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景月昏昏沉沉地边伸着懒腰边打开关机了一晚上的手机,看着黑色的屏幕慢慢亮起来,恢复信号,然后,不停的微信、短信、微博提示音轰炸了整个屏幕,震得她差点把握着的手机甩出去。
无数个未接电话都是娱媒和公司打来的,景月满是疑惑正想慢慢翻看,回忆昨晚发生了什么,她直属上司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聆听了领导长达半个小时的教育,威逼利诱,恩威并施,罗列各种古今中外的事例,甚至声情并茂地跟她绘制美好蓝图,畅谈人生理想——总结来说就是告诉她现在赶紧删除昨晚发的微博,公司正找公关部商量解决办法。
断了片的记忆一下子恢复了,景月拿着手机在那儿呆呆站立了半天。
天啊……昨晚我做了啥……
沙发前的玻璃矮桌上摆了两大盒还冒着热气的炸鸡,六罐冰啤酒咚地一声放到了盘腿坐在地毯上的白露面前。
景月对着她做了个“请享用”的姿势,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她对面,二话不说就豪气地开了一罐。
身后的液晶电视播放着晚间黄金档的综艺节目,原本阵阵嘈杂的欢笑声被两人醉醺醺的胡言乱语掩盖了。
一巴掌重重拍在白露脑袋上,手下毫不留情,换来她皱巴巴的委屈脸,不满地瞪着对方。
“看什么看,你今天的所作所为还不让我教育了啊。”景月学着电视里的大老爷们一撩袖子撑在矮桌上,把手里空了的啤酒罐往矮桌上一丢,看它弹跳着摔下桌子滚动直到不见踪影。
白露撇撇嘴,咕咚咕咚往嘴里灌了几大口,原本莹白的耳朵也染上了可爱的粉红色,口齿含糊地叫嚷:“他一看就是个大色狼,还妄想对我图谋不轨好嘛!哎哟你下手好重……干嘛打我……”
她挠了挠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胡乱揉了揉被景月敲过的地方。
虽然知道今天的做法会得罪不少人,让公司难堪,但活了二十二年遇到这样不加掩饰的示意她用不正当手段达成目的,她不能忍受,更加不会接受这份“好意”。
“你也知道他是色狼啊!别人让你去个小黑屋你就去了啊?脑子有坑!万一那个大色狼对你图谋不轨你怎么办?”
“……啊?”白露被骂得一下子脑子转不过弯来,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啊什么啊,”景月恨不得把手卡在对面那晃眼的细长脖子上用力掐死她,“你怎么都不出来喊我一起拿瓶子砸死他?亏你的小说还是宫斗剧呢,你怎么写小说写剧本的!”
“……哦。”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经纪人……
已是深夜,桌上七零八落地歪倒着几个空易拉罐和炸鸡骨头的残渣,不知被谁碰倒在地的果盘孤零零地摊在那里无人问津。
两人头挨着头横躺在长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出神,久久无言静默了一会儿后又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傻笑。
白露恍恍惚惚地盯着天花板上悬挂的巨大水晶吊灯,华丽亮堂的光线在一串串水晶之间不停折射,映在雪白的墙面上,让她产生了自己正躺在坦桑尼亚的草原看星星的错觉。
“哎,景月,要不我们辞职不干了吧?周游世界怎么样?”
“这破公司我早就不想呆了,你等会儿,”景月抓过桌上的手机,打开微博,将屏幕凑近勉力看清上面的按键和字,一边说一边打着键盘,“没想到堂堂经纪公司竟然暗地里跟导演勾结,做些不正当的黑交易来出卖自家艺人,这种公司不签也罢!本小姐要跳槽不干了!”
