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鉴闭目微笑,如饮醇酒,学王敦的口气道:“汝是吾家佳子弟,当不减阮主薄!”
郗超笑了。
郗鉴又道:“逸少若为政,当不在王丞相之下;若为学,当如向子期。但他既不为学,亦不为政,偏独好书道,可见其修为不浅,异日必大成。那日举行冠礼,他刚一走出殿中,万人惊动,觉其气象万千,不可尽睹。庄子云:‘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见《庄子·齐物论》。)
郗超愣了,心想老头子这是干嘛?世上哪儿有这样夸女婿的?况且八字还没一撇呢。俗语云:“人老必痴”,看来真真如此。
暗窥老父,陶然醉矣。
郗超甚觉好笑,轻声问曰:“父亲!逸少如此不凡,王氏子弟既无人出其右,何人可及之?
郗鉴沉思道:“谢安可及之。吾亦察之久矣。”
“谢安?”郗超心想:为何不说是桓温?
“谢安才性,或在王羲之之下;谢安智谋,已在诸葛之上。”
郗超有些不服:“何以见得?”
郗鉴肃然道:“目前尚无端倪,但为父看人从来不差。日后你就知道了。”
郗超忍不住问:“若以谢安比桓温,如何?”
郗鉴大笑:“那岂是一个档次!”
郗超不快,索性问:“若以逸少比殷浩,又如何?”
郗鉴似乎不耐烦了:“超儿莫乱比附,殷浩虽有空名,何及逸少万分之一?”
郗超没话了,陪笑道:“怪不得父亲大人一眼就看中了王羲之这个狂少年。”
郗鉴失笑:“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老气横秋了,难道你不是少年?”
郗超脸红了:“我嘛……好像要比他大两岁。”
郗超一笑:“若此事能成,以后你要多向人家学习。”
“是。”
郗鉴忽又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太骄傲?”
郗超不由也紧张起来:“此人显然一向狂得可以。”
郗鉴忽又笑了:“逸少之狂,非轻狂也,更非佯狂。他虽然骄傲,又怎么会不思良妻?你妹妹之名大概他也是听说过的。”
说到这儿,父子二人相视而笑,显然自信之极。
郗超笑道:“建康城就这么大,王羲之不知道妹妹的名字才怪呢。况且妹妹又与丞相的千金是好朋友,说不定他们还碰见过哩。”
郗鉴大笑,连声称“好”,又问:“不知丫头之意如何?”
郗超当下怂恿:“父亲,你快让母亲问她去!”
郗鉴霍然起身:“甚善!”
第二日天气稍凉,谢安约王羲之去游山,黄昏二人始归。
归时犹带山中清气,清爽满身。
王羲之衣白袍,朴素无华。
谢安衣彩袍,环佩上系满鲜花。
王荟得之于街头,急忙将二人拉回家中。
“哎哎,什么事……”
王荟神密地望着王羲之笑了笑:“过会儿你就知道了。”
这时谢安已娶妻,一见王荟的眼神就知道是什么事,当下微笑不语,跟着进去了。
这时还是黄昏,王导的书房中已经点起了灯炬。
荧荧煌煌,幽蓝乏白。
回望西面天空,长庚星依依升起……
书房中,王导正在灯下批阅文书,似乎很累很累。
谢安心中叹息:丞相一坐就是一天,劬劳若此。
王荟上前拉了拉父亲的手:“父亲,逸少回来啦。安石也来了。”
王导迟缓地“嗯”了一声,示意三人坐下。
三人大气不敢出地坐下了。
外面天色渐暗……
室内灯光渐明……
王导脸上的表情却越见凝重了。
良久良久,王导始放下手中的文书,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似乎很累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