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境迁。
去年的今天，一场骤冷的瑞雪阑珊了春意的盎然，阳光温热时节的反叛，对于弱小的紫丁，是不期的苦难。花开无语，雪掩饰了紫丁的美丽，本是簇聚的芬芳却酿藉成奚落的凄美。闻花不予花香，和过往，我有点失望……
今年的今天,一季紫灵与绯红的交织,在温暖的四月晕开美丽的容颜，沐风和煦，弥漫着淡雅的清香，偶有大力春风，惹下败意的落蕊，飘零一地的如似铺满的皑皑白雪，爱怜它碎小的花，凝视着看穿生命的脆弱，还好零落成泥碾作尘，有香如故。如此的气温与心境,顿时让眼里的丁香诗意。
月初，予卓前去赴考，如今初九，再过的三四日便可回来。只是自己在没有嫁娶前不便外出，唯恐被皇上的密探发觉，想到他临别之际没有去送，内心一直长存遗憾，好在今天天气转暖，额娘为的姐姐病愈，午时要去檀宇寺进香。
为的掩人耳目，我今天着装极致素朴。一件滚了白边子的长裙，其色为雪青，只简单的绣着碎花，腰系尺带，是那种粗露缎子的剩余，服饰无金银玉饰做点缀，头发绕至耳后髻扎，只插得一朵白玉兰花，质朴到农家闺女一般。
“小姐就算素朴着衣，也是清新俊逸。”墨晴看着我的打扮，有点惊异，但还是眼神流露倾羡，女子间欣赏容貌，大抵都看中五官身段，而男子则更重视端容气质。
“素日不是如此打扮，这行头真是好生觉得怪异。”我看着素朴裙装，又看看她，不觉好笑。
“小姐今天可配扇？”她习惯了我日常的行为，但又看到如此的装扮，不确定的问道。
“如此素净配以香扇，就更加招风揽火了，你去取得你的绣帕，我今日借用一次。”我觉得如此打扮甚是好玩，不如一鼓作气，打扮的彻头彻尾。
“小姐这话折煞墨晴了，今日特别，您拿去就是了。”说着她跑去自己的闺阁，拿来一件崭新的，清绿色简单的帕子。
为的自己更像家仆，我在香闺粗步走动，拿着帕子晃来晃去，演绎着素日反面的我。第一次这么玩，甚是新奇，惹得我跟墨晴都乐不可支。
“小姐，轿已备好，夫人让您前去。”沐菀是服侍额娘的丫头，她前来通报。
我如此的打扮也甚是让她惊讶，只是她不晓得原因而已，表现出一幅窘态和万般疑虑的面孔。园里春意盎然，万花凝簇，秋近谢容，待春风晓拂时，又焕然一新。
“墨晴，我词出一首，你好生记得，回来要着笔写下。”见仲春之景，略有诗意，对着跟在身后的墨晴说道，又敏思着字句该如何斟酌，转转眼睛，审视四周。
“小姐领悟本就很强，不妨说的，我定仔细铭记。”她也是很想听到我做何词，细眉眼笑，说话说的轻快跃然。
“东风无意染柳绿，小雏絮，静静菁菁待拂苏。玉兰馨香，惆怅孤独。绕园贪欢醉，一曲清词抒。去年素秋谢妆容，今朝四月浮姿颜。春意无湿雨，是惋惜，恰若昨夜星疏。”
我看着眼见之景，一路成词。墨晴跟我其后，也轻声跟随我念着。
“小姐才气过人，我能有小姐的一毫就知足了。”每次写诗词，她独恨自己才短思涩，不过她灵性堪强，每次都是心领神会。她琢磨着什么，细细的自言自语，仿佛一个无知的孩童。
走至额娘近旁，额娘见状也是拭鼻而笑，说道：“让你素朴为好，你竟真真打扮的如此简陋。”额娘笑的很端静，只是以帕掩面，无笑声，但看她的笑眼，我欣慰她是慧心而笑，自从姐姐病重，这奢侈的笑我几近忘却。
“这样才不会让人起疑，我是深思熟虑而为之。”我看着自己的装扮，觉得这算万全了。