晃了晃有点眼冒金星的脑袋,景小姐烦躁地关掉手机,把它随意往沙发某处一抛,打了个哈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慢慢入睡。
现在的景月看着一地狼藉,满心都是深深的无力感。她好想就这么逃之夭夭,缩在家里充耳不闻。
你们在说啥?……我这里信号不好……刷不出来……
平复了几近崩溃的心情好几分钟以后,景月打开手机,瞟了眼自己昨晚酒后乱发脾气而冲动写下的那条已评论上万的微博,慢慢翻动着。
没想到置顶评论竟然是关姐的,她语重心长地留言让两个姑娘以后识人长点心眼,有些事没她们想的那么简单,还是要趁早认清一些人一些事,自己那儿的大门永远为她俩敞开。
来自对手公司旗下的王牌经纪人模棱两可的话让娱记和八卦网友们肯定她意有所指,想来盛世公司私底下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一面,关姐不好多说,留下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供大家深挖。
一时间出来许多来路不明的知情人透露盛世公司还做了不少这方面的事情,很多刚起步的小艺人迫于某些压力被雪藏了。
看到那些叫嚷着掌握公司内部情报的“有关人士”,景月不由地嗤笑一声,哪来那么多知情人,平常一个个都不见踪影现在一下子全出来了,这技法也太拙劣了,任谁看都是有人在故意泼污水抹黑公司形象。
手指在屏幕键盘上飞快点着,景月没工夫细看每一条评论就把昨晚的微博删除了,发了一条声明表示自己昨夜“微博被人盗号而发表了针对公司针对个人的恶意评论”,想了想还是艾特了公司的官方微博和几个监管经理。
没几分钟,公司官方就转发并表明“白露仍是旗下艺人,不存在和公司闹翻这个说法,所有的不愉快都是有人故意为之”,然而还是有不少精明的网友嗤笑这个做法“完全是把错误嫁祸给根本不存在的人”。
白露跟景月两人站在盛世公司最顶层的巨大办公室里,那个三面墙全被敲掉换成一整面落地玻璃的办公室,那个据说一般人不得入内,即使是谈公事谈合作的老总也不得入内的办公室。
现在,她俩就站在宽敞亮堂的大厅中央,不知所措地被强行接受来自盛世总裁黄总的90度鞠躬道歉。
景月瞪大了眼。这是啥?总裁这是要干什么?要辞退我了吗?!
白露脑子空空的,注意力不知为何集中到了黄总低着的那颗锃亮的脑袋上,百无聊赖地开始数起他稀疏的毛发还有几根……
“对于这次的事情我代表公司向白小姐道歉,”黄总终于挺着他的便便大腹直起了身板,严肃而诚恳地看向两人说道,“公司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争取到的试镜名额,也是为了你好,希望能借此机会打开市场。但我们对于现场发生的一些不正当行为事先完全不知情,还请你能够理解,公司会以你的意愿为主,不会强迫艺人做事。”
白露点头,向黄总鞠了一躬,表示对他愿意给予解释的感谢以及自己的歉意。
“黄总,我没有责怪公司的意思。景月那天喝多了,对公司有点误会,也是为我打抱不平才写的那些偏激的话,我也要代她向公司道歉。”
一旁的景小姐不动声色地撇开眼,挑了挑眉。
黄总放声笑开了,“没事,我们可以理解。景月跟着关总学了那么久,名师出高徒啊,有点小脾气保护艺人也是正常的哈哈哈……”
“呵呵呵呵……”景月扯着笑脸附和地笑了几声,实在是受不了跟公司高层这么直接的、友好的、慈祥的,会面。
