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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一段锦

爱情总是这样吧,像一段锦,在最好的岁月里遇到,那灿烂的光华,会照耀一个人的一生。

那年,他二十,她十八。

正是最美好的青葱岁月,青青子衿的光阴里,她和他在北平相遇。

那时,她一袭蓝色衣裙,遇到一袭灰色长衫的他,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他们相遇在一个唱诗班,教堂里,管风琴响起时,她的心跳得好快。后来,茵徽接到段浦然的信:见你玄色衣裙居然穿得让我惊艳,真是疑心惊鸿照影来。

爱恋,就那样扑啦啦展开,正是自由恋爱最轰轰烈烈的时期,民国的太阳把一对恋人照耀得美丽而缠绵。那时,他们有好多理想,他要出国读书,而她说,要办一个中国最好的女子学院。

他们在北京的一个胡同里租了房子住,缠绵之际,他总说,茵徽,把你的来生也许给我吧。

茵徽说,不,我要许给你前生今生和来世,我的所有全是你的。

他们在一张纸上写道:愿现世安好,茵徽和段浦然安稳过完一生。那时,他们准备寒假到段浦然的家乡太原去办喜事,段浦然的家,是晋中一代富甲一方的晋商,而茵徽这个来自杭州的娇小女子,她常常疑心自己来北平求学,是不是为了和段浦然的相遇呢?

一切的改变在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卢沟桥一战之后,段浦然把茵徽抱在怀里说,茵徽,乱世来了。

真的是乱世,军阀混战,日本人打到了北平,昨天还唱着“长城外古道1边芳草碧连天”,今日已是兵临城下。

茵徽和段浦然,转眼间成了流亡之人,偌大的北平,已经容不下一张课桌。段浦然选择北上抗战,他说,男儿当为国捐躯肝脑涂地。茵徽想随同前往,但无奈身体娇弱,禁不起颠沛流离。段浦然说,回杭州乡下老家,在那个水乡小镇等我,战乱结束时我来接你。

最后一夜,他们一直缠绵到天亮,精疲力竭。段浦然说,茵徽,今生今世,我只爱你一个女子,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我变得多老。

茵徽给他的回答亦是带着眼泪的许诺,无论你走多久,无论你去多远,记得我在等你回来。

那天晚上,她剪了自己长长的指甲和黑黑亮亮的长发,找来一块白色的丝绸手帕,细细包了送给浦然,她说,看到它们,就会想起我。

那块白色的丝绸手帕上,绣了她的名字。

原来,赠指甲和长发不仅仅是才子佳人的后花园里,也可以是在烽火三月的乱世里啊。

开始时,茵徽收到的是段浦然的一封封家书,只说他在那里打仗,还说乱世中,为了他要多多保重。他不知,那一夜,茵徽已怀了他的孩子。

江南小镇上,茵徽做了一个普通的乡村教师,在人们的风言风语中生下孩子。

是一个漂亮的女孩。茵徽叫她忆然。

两年之后,段浦然的书信突然中断,有人劝茵徽,别等了,怕是战死沙场了,或者,也可能升了官,已经又娶了三房姨太太也未可知。

茵徽不信,因为段浦然告诉过她,生生世世,他只对她一个好,只爱她一个女子。

但从此再也没有书信往来,那曾经的几十封书信,已经被茵徽翻得薄如蝉翼,信上的每段话每个字都让她泪湿,那曾经的甜蜜和缠绵怎么能忘记?

她不是小曼,段浦然亦不是志摩,可是,那最浓的爱意和浪漫却是一样一样的啊。

此时,已是十年过去,她已从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变成三十岁的妇人。

这是一九四九年的秋天,她领着九岁的女儿去了北京,不是为参加开国大典,而是去参加他们那一届同学的聚会,她想问一问,有谁知道她夫君的消息?走时,他们只有一纸承诺,还不曾有婚礼和戒指,不曾有别人的祝福啊。

但茵徽得到的消息却是不容乐观,段浦然加入了国民党,升得很快,二十五岁那年,已是团长,后来又连连立战功,可是在一次大战中受了重伤,有人说死了,但也有人说救了过来,还有人说,好像是去了台湾。

去了台湾?茵徽的心一凉,那就是说,她和他,已经是两条路上的人了,可是,爱情,怎么可以分出界限来?带着茫然,带着相思,茵徽回到小镇,继续做她的中学教师,在讲李煜的词《虞美人》时,她轻轻给自己的学生念着: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有人问,老师,你怎么哭了?

茵徽说,老师是被这首故国家园的词打动了。

只有她自己明白,她为什么要哭,从北京回来后,绝望和想念淹没了她:如果浦然死了,那么她有的将是绵绵不绝的相思;如果浦然去了台湾,那么留给她的将是漫无止境的等待!

