常人不爱之物，不若便以这白头翁为题如何？”
白头翁，我真是栽给这三个字了，早知道坚持要孙悟空了。暗暗泪目，大爷，都是你害得我。。。
大脑飞速运转，印象之中，确实是没有谁豢养白头翁为宠物鸟的。凡是与白头翁有关题材的诗词大都没有褒义的，想来想去，唯有硬着头皮背了一首还算熟悉的，刘希夷的《代悲白头翁》。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洛阳女儿好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
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
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
光禄池台开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
一朝卧病无相识，三春行乐在谁边？
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
但看古来歌舞地，惟有黄昏鸟雀悲。
敷衍地对付完，惊觉自己搞错了。白头翁是白发老人的意思，这首诗所言之情应是时光易逝，韶华不再，不是咏鸟儿。。。不过解释一下，还是说得通的。我不言语，只偷偷瞄一眼景熙面上的反应，却见他微微敛眸，似是认真思索的样子。良久，他忽而一拊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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