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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已是黄昏时分,落日远不及夏日般灿烂辉煌,余辉衬映出的唯有淡淡的忧伤。我在大街上快步行走,秋风不断迎面而来,吹乱我的头发,我不断梳理着它们,将衣角四起的风衣拢紧些,包裹好自己的身体。

我专注于自己的脚步,不左右顾盼,直到抵达那家商务酒店,我上了几步台阶,推开酒店的大门,一股暖洋洋的气流扑面而来。询问了前台工作人员后,我朝西餐厅走去。

所谓西餐厅,只是酒店开辟出一片狭长的空间供酒店客人用餐闲坐所用。站在自然成形的餐厅进出口,一眼便可将这片空间浏览无余。我呈直线的视角,看见阿辉就坐在最尽头的位置,他正一边看书,一边喝着咖啡。我朝他走去,一路思绪飞扬,我不知怎么了,仿佛我正朝自己的前世走去,恍惚渴望着什么,又似前方有我寻求的千年之迷的答案,对我充满着无限的诱惑。阿辉忽然转过头来看到了我,他合上书,向后挪了挪木椅,一只手侧身打开,似向我敞开心怀的意味。我们相视笑了笑,我在他对面的那张空椅上坐下。

“点些吃的吧,也正是晚餐时候了。”阿辉礼貌地问我。

“不了,我不饿。”我心里还惦记着跟路清的晚餐之约,他现在可能正在某处闲磨着时光,等我跟阿辉谈完事情后与他重聚,他说多晚他都等。

“那就来点喝的。”

“好,一杯黑咖啡。”

阿辉向服务员招手,为我点了咖啡。

我们闲聊了一会儿,都是些礼貌性的问候语,在咖啡上桌后,阿辉从身边的一只帆布包里掏出几页类似文件的东西,然后放到桌上,将其正面展示给我。

“你看一下这些文件吧,确认你是存密的股东,还有这两年的经营利润,以及你的分红数额。”

我看了一眼那些文件,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沉默片刻说:“我说过了,我不要这些。”

“没办法,它们已经是事实了,你还是接受吧。”阿辉摊了摊双手,作无奈状。

我想我的脑细胞的的确确经历了足够多的考验,不会再轻易被掀起波澜了。我静静地盯着那些文件,不发一语。阿辉也沉默地等待着,他好似明白我在思索着什么,耐心等着我的答复。我慢慢抬起头来看着阿辉,我的目光有些奇特,似乎穿透了他,能看到他身后的一切,甚至更远的地方,直达一片虚无之地,那里站着一个人,一个我曾十分熟悉又迷恋的人,他冲我笑着,那是一种自嘲的微笑,我感觉不到他对我的恶意,唯有一种深刻的因视为同谋才产生的对彼此的嘲讽。

我笑了笑。

“跟我说说简弦吧,谈谈你对他的了解。”

“你指什么?”

“你觉得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你所了解的关于他人性方面的事情。”

“我不明白。”阿辉感到困惑不解。

“不要拒绝我,我知道你很了解他。”我轻轻摆了摆头,再次露出轻松自在的微笑,我不想给他压力。

“其实我对他不太了解。”他有婉拒的意思。

“不可能,你一定知道他很多的事情,你不可能不了解他。简弦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在他对你不真正了解信任前,他是不可能把他这么多隐秘的事务委托给你的。而你,也应该是个阅历丰富,品格不低,头脑精明的人,你跟简弦一样,在没有真正了解信任对方之前,你是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委托的。就算是单凭对简弦的了解,以他的为人处事,他的性情,我都可以认定,他能把这些事交待给你,就可以充分说明你们曾经一定交往很深。”

“既然你自己已经很了解他了,就不必来问我吧。”阿辉微笑着,推脱之意很明显。

“阿辉,我坦白告诉你吧,我现在才发现,我其实对他并不真正了解,有可能你比我知道的还要多。”

“算了吧,莫菲。他都已经不在了,何苦再去纠缠他是个怎样的人呢?你只要接受他对你的好意,明白他对你的心意,就行了。”阿辉的话里有苦口婆心的意味。

“是呀,这才是明智的做法。对一个死去的人还能追究什么呢?他留了这样一笔财富给我,我为什么不好好享用呢?我真够傻的,居然还要继续纠缠他的过去。可是阿辉,你这样认为是因为你还不知道一件事情,如果你知道了,你就能明白,我为什么感到自己突然不了解他了,而想要问问你,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没能忍住哽咽,这让阿辉稍稍紧张起来了。

“是什么事?”

