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出现很突然。
那天上午从书店回来。一眼就看到他。
穿了一件雪白的衬衫，配的裤子是浅咖色，脚上是一双铮亮的黑漆皮鞋。站在我回家必经的路上。此时阳光正好，他笑容灿烂。
我只是静静注视着，半晌也没想到该说什么话。
“还在生我的气？”傅裕成从大片阳光里朝我走来，地面上细长的影子渐渐靠向我。
“没有生气。”我低声回应。
“佳佳，我明白你说的忐忑了，在我来之前和来时的路上。”傅裕成揣着手，目光略过我，飘得很远，”躲不过，忘不掉又抓不紧。”
我原以为我的所有情绪他不可能感同身受，只因为是我忽略了他也在努力靠近我的事实，青雲山那次他背着我在那家小医院里来回奔走，映着他的字迹的每一张站片，庙会上他伸手为我挡开来往的行人……我怎么能都忘了呢？我怎么能把他所有的付出都说得一文不值呢？“你不懂”这三个字说得轻巧，但也太过伤人。
“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我抬起眼睛，仓惶地想要收拾好突然迸发的内疚。
傅裕成摇摇头，又说道，“佳佳，我们去青雲山吧！一直以来，我就想着，再和你去一次。”
故地重游，和心心念念的人，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我曾幻想过无数次，我和他走在青雲镇的街巷里的情景，这是我们初遇的地方，当我们牵手一再回味当时的光景时，一定尽是温馨。可是，不然。留与不留，太难抉择。
我们牵手着，紧紧地，静默不语地走着，绕过一排排小巷子，走过一段段石板路。我多希望时针在这段时间里转得再慢些，可这种安稳的幸福，太短暂，不够我看着他，所以连眨眼的间隙都觉得奢侈。
“还记得这两块石墩吗？“傅裕成停了下来，在我们第一次搭话的地方。
“记得啊！怎么会忘呢？”我笑了笑。当初的情景历历在目，我怎么迷路，怎么向他求救。
“我也不会忘。”他说。
我一直以为他只是被我感动才开始喜欢我，全然是因为他心软。可这句“我也不会忘”似乎说明了什么。可我不敢再多想，想多了只怕很难重回现实。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我只想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如果他也是如此，那就再幸运不过。但眼前，这一切都成为不切实际的奢望。把他留下，我于心不忍，他应该走得再远些。放他远走，或许就意味着我和他的距离将越来越大，天南地北，我们再也走不到一处了。况且他抛下一切来到我身边，我该怎么拒绝他的真心？
我们坐在青江的堤岸边，喝着被熬了许久酸梅汤，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味蕾上肆意扩散，紧绷的神经渐渐开始松软。
傅裕成幽幽地看着江面，问到，“你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饿不饿？今天几点到的？带了几身衣服？在哪里住?我问的全是诸如此类的问题。直到问到，什么时候回去。
“不回去了。”傅裕成回过头，微微一笑，眼睛闪烁着温柔的光。
“听你爸妈的话吧！去国外读书，闯几年。”我心一狠，努力逼出这番话。
“那我们呢？”傅裕成问到。
“我们就这样吧。”我尽力不去看他，好让这句话能被说得容易些。
“你真是这么想的？“傅裕成的笑容渐渐从脸上褪去。
“是。”我答得坚决果断，同时也小心翼翼地隐藏好所有的纠结与不舍，装作一副故作大方、深明事理的样子。
江风拂来，湛清绿江水漫过堤岸线，漫到脚下，不做停留，又退了回去。
我们喝着相同味道的酸梅汤，看着同一汪江水，吹着同一面清风，然而，我们却是不同世界的人。他在北，我在南，他喜欢远方，我偏好安稳，他有他的使命，我有我的底线。
“程佳佳，我不会离开你的。这一次，我只想随我自己的意志，随自己的心过活。我不管我爸妈跟你说了什么，也不管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不会放开你，如果连自己喜欢的人都能放弃，我不知道自己还算什么。所有人都可以不理解我，唯独你不可以。所以别再让我走了，好吗？”
凉风混在热气里，吹乱了我的头发，迷离了我的眼睛。
“可是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啊！”我用力抹了抹脸，偏执地抬起眼看着他。
“不试着走一走你怎么就知道不是一路人？”傅裕成回视着我，眼眸深得像是被浇上了一层水墨。
“我们太年轻了，好多事你和我都抗衡不了。”我费力安抚好自己，攥紧的拳头里，指甲嵌得手心火辣辣地疼。
很多事自然而然地重现在脑海里。高考完还在医院的时候，每天闻着消毒水的气味，打着点滴，从天明挨到傍晚。那时候我就懂得了。有些距离没法丈量，像是努力和不对称的收获，执念和枯燥又令人生厌的现实。
“傅裕成，从未得到的遗憾和得到后又失去痛苦是不一样的。如果让我选择，我宁愿现在就结束。在这段感情里我们都陷得还不算太深，现在脱身怎么也容易些。”既然决定放手，最好让他毫无顾忌地走。就当我自私吧。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会离开你，现在不会，以后就更不会。”
“以后?谁说得好呢？如果你后悔了，你会怨我的，我不想成为你的负累。但傅裕成，无论过多久，也不管你到哪儿，你都要记住，曾有一个人那么喜欢你，甚至想过和你结婚。”这些话第一次被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不娇作，也不深情。说完我起身往回走，头也不敢回，又看似冷静地说到，”我们就在这儿告别吧！从这儿开始再这儿结束，挺好的。”
“站住！“我感觉胳膊被紧紧地攥住。
”我们不会有说再见的机会！“傅裕成把我转过去，逼我对视着他。他的眉毛纠在一处，眼睛微闭，一团若隐若现的火光从眸子里蹿出来。他慢慢靠向我，他的鼻子触到了我的鼻子。我稍稍往后一躲，他赶忙扶住我的头，侧了脸，吻了上来。
绵长又细致的吻，有节制的，温柔的。心也跟着化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