“对了,关于汪导那件事……”黄总稍稍犹豫了一下,劝解道:“虽然……但你还是应该去跟他赔个不是,他可是一手掌握着像你这样刚起步小演员的生杀大权,你这么做惹他不高兴,很可能就会被封杀了。”
白露微微皱起了眉,沉思片刻后开口拒绝了黄总善意的建议。“谢谢黄总的指点,可这件事我是不会跟他赔礼道歉的。即使他会阻断我未来的所有通告,我也不可能回过头向汪导忏悔我的所作所为。”
黄总沉下了脸,没料想眼前这个很可能成为公司另一棵摇钱树的后起之秀会这么决绝地拒绝,他不甘心地又追加了几句话暗示白露未来会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这……唉,你一定要这么做我也不勉强,公司会尽力帮助你的。可是你也要知道,有很多事公司会为了整体利益而考虑,实在是爱莫能助。”
白露明白他的意思,向他再次欠身鞠躬。
黄总长长叹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让她俩离开了。
一切都那么突然,前脚刚出公司,白露就见识到得罪汪导的后果了。
景月挂了电话,一脸为难地看着她欲言而止。
两人乘电梯走到底楼大厅时,景月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看到屏幕上显示联系人是上周刚接下的某知名化妆品品牌换季新广告的监制,不禁后背一凉,不会那么巧吧……
白露默默垂下头聆听景月刚刚与电话另一头的对话,心里也才出了个大概。她抬眼看向景月,以听不出喜怒的平静语气问:“是广告商打来的?他们毁约了对吧。”
景月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都已经签过协议约好这周日就去场地拍摄,结果刚打来说他们思索再三觉得这个广告不太符合白露的气韵,不等景月开口对方就说下午立刻把违约金打过来,话音刚落便匆匆挂断了。
景月心中满是愤怒和无力,没料到汪导那么快就截断了白露接下的通告,企图彻底封杀她。她急切,彷徨,但又不敢表现出来让白露也跟着难过紧张。
“没事,前半年那么忙,我们现在好不容易有时间可以闲下来,多好啊。”白露尽力让自己的语调保持正常,轻轻眨了眨眼,“你不是说要出去玩吗?走,我们回家订机票,今晚就出发。”
景月无奈地笑了笑,妥协了。“好吧好吧,这段时间确实太忙了,出去散散心也好。”她颇为仗义地拍了拍白露的肩,一脸坦诚:“说真的,你要是没钱了我会养你的。”
“行啊,我会记住这句话的,景富婆。”
所有的马尔代夫、巴厘岛、意大利、土耳其……都在她们一路手拉着手蹦蹦跳跳地回到家,看到端坐在沙发上等待两人已久的身影时灰飞烟灭了。
景月瞪大了眼稍稍侧过头看着白露,眼里尽是慌乱:你怎么也不说一声你爸妈回来了!
白露目不斜视,装作没有接收到景月发来的讯息,背在背后的手却使劲拉了拉她的袖口:我怎么知道啊!不是说还要过几天才回来,一起过春节的吗?
白父看了看面面相觑的两人,见她们气色都还不错,原本紧绷的身体也缓缓放松了,对他俩摆摆手:“行了行了,你们也别当着我的面眉来眼去了。我近三十年的教书生涯,什么样的小动作没见过呀。来,坐,坐下说。”
看他们的神色没有动怒的迹象,白露和景月悄悄松了口气,谁知笑容才刚显露一半,一旁的白母冷哼了一声,吓得她俩才弯下的膝盖又蹭地挺了回去,笔直地站好。
“你俩真可以啊,当我们都不看电视不上网吗?这么大的事瞒了那么久!”