“你大概只是知道,我跟他在酒店约会时,被我老公捉奸在床,我老公一怒之下杀了他,却不知道,给我老公通风报信的,就是简弦他自己。”我几乎是忍着心间的疼痛说出了这些话。

“这……怎么可能呢?”阿辉惊讶极了。

“这就是事实。”

“你怎么知道的?”

“为他传话的人亲口告诉我的。”我把茹风当成替简弦通报自己奸情的传话人,突然觉得好可笑。

“传话人?什么传话人?”

“是他告诉那个人我跟他约会的事,还把酒店地址一并说了,那个人就转给了我老公,才发生了后来那件事情。”我一字一顿说道,忍着心间的剧痛。

“那个传话人是不是他朋友?他只是一时说漏了嘴?”阿辉无法相信这是事实的神情。

“不。”我痛苦地摇摇头。“那个人不是他朋友,是我老公的朋友,他清楚地知道那个人一定会告诉我老公的,他明显是故意要向我老公暴露这件事情。”

阿辉仿佛是惊讶到无法讲话的地步,瞪着我看了一会儿,又不知如何自处般朝四处望了望,最后将目光落在角落,定神思考着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喃喃自语道,像在怨恨某个人。

“是的,我也想问这句话。所以我才问你,你觉得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真的好想知道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我像是在祈求着什么,哀怨地看着他。

“这么说来,他可是害了自己呀。”阿辉痛惜的神情,并拼命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是的。不过我想,他没料到我老公的反应会如此剧烈,竟然会杀了他,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样的结果吧,如果料到会这样,他大概不会这样做的。”

“不……不一定……有可能……就算他料到了,他有可能还会这样做,怪我,我应该多劝劝他,阻止他那些奇怪的反思。”阿辉有些痛苦地说道。

我惊奇的看着他。

“奇怪的反思?你在说什么?他都跟你说过什么呀?”

阿辉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后,才缓缓开口。

“你说对了,我们曾经的确很频繁地交往过。那时候,他几乎每半个月就会上岛一次,在岛上住一晚,但几乎大半夜都在存密里度过的。我们一起聊天谈心,有时候我忙我的,他就在酒吧里一个人呆着,喝酒听音乐、沉思,或者看些我推荐给他的闲书。后来我们越来越熟,他来岛上后就不住酒店了,干脆住酒吧楼上我的家里。这样一来,我们在深夜聊天的机会就更多了,时间也更长了。我们聊了很多很多,工作、生活、感情、童年、人世,等等一切,什么都聊。从那些谈话中,我越来越明显地感到他内心的复杂和痛苦,我看出他有分裂的人格面,他自己也承认这一点。我不得不说,在他所有的痛苦中,有两三件是最为强大的,对他影响最深的,其中一件就是跟你的感情纠葛。他是爱你的,但他为此深感痛苦,因为他总是无法从爱你,想跟你有情欲纠缠的渴望中摆脱出来,于是他一面在鼓励自己继续与你纠缠下去,另一面却在不断指责他、唾骂他。”阿辉停下看我。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有想唾骂自己的一面?这不合情理,对我也不公平。”我的眼圈红了。