故国的春花秋月,故国曾经的缠绵,如今在她三十岁的华年上,渐渐地呈现出一种荒凉和无奈。

她想,这是缘,不能更改,如果寂寞,就寂寞一生吧,谁让她和他遇到、相爱、缠绵过,谁让他们曾在最好的年华里一起唱过那最好最美的乐章呢。

她哪里知道,在她思念的时候,段浦然比她相思得更多。

战火中,段浦然常常想起那个娇媚的人儿来,陪伴他的,除去寂寞灯影和战场上的隆隆炮声,还有最寂寞时那块手帕里的指甲和长发。睹物思人,那曾经让他醉倒迷倒的女子可好?一封封家书,全是他的字和泪,他只想战争早早结束,然而人在江湖早已经身不由己。此时,他已是国民党将领中的高官,有人给他送女人,有人带他去风月场所,可他想要的女子只有一个,那是在古老城墙下一起和他唱长城外古道边的女子,那个女子,有着茉莉花的清香。

段浦然以为三五年他就可以去江南小镇上接了自己的茵徽回家了,但是,这一等就是十年。

其间,他在一次战役中差点送命,醒来时有人说从他身上取出了三颗子弹,而且,他的腿跛了,一年之后,他奉命撤到台湾,在乱哄哄的人群中他回望了大陆一眼,他想的依然是:三五年可以回来吗?

他没想到,这一去,就是三十年。

一九六六年,四十六岁的茵徽被揪斗出来,剪了阴阳头,脖子上挂了铅,女儿和她划清了界限,她被红卫兵死命地打着,让她交代这个台湾的情人怎么回事?她肯定是台湾留在大陆的特务,不然,为什么一个人带着私生女不肯结婚?当那些红卫兵问她,你是不是爱那个叫段浦然的男人?她答:

爱。一个字,换来的是拳脚相加,她被揪着头发打掉了牙齿,她被打折了腿,因为一个爱字,但是她不能骗自己,因为她真的爱,不爱,怎么会一个人守着寂寞过了二十几年?很多人因为有与台湾的关系都表明自己和那边没有任何联系,但是她一直说:我爱他,我等他。

近乎疯狂的折磨让茵徽发了疯,最让她接受不了的是女儿的质问,女儿忆然说,凭什么你们这对狗男女要生下我?那句话要了她的命,她疯了,在一个雨夜,她掉进江南小镇的小河里,香魂飘散,红颜凋零,爱了一年,等了三十年,最后,她没有等到自己的爱人。那个带着她指甲和长发走的男子,如今在哪里啊?

一九八九年,一个八十岁的台湾老人来到这个小镇上。

没有人认识他,他却提起一个故人,故人的名字叫茵徽。

人们说,早死了,文化大革命那阵让人打疯了,为了一个年轻时的恋人,那个人后来去了台湾,她整整等了他三十年。

老人的脸上,滚出几滴混浊的眼泪,他掏出一块手帕,那块白色的手帕,因为年代太久了吧,已经变得暗黄,不复当年的洁白,可是,那几个绣上去的字还在,是茵徽的名字。

那个在他心中一辈子的名字。

手帕里,是茵徽当年剪下的指甲和长发,无论走到哪里,他一直带着它们。

正是春天,江南小镇的梅花开得正好,他轻轻地吟着: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那是八十一岁的陆游在游沈园时写下的诗句,老泪纵横间,他想念的还是当年的唐婉。

如同他的此时,故园三千里,他心里断肠之时,恰是听到玉人离去的消息,如果她安好老去,如果她又曾婚嫁生儿育女,他的心里会好过一些。

找到了她的坟,他斟了一杯酒,然后在坟前坐下,茵徽,他叫着她的名字,我来看你了,隔了几十年的尘烟岁月,来,让我们喝这三杯酒。

第一杯,是为我们的相遇,那一年,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我们相爱了,这是前世的缘分。

第二杯,是为了你我今生的等待,今生,你为我受的苦,我来生还。但我想告诉你,茵徽,你没有看错人,你等待的那个男人,他寂寞了一生,没有过第二个女人,他的一生,只守着一块手帕包着的指甲和长发过来的,在台湾,他是一个寂寞孤独的老兵,他守着的,是一份同样无望的爱情。

第三杯,来,我们干掉,这是为我们的来生预约,虽然相爱刹那寂寞了一生,但你后悔过吗?我没有啊。所以,我还要预订你的来生,来生,让我们还在老城墙下相遇,看到春天里玉兰树下一身玄色衣裙的你,我们去教堂唱诗班唱天堂的声音,好吗?即使还要寂寞一生,我也会选择与你相遇,因为遇上了,我就不怕憔悴一生。

三杯酒后,段浦然安然离开。

一个月后,他静静离世,手里握着的是那块手帕,那手帕上的名字虽然褪了颜色,但还能依稀看得见两个字:茵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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