白母突然一巴掌拍在了玻璃桌上,力道大得让她们担心桌子是不是已经被拍碎了。
白露从小到大没见过家里吵架。
白父家里世代都是书香门第,他也是个儒雅随和的人,虽然后来当了个理科老师,但身上还是有着浓浓文人书卷气,从没有大声吼过白露,更别说教训她打她什么的了。而白母个性经历跟白父恰恰相反,刚一毕业就跟两个姐妹一起创业,经过几十年的打拼慢慢将公司做上市,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然而她却也是个极其讲究逻辑道理的人,换下职业装的白母为人风趣幽默,交友甚广,爱跟女儿席地而坐地谈天说地,跟白露不似母女,更像是知心好友。
所以,当白母拍桌怒吼的那一刻,白露内心真的是犹如面临世界毁灭。
偷偷瞟了父母几眼,白露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
“老爸老妈,对不起……我没听你们的话,跑去娱乐圈混了。我让家里丢脸了……”
白家不是什么名望大族,但也是世代注重教养的家族,家里还从来没出过靠着在电视上抛头露面过活的人。白露不住地想着,自己频频出现在银幕上应该会惹家里的长辈们不满,女孩子家成天在电视上搔首弄姿成何体统,觉得自己有辱门楣吧。
如若真的被老一辈这么认为,白露虽然觉得委屈但也不会反驳,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但最难过的肯定是自己父母了,含辛茹苦地抚养孩子长大,还要被家族里的人职责,想到父母可能要承受的异样目光,白露心里更痛苦自责了。
“谁让你说这个了。”
嗯?听到母亲的话,不自觉垂下头的白露疑惑出声,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白母无奈地叹息,未被岁月侵蚀的脸庞上忽然浮现了深深的疲惫。
“我们生气,是因为你欺骗了我们。你要做什么工作是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我们不会干涉的。但是为了工作欺骗家人,让我们担心那么久,你觉得自己做得对吗露露?”
看着白露微微泛红的眼眶,白母心头也哽咽了。
她的女儿一直很听话,父母的教导一字不差地听进去了,但就是太乖巧太听话了,让她有点担心以后如何走上社会跟人相处。
“妈妈当初让你学化学,也是为了让你以后就业更方便,可以到公司来在自己眼皮下工作,不受委屈。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想做什么,我也一直误以为你是喜欢化学的。”白母又是一声叹息,偷偷抹掉眼角的泪水,怪自己对女儿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身旁的白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她别难过,一如往常一般用慈祥和蔼的语调教育白露:“露露啊,老爸对你做自己想做的事很支持,可你也要考虑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如果真的喜欢娱乐圈,喜欢演戏,那就要好好干,不能掉以轻心,知道吗?”
白露不停地抬手粗粗抹去脸上留下的眼泪,“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我以为你们不喜欢我干这行的……”
“哭什么呀,”白母埋怨了句,“要是混不好就回来,受了委屈就不干了。”
白露破涕为笑,重重点头答应母亲会照顾好自己的。一旁的景月看白父白母对她好闺蜜的未来表示支持肯定,也由衷感到高兴,转身抱住了她。两人抱作一团又是哭又是笑的样子惹得白父白母也忍不住笑出来打趣她们俩“狐朋狗友”。
待两人笑过哭过,整理好心情坐在沙发上,白母紧张地捏了捏裙角,思忖着开口:“露露,你爸爸收到了美国一所大学的教授聘书,过完春节就要过去了。妈妈想着要不要调去公司在美国的分部,去陪你爸爸。你看……要不要一起走?你英语也不差,在国外也可以发展影视的。”
白露愣了好久,下意识地握住景月的手,面对父母突如其来的决定有些震惊和无措。她静静沉思了好一会儿,抬头时眼神中坚定满满,直面白母。
“不了老妈,我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目标,我不想刚起步就放弃。没关系的你们两个去吧,我一有空就回去看你们的。”
白父白母相互对视了一眼,知道女儿是认真做出的决定,也不再多言,点头同意了。
“哎聊了这么久你们都不饿啊,我都快饿死了。”白父起身利索地挽起袖子,“今天给你们做几道我的拿手菜常常,景月,你也留下吃完饭再回去。”
“哎,好的!我可想念叔叔的手艺了!”景月赶紧麻利地起身,乐呵呵地打算跟着白父去厨房打下手,被白母眼疾手快地拦下了。
“行了行了,你这孩子哪有什么做饭的天赋啊。跟露露看看电视,一边玩去,我去帮他。”
看他们三人你争我抢的融融场景,这么多天以来,白露头一次觉得家里竟然能那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