“是的,所以我说他是分裂的。这不仅仅反应在对你们之间的感情问题上,还反应在其他方面。他对生意场上的那些虚假的人情,残酷自私贪婪的人性,也是表现出分裂的态度。他说他一方面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强迫自己去迎合这些可怕的人性,甚至主动出击,而另一方面,他又因此深深痛恨自己,为自己感到可耻。他不断跟我强调,他常常做一个梦,是一个关于羞耻的梦。我感到他被各种矛盾复杂,甚至呈两极化的情绪所影响着,而且越陷越深。我曾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做一下心理辅导,他拒绝了。我曾非常担忧他,但也不知应该怎么帮他,所以在他提出把借我的钱换作给你的股份,还有帮晓芸开酒吧的事,我都一一答应,认为这样做可能会让他宽慰一些,也算是帮他了。”

“跟我说说他的反思吧?我不想听其他的,只听他对我们这段感情的反思。有吧?他一定说了不少。”

“是的。他说了很多,还有他跟他妻子,跟晓芸之间的,但更多的,是跟你的。”

“只说跟我的,我不想听其他的。”

“好吧,他虽然说了很多,但总结起来,我看也就几点。他认为你们错过了最好的时光,命运之神给人的机会只有一次,错过就错过了,不应该再去纠结,说人的贪婪就是总想着追求本不属于或是不再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贪婪的人最终是应该受惩罚的。因为你们错过了,上天就不会再给你们机会,如果让你们侥幸又遇到了,那只是上天在考验你们,可是你们没能经受住考验,人性的贪婪面就呈现出来了。他说人生来就应该承担属于自己的那部分责任,不管你认不认同,责任就是责任,如果发现自己曾做了错误的选择,就要承担起因此产生的责任,上天不会断人后路,会给你纠正错误的机会,但是你要明白,纠正错误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他说他不是没想过你们各自离婚,可以名正言顺在一起,但是他又明白另一方面的后果,那会给儿子造成什么影响?你们会不会重复现有婚姻中的那些烦恼?这样一想时,他又感觉人世就是不断的重复与轮回,不可能再出现更新更深的意义。所以重新选择的代价可能是不值得付出的,应该沿着已有的路线,把责任进行到底。”

“如果是这样,他应该跟我分手才对,永远不要见我。”我冰冷地说道。

“是的,他曾这样想过,也这样努力过,可是人的痛苦就在于,总是受不了自身欲望的诱惑,他放不开你。”

“既然这样,他有什么可反思的,那些义正言词的反思论调就显得非常可笑了,我甚至觉得有些可耻。”

“对,他也是这样看待自己的矛盾的,就是他所说的反思中的反思,不断轮回的。”

“没有意义。”

“天哪,你们的腔调太相似了。”阿辉惊叹道。

“是吗?”我嘲讽的口吻。

“是的。他总说,想得越多,反思就越多,反思得越多,就发现世事何其虚无,轮回本身就代表反思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你会发现,事物总是过一段时间又重复出现了,它不可能真正被消灭的。”

我痛苦地摇摇头,感到这些道理荒谬难懂。

“他在钻牛角尖。”

“对,他就是一直在钻牛角尖,有一天他突然跑到岛上来,对我说他感到自己陷入了一种精神上的怪圈,将自己拔不出来了。我劝他放下一切到岛上来住些日子,什么都不要想,只过简单的一种生活。他不愿意,说他必须要去面对自己该受的惩罚了,人只有将自己逼到绝境上才有可能重生。我当时当他是在开玩笑,以为他只是打算做些让自己受苦的事情而已,只是没想到,他说的必须去面对,竟是以那样的方式。”

我们都沉默着,长时相对不语,似在为某件事物哀悼一般。

“代价太重了,把自己的命都丢掉了,还让别人进了监狱。”我轻声说道。

“这是他意想不到的吧。让你丈夫进了监狱,以他的论点来看,这是你丈夫自己的选择,他不理智,就应该为此付出代价,不能怪别人。至于简弦自己,轻生的念头他倒是曾有过,他亲口向我提到厌世的论点不是一两次了。”

“他心理有问题。”

“可能吧。可悲的是,他无力拯救自己,也不想求助于别人。他跟我说了那么多,并不是指望我能救他,也只是为了倾诉而已,他总说,灵魂中的恶流需要找个出口流放一些,我就是他选定的那个出口。”