踏春的人倒是不少，我对自己的言谈举止分外注意，檀宇寺进香多为女眷，留意到这个，我算较为安心了。正殿供着观世音菩萨，雕像惟妙惟肖，两侧站着穿深灰色衣袍的修道者，都不是年长者，相貌清雅，只是神态一副愤世嫉俗，看不出修行人的佛性。一个长得乖巧斯文的僧尼递给我们黄香，我看到她瞥了我一眼，又上下打量了额娘，便谦和的退了下去。额娘虔诚的念叨着什么，只见唇语不闻言辞，恭敬的微低着头，紧紧闭着眼，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夙愿让菩萨感知，并实现。我也焚了香，浓浓的香气袅袅而升，有点呛人，但还是表现的淡定，便学着额娘的姿势诚笃的祈祷，此刻只求姐姐病能痊愈还有他金榜题名。帘帐后有人诵念着经文，多为慈善的言语，我没有细听，便履行这祈祷的庄重仪式。
进完香出寺，额娘就催促立即回府。
行至半路，一直感觉奇怪，仿佛被人凝窥一般。只是闹市鱼龙混杂，人群接踵，瞬间又觉得无人窥探，心里极是忐忑，不能安定，额娘貌似也略有察觉，遂命轿夫疾步并进。一路心慌，我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烫，眼神死盯着轿帘子，摇摇晃晃的，一会看着深红一会又恍惚成墨黑，额娘抓着我的手，力度刚刚好，是一种踏实的安全感，额娘知道我恐惧被人发觉，没有言语，只是双手盖着我的手，像是严严实实盖着闪闪的金子，唯恐别人抢了去。我心悸舒缓，用牵强的笑告诉额娘我没事，教她安心，只是额娘眉宇生愁，眼里流露分外怜惜，又以笑靥掩盖脸色的复杂。
印在府外安静的站着，许是没有央求进府，像是一株孤傲的木棉站成一处。春天里的她穿的很单薄，细细的纱裙随风摇曳，她梳流云鬓，后际的长发放置领前，在胸脯处自然散开，款款而垂下，她长我两岁，女人的窈窕身姿她诠释的恰到好处。她总是一个人，从没有见她侍女相随，习惯性的独善其身。
我下了轿，径直走向她，额娘尾随其后。她向我与额娘问了安，眼神片刻注视额娘又匆匆挪开，好像眼神的交汇会触碰出火花一般。
“怎么站于府外，快快随我进来。”我拖着她的手臂，请她进府说话，一是待客之礼，二是不能再府外久站，唯恐被别人发觉。
她见我粗布麻衣着身，用惊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我，说道“小姐，这是去哪了，怎这般打扮。”她看我的眼神，不像是疑问而是为了确定什么。
只是她一介歌姬，与我不曾有太大关系，便随性的放下了戒备，说道：“只是陪得额娘去进香，穿着素朴，相宜佛家境地罢了，快进去说话吧。”我又一次拖住她的手臂，请她进去。
她顺势走了两步，缓到几近没有挪开步伐，便又停下说道：“上次小姐命侍女去抚琴楼邀请印，只是碰巧不在，今天便来贵府请罪。”她说的语气柔和，慢慢的一调。
我察觉到在我与印交流的片刻，额娘一直注意着她，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仿佛在额娘的瞳孔里穿梭，我不知道额娘在看什么，像是在忖度印是不是久别的故人或者看到印想到了以前的陈年旧事。额娘的凝视让我觉得印不只是歌姬印。
“你见外了，何罪之有？只是不巧请不到你罢了。”我含蓄的说着，语气很快，只是想到她如此细心，竟为此请罪，不觉感到内心暖暖的。
“下次我一定为小姐倾心独奏，只求小姐喜欢便是。”她微低下头，恭敬的说着，只是又轻轻的斜转了一下头，貌似在看着远处有什么。
我扶住她的双臂，顺势说着好。
