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希腊悲剧的起源,尼采认为,希腊悲剧是通过日神与酒神之间的对抗与调和而产生的。一方面,日神状态的梦的世界的美丽面貌是一切造型艺术的前提,每个人在创造梦的世界方面都是全能的艺术家。梦也是诗歌可以发挥想象的重要部分,从而产生了希腊的雕塑、荷马的史诗。另一方面,醉会使主观消失在完全的自我忘却之中,每逢酒神祭,人们狂歌醉舞,忘乎所以,以逃脱日常意识的统治。在此时,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矛盾消失了,人们在酩酊大醉之中会忘掉人生的悲惨和痛苦,会感到生命的欢畅,从中产生了希腊的舞蹈和音乐。尼采在《悲剧的诞生》第24节中说:“酒神祭的热情,及其在痛苦中体验到原始快感,就是音乐和悲剧神话的共同根源。”
关于音乐精神,尼采认为,音乐的旋律原始而万能,从民歌中可以观察到语言竭力模仿音乐。音乐同表情、语言相比,是一种更象征性的表达手段,因而它也就能更好地表达抽象的自然本质。在这里,尼采区别了音乐同语言各自的特征,指出音乐在独立存在中具有非模仿性、不确定性,并不需要语言加以说明。尼采认为,音乐不像绘画、雕塑那样从模仿自然中产生和发展起来,而且不可能从单纯的模仿现象中产生。他认为音乐是意志的直接语言。一方面,人们的想象受到音乐的刺激,赋予无形的意志以形式,受到积极刺激的精神在讲话,在要求具体化;另一方面,形象和概念在相应的音乐影响下,会显出更高的意义。尼采指出,由于音乐本身的特殊性,他不是以物质手段创造物质的-作品,而是以物质手段创造精神性的作品,而这种作品是在流动(演奏)中存在的,是最易于表现感情的东西,他可以增强形象的表现力,可以直接打动人的感情。同其他艺术相比,音乐对人的感情的影响不仅更快,而且更直接、更强烈。如果说其他艺术是在说服人,那么音乐则是对人突然袭击。
关于艺术直觉。尼采强调美学不但要从逻辑推理出发,而且更重要的是要从“直观的直接确定性”出发。艺术的直觉这一观点贯穿了《悲剧的诞生》的全文。他认为,艺术作品是一个有机的整体,直觉在艺术中具有独特的重要作用。尼采还明确肯定了形象思维在艺术全过程中的重要性,并区分了逻辑思维型和形象思维型。尼采对艺术直觉的强调,尤其体现在他对苏格拉底的批判中。在尼采看来,本能是一种创造性的肯定的力量,意识只起批判和告诫的作用。但在苏格拉底身上,逻辑的本性正如神话中本能的智慧一样,都发展到了极端的程度,这对奉酒神为主角的希腊悲剧是十分不利的。于是尼采嘲讽地说,苏格拉底只能理解的一种诗,就是伊索寓言。
关于悲剧的衰亡。尼采断言,希腊悲剧同许多艺术形式的毁灭不一样,不是渐进的而是突发的,它亡于欧里庇德斯之手。尼采认为,欧里庇德斯的改革一开始就不符合当时希腊公众的艺术趣味,他蔑视当时的公众,只按两个人的要求行事,这两个人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因渎神而被判死刑的苏格拉底。尼采说,归根结底,正是由于对悲剧艺术一窍不通的苏格拉底所代表的那种精神摧毁了悲剧。尼采说:“欧里庇德斯也只是一个面具,借他之口说话的神不是酒神,也不是日神,而是一个新的恶魔,叫苏格拉底。这是一个新的对立,即酒神和苏格拉底的对立。而希腊悲剧的艺术作品在这种对立中归于毁灭。”
在《悲剧的诞生》中,尼采认为三大悲剧之中,到了尤里帕底斯,艺术就变成了新希腊喜剧,“尤里帕底斯的基本意向就是把悲剧中原始而普遍的狄俄尼索斯成分完全除去,并在非狄俄尼索斯艺术、习惯和哲学的基础上建立他的戏剧事业”。所以尼采批判尤里帕底斯“堕落为一种‘贬低希腊精神’的人物”。尼采指出,苏格拉底和尤里帕底斯的目的是紧密相连的,他们这样做的结果是“一旦戏剧不再从音乐中产生,不再从狄俄尼索斯曙光中产生,那么它就只能以戏剧化的史诗形式出现”。而“一旦音乐精神从悲剧中离开,悲剧也就死亡了”。
《悲剧的诞生》主旨非常清楚,内容非常丰富,如果说是对叔本华和瓦格纳的承袭,倒不如说是对这些先师思想的改造。尼采日后在他的自传中说:“这本书中最先说明希腊人如何处理悲观主义,如何克服悲观主义。希腊人不是悲观主义者,悲剧确切的证明,在这点上叔本华是错误的……在这书上,有两个特殊的发现。第一,在希腊文化中把握了狄俄尼索斯现象——第一次对于这现象提供了一个心理的分析,依此视为一切希腊艺术的基础。第二个发现是对于苏格拉底思想的解释…在这里第一次把苏格拉底认定是希腊文化衰落的关键,视为颓废的典型。”
3.思想的火花
《悲剧的诞生》一书是尼采在叔本华和瓦格纳的影响下写成的,同时这本书也表明,尼采已经不是叔本华和瓦格纳的单纯的追随者,标志着尼采已经开始成为一个独立的哲学家了。
在《悲剧的诞生》中,可以明显看到叔本华和瓦格纳的影:子,但是更确切地说,是尼采用这两位先师来宣传自己的见解。在这本书里,尼采对叔本华的批评已是显而易见的了。而尼采与瓦格纳似乎还保持着一致。其实,自从尼采和瓦格纳从叔本华的哲学出发之后,彼此的方向就不同了。
在《悲剧的诞生》的二版前言里,尼采说他没有讲清楚这本书为自己提出的任务,是因为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勇气摆脱叔本华和瓦格纳的格调,而运用新的语言去表达自己的新思想。尼采说他是笨手笨脚地运用康德和叔本华的语汇、术语,去表达自己与之完全相矛盾的价值判断。在前言里,尼采引述了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中的话.,即悲剧使我们认识到生活不能提供任何真正的满足,因此不值得我们留恋,而悲剧把我们引向的最终目的就是退让。紧接着尼采对此评论说,狄俄尼索斯告诉我们的却完全不同,他给我们的教训决不是失败主义的,他和退让屈从精神相距何止千万里。在这里,一方面说明尼采在写《悲剧的诞生》时,还没有勇气去摆脱叔本华的影响,仍然采用了叔本华的术语和公式。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方面,尼采明确指出了自己已经建立了与叔本华哲学截然相矛盾的新颖思想和价值判断,而在悲剧问题上,他所发现的狄俄尼索斯的智慧和叔本华的悲剧理论也是不同的。因此,《悲剧的诞生》是尼采开始背离叔本华而走上自己独立思想发展的第一步。
尼采所说的自己的新颖思想,在他的《悲剧的诞生》里随处可见:尼采所阐述的阿波罗精神和狄俄尼索斯精神的对立,在叔本华悲剧理论中完全找不到相似的说法;尼采关于悲剧起源的解释,关于悲剧中合唱队作用的看法,关于悲剧的死亡,关于悲剧性与苏格拉底的对立等,都显然和叔本华没有多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