服务生为我们的水杯加满,我默默听了一会儿酒店放的音乐,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处理阿辉丢给我的难题了。

“阿辉,我也不想让你为难了。红利你替我收着,我想委托你帮我把它们捐赠给需要的人,或者给某个可信赖的慈善组织,都可以。”

“莫菲你……”

“是的,这就是我的决定。你看,我也要麻烦你了,我也学他委托你帮我处理事务了。”我微笑着。

“你确定你要这么做?这笔钱可不少。”

“是的,我非常确定。不仅是这一笔,以后每年的红利都这样来安排,全权由你选择捐赠的对象,你只需要把处理的结果告知我就可以了。只要还有红利,就这样做,除非哪一天酒吧不做了,或是转让了。”

“好吧,我尊重你的决定。不过我要说明,我不会把你的全部红利都捐出去的,得留出一部分以防将来生意不好了弥补亏损,这样我以后不会来烦你解决危机的,千万别忘了你股东的身份。”

我笑了:“没问题。”

“还有,捐助的对象我可以提议,但最后的决定权应该交给你,这是你的财产,我必须要保持对你权利的尊重。”阿辉严肃地说道。

“好吧,我同意。”

我起身决定离开时,阿辉还在挽留我一起用晚餐,我说还有约会,那人还在等我。

出了酒店大门,我立刻给路清打电话,他告诉我就在西餐厅附近,我让他立刻去餐厅找座儿等我,说我饿极了,需要吃一大块牛排才行。

挂了手机,我望了望幽暗的天空,仿佛看到天边有一团云簇,初升的月亮半遮半掩,在流动的云簇后与我躲藏嬉戏。我心上开了一个洞,越发放大,我深呼吸,洞口消失了,只感到胸间宽阔无比。

用餐时我一直心神不宁,脑子里还在反复想着阿辉说过的那些话。我想他在试图解释弦的行为,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件事情对我的伤害有多大,接近于幻灭,他需要为弦找开脱的理由或是借口。他总是这样维护着弦,真不赖的友情。

路清很识趣,不打扰我的心事,默默吃自己的,只偶尔看我一眼。我们用餐时的情景在旁人看来一定很奇特。

“为什么不说话?”我突然问道。

“我看你很专心地想心事,不想打扰你。”他看我一眼。

我放下餐具郑重地看着他。

“你今天很奇怪,为什么不问我刚才去见了谁?平日里你对我的事情不都是很关注的吗?”

他低眸沉吟片刻,用一种沉定的口吻说话。

“我其实对这一点反省了一下,得出的结论是,我不应该过分干涉你的事情,你有你的自由,我干涉得越多你一定越反感,那我们的距离也会越远。所以,你以后去了哪里?见了谁?干了什么?我不会主动问了,除非是你自己想告诉我。”

我发了会儿愣才喃喃说道:“其实你不知道,我已经习惯你对我的关注了,如果哪一天你不再关心我了,我想我会难过的。”

“真的吗?”

“真的。”

“只是习惯吗?没有其他的?”

“不知道,也许还有什么,但是我现在说不清楚。你不要以为我是故意在矫情,我说的全是实话。”

“我知道,我根本没有以为你在矫情,你就不是那种女人,所以我才喜欢你。”

“其实一进餐厅我就一直在等你问我,问我去见了谁?为了什么事?可你好像根本不想知道的样子,这竟然让我感到有些失落,人真的好奇怪。”我摇摇头,似为自己的矛盾感到无奈。

“路清,我想我开始有些依赖你了,尤其从心灵上。”

他笑了笑。

“我知道迟早有这一天的。”

我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有话想说?”他问我。

我玩着桌上的餐叉,沉思了一阵儿,又望了望四周,才决定开口。

我将之前跟阿辉会面时谈到的一切全说了,当然不忘将阿辉的背景及与他的渊源一并说了。他细细听完,微皱眉头,一言不发。期间服务生来加过一次水,他说了声谢谢,这是唯一一次开口。

“你觉得阿辉说的这些能成为理由吗?”我试探地看了看他。

他仍旧皱着眉。

“不尽然吧,但也不无道理。不过要说他心理上有问题,我还是不太赞同。”

“为什么?”