这时，墨晴在我耳际轻轻说道远处墙角一隅有人影闪过，我顿时觉得事有不好，额娘忽然也闪过神，对墨晴说着速速陪我进府，我只是简单辞说了印，便匆匆的跑开。原来跟踪不只是我的虚幻，皇上已经离我越来越近了。
额娘站在府外没有跟进来，她目光随视我安全进府，便放下起先对印的疑虑，微微走进印，问道：“姑娘今年多大了？”额娘问的很柔和，仿佛是在寻找多年遗失的孩子一般。
印看着额娘，锁住眉头，又瞬间展开脸色，没有笑意没有疑虑没有不安，仿佛一张静穆的死人的脸一般，宁静的看不出脸上的神情，仿佛只有生硬的五官堆积。
“十九”
额娘见她如此，又问了句：“家里可还有什么人吗？”看得出，额娘是被印死寂般的神色怔住了。只是额娘还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又脉脉的问道。
“已无亲人，独印一身。”说道亲人，她表情抽搐了一下，流露出一副孤儿又怎样的不屑神情。便又跟了句：“时候不早了，印先告退了。”她环视了四周，又凝视了母亲的眼睛，便辞了去。
额娘呆呆的站了许久，在思索着什么，踉踉跄跄的走进府，府前六级台阶，额娘上的仿佛如六十级般沉重。
此刻的我，内心不安的座与棠溪轩，想到墙角的人影不禁恐慌，又对额娘的神色充满了好奇。墨晴沏好茶，安静的放于我右手边，只是我在想着刚才的种种，全然不知茶的存在，让它在时间里与怠慢里冷化。
我怀揣疑虑，前往东厢房想问个额娘明白。
屋里额娘在于阿玛说话，我本想辞去，却无心的听到了这些。
“我已问过太和殿的索大人，予卓这次文章写的不错，已筛选出来由皇上钦点了。”阿玛正色的说着，只是言语里听不出多少欢喜。
“如是这样，也甚好，我也就安心仙蕊了。”额娘说的语气很淡，似乎没有什么精力与力气。
“予卓考上是好。还有皇上今天说馥儿……恐将大势已去，要在十五册封皇后，以为冲喜。”阿玛唉声的说着，腔调里略带哭音。
“我可怜的馥儿……老爷，今日去檀宇寺进香，回府时似乎有人注意到了蕊儿，我怕……”额娘既担心姐姐，又为我的事操碎了心，我听到她落泪了，因为凝噎的语调与啜泣声充沛了整个房间。
“夫人不要担心，我意已决，就算予卓考不上状元，十五当日我也要去定亲，月初我已联信于陈讲师了。”阿玛宽慰着额娘，只是我听到这些，予卓中榜，姐姐册封皇后，十五日订亲，对我都是喜事，只是心里却不是高兴，也不是五味杂陈，不是难受，眼眶哗哗的掉出大颗泪珠，不是委屈的泪，亦不是幸福的泪，只是像水，没有味道，没有缘由的滚落。
“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额娘有所顾虑的说道。
“夫人说来便是。”阿玛可亲的答道。
“今天见的一位姑娘，是抚琴楼歌姬，长相神态跟早前的陆筱吟极为相像。”额娘不安的说着，语气有些抖擞，说的轻轻的，惶恐她眼见为真实。
“陆筱吟已经过世十五年了，还有蔻儿，那年也随她母亲去了，这世间长相相似的人不少，夫人敏感了。”阿玛全然不在意额娘说的，“你还是起手为蕊儿准备嫁妆吧。默念其他。”
我生疑，陆筱吟是谁？蔻儿又是谁？十五年前我才两岁，到底家里发生过什么。印，一个歌姬，大我两岁，的确眉宇间有几分我的神韵，只是这些说明了什么呢。我怀揣着疑虑又安静的离开东厢房，来时疑虑去时又生疑虑，人生就像迷宫，找到一处出口，却又陷于另一个境地，处处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