“他应该是个思维很清晰的人。我倒认为,他可能有一点……”他闭口不言了。

“什么?”

他想了想,似乎在掂量话语的分量。

“他内心矛盾重重,对事物甚至对自己都有着强烈的分裂式的看法,加上他流露出想让自己受些苦以达解脱的意愿,这让人感觉他是在找一条救赎自己的道路。”

“我不明白。”

“我猜想,他内心可能很纠结很痛苦,他是真的想要跟你断了,认为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他谨慎地看了我一眼,我冷目以对。

“永远不再联系就好了,不就断了?”我尖锐的语气。

“问题就在这里,他做不到。他做不到永远不跟你联系了。他其他的心理我可能不太理解,但这一点我能理解。人有时候就是办不到永远不跟对方联系了,无论如何努力就是办不到。总想要听听对方的声音,看看对方的样子,知道对方过得怎么样了,想要跟对方亲近亲近,想要知道对方是否还想着自己。当然我承认,这世上还是有相当部分的人做得到,想断就真断了。可仍旧有简弦这样的人,他们总是对自己感到无能为力。所以,他明白靠自己内省的力量很难摆脱痛苦,那就靠外力吧。比如让你老公知道你们的事情,让外部的力量与舆论来逼迫你们。”

“这仍旧不合理。谁不是尽力隐藏这种秘密,生怕被别人知道了,尤其是彼此的配偶。难道他不怕被他老婆知道吗?”我几乎带着怨恨的口吻在说话。

“可能他不怕,可能他就是希望她知道。”

“那他应该主动去跟他老婆坦白才对呀。”

“可能他更希望的是首先让你的老公知道。”

“为什么?”

“男人对这种事情的处理往往更粗暴,那种外力更强大。”

“难道女人就不这样吗?”

“莫菲,难道你还不明白,他想要解决的是如何用最快最强的力量跟你断掉,而不是请求谁的宽恕。”

我怔了一下。

“那他为什么不选择直接去找我老公,而是要用这样奇怪的方式,让我们被捉奸在床,这不是很可笑吗?”

“羞耻感来得越强烈,破坏力便越强大。你想想,任何人在经历了这样的场景后,以后每每想到那个时刻是不是会产生强烈的羞耻感,会因为这样而对有关的一切事物都感到厌恶,包括人。”

“这是什么理论?”我冷笑道。

“应该是属于心理学层面吧。那句羞耻感来得越强烈破坏力便越强大,还是子秋对我说的。”

“你们竟然谈到这个。”

“是的。”他很严肃地看着我。“我跟子秋谈过,深谈过,因为我知道她是个专家,而且很了解你。我把在广州发生的事都告诉她了,因为我不理解为什么你不肯跟我亲热,我曾经归因于你根本对我没有感觉,但子秋并不这样认为,她反倒认为从我跟她说的细节来看,你对我是有感觉的,但是你内心正被一种强烈的破坏力所控制,当然,是指你对男女性事这方面。这也可以用来解释你跟韩乔峰发生一夜情后的那些表现。你向梅玲提出辞职,你一直拒绝再跟韩乔峰见面,包括你不愿来机场接我,这一系列的行为起因,都可能跟你的羞耻感有关系。在性这方面,你的羞耻点被大大提升,它破坏了你的正常感知,搞不好你很难真正快乐地接受异性的爱抚了,尤其从心理层面上。这也算是一种激情创伤吧。”

我怔了半天。

“你的口气跟子秋很像,你们都以为看透我了。”

“这其实都只是我们的猜测,你真正的心理只有你自己知道,也可能,连你自己都不清楚。”

“你说的那些听上去很专业,难道这样的理论简弦也清楚吗?他懂得什么羞耻感越强烈破坏力就越大吗?”

“我想他懂。其实,这种心理感受,我想大部分的人都能想象。这样一来,你们断得会非常容易。你再想想,如果简弦不是被你老公杀死了,他还活着,你们只是被捉了奸,被狠狠羞辱了一把,以你跟简弦的道德水准会对以后产生什么影响。你们还可能跟以前一样亲密吗?你们还能很自如地跟对方亲近吗?你们要怎么继续面对彼此。你们曾经被一同捉奸在床,这一情景会一直深入你们的内心,你们一想到这件事情就会深感耻辱,一看到对方就难免不起怨恨,那你们以后还怎么面对彼此?”

我沉默了,细细体会那话的意思,慢慢地,我像是明白了什么。

“你怎么会想到这些的?”

“其实这件事我跟韩乔峰也探讨过,因为我们都觉得太不可思议,但简弦既然这样做了,总是有个内心的起因,所以我们试图从他的角度去看问题,再加上子秋跟我说的那些观点,我们才得到刚才那种共识。”

我微微有些愤慨。

“好吧,说穿了,他就是铁了心想跟我断了,不惜代价跟我断了。可难道他没想过,也许这样一来我跟我老公就完蛋了,我们很可能会离婚,如果是这样,他不怕我对他的纠缠会更深更烈吗?他不怕他老婆知道后也要跟他离婚?如果我们都离了,我们不是就可以顺理成章在一起了吗?”

“那就不知道了,也许他真没想过。谁知道呢?他是一个心理如此阴暗又奇特的人。”

路清嘴角流露不屑的冷笑,要在以前,我会感到很不舒服,但此刻不会了,倒有一种找到共识的同谋感。

“算了,不说这事儿了,还是让它随他一同埋进坟墓吧。”

“对,你这样想就对了,埋进坟墓,永远不要再去追究了。”

我们相互凝视了一会儿。

“不如说说我们之间的事吧。”他说。

“好。”

“你怎么想?”

我顿了顿,开口问他。

“你介意我跟韩乔峰的事情吗?”

他想了想说:“当然介意。在广州那会儿,我们都已经那样了,你居然都要拒绝我,可跟他,只是喝醉了酒,就可以……”他有些说不下去的感觉,我完全明白他的心情,这都是他真实的心理,如果他说不介意,我才要怀疑他的真诚。

“这件事情会成为你的心结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我不知道。”他有些迷茫地看着我。

说实话,他如此反应并不会让我不安,反倒让我觉得真实可靠,因为他的确是真实地流露了自己的想法。底牌亮出,才好寻方式。

“好吧,让时间来证明吧。”

“我同意。”

“我已经离婚了,你知道吗?”

他眼睛闪亮了一下。

“这就对了,你又想通了一件事情。”

我无奈地笑了笑。

“也许我们可以开始了,对不对?”他问道。

“很难说。”

“先试试吧,也让时间来证明。”

“……”

“你不需要再考虑,因为我们之间不会有承诺,不会有束缚,只有自然而然地发展,看我们的关系能发展到什么程度就到那种程度。怎么样?”

“也好。”

此后我们保持着良性的交往频率与距离感,不过分亲密,也一点不疏远。我们之间没有甜言蜜语,只是偶有路清的打趣逗乐。他当然不忘时时挑逗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建立起更亲密的关系,尤其在身体层面,但我清楚地知道,一旦身体层面有了极为亲密的关系,那心理层面当然就逃不掉了,所以我一直保持着克制,希望那一天能尽量晚些到来。时间拖得越长,珍贵感便越强。

“也许有一天我会失去耐性的。”他说。

“你是个成熟的男人,怎么像个愣头小伙子一般。”我嘲笑他。

“你确定你不是故意在折磨我?”

“我只确定我是在认真地对待我们的关系,自持得越久,我们将来的关系才更稳固。”

“谬论,全是谬论。”

“路清,你不认为我以前对情欲太放纵了吗?在经历那样的创伤后,我不应该对自己更负责任一些吗?”

“我明白了。你是在等待确认我们的关系是否稳固,或者说,你是在等有一天你真正接纳我了。”

“我在等我们彼此都确定要为对方终身负责的那一天。毕竟,我们年纪都不小了。我再也输不起了。”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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