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好矛盾。看起来充满活力却觉得生命是令人绝望的,既然这么不在意生命,却又因怀疑自己生病了而紧张地跑医院。生命就是矛盾的综合体罢。“对立统一。”青战想起马克思主义哲学里常常看到的话。抬头看看校园里那些杨树,落光叶子的树枝上密密地生着芽儿,静默着,等待着。
天空很混沌,一片灰白,空气里的浮躁侵袭着情绪。许多人走来走去,无聊像只贪婪的巨虫,咬噬着每一个人。
从教室的窗子里,目光触摸不到树木的安慰,眼睛太过寂寞,于是昏昏欲睡。钢笔在草纸上划过,留下一行字:“我无法说清一些事情的必然与偶然,只是感到我们正在以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来浪费时间,消磨生命。”
不知为什么要写下这样的话,可是它们就这样从笔尖落下来了。几个大三大四模样的在低声讨论着严峻的就业形势。越来越觉得这像是一场战役。为了生存,奋战,混战。真是一个乱世。
残酷的战役。一场战役刚刚结束,又是一场更漫长的战役。在同一个战场上,却不清楚谁是战友,谁是敌人,仿佛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只有自己。
这不是最后的战役,更何况,战争刚刚开始。
有谁说:“你必须明白,你越是痛恨战争,就越是要战争。”
战争已经开始,别无选择。
在司空青战这么想的时候,有个女生进来,站到司空青战面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发生过这样的事,而且是不怎么愉快的记忆。青战不看对面女生的脸,回忆着,终于想起一个名字:宋晓飞。确实是不愉快的记忆呢。教室外面解决,但是绝不是天台。出了教室,青战才发现,外面还有一个女生,见青战走出来也迎过来,看来是一起的。
对面的两个陌生女生,一个短头发,矮矮的,戴了一顶小小的冠,不知她是怎么把那东西固定在脑袋上的,感觉怪怪的。另一个个子高些头发拉直了,额前的刘海很厚,整齐,斜的,后面扎了个马尾,感觉……也是蛮奇怪的。因为教室和走廊里的暖气烧的很热,青战的外套放在位子上,只穿了件高领无袖的紧身毛衫,外面套了一件大“V”字领的毛衣,昨天才洗过头发,一些短短的细碎的头发扎不住,都解放了一样垂下来,青战没有戴发夹,略微凌乱的头发,宽松的毛衣,手插在口袋里的姿势使得青战整个人看起来颇有傲气。
“王冠”先开口问了:“你就是司空青战?”
“您有事?”青战用不大客气的口气回应对方质问的语气。两个女生对视了一眼,那眼神似乎是在彼此确认,交流意见:“没错。”斜刘海脸上带着让人很不舒服的笑回答:“没事儿,就是见识见识。”
司空青战依旧是面无表情,嘲笑和不屑浮上眼,看了对方一眼,转身进教室,听见后面传来那两个女生的笑声,其中似乎有更重的嘲弄的意味。司空青战觉得自己是被耍了。有些恼。抬起头来忽然意识到有许多目光匆匆忙忙地移走了,青战就这样尴尬地走回位子上,坐下,那些目光又回来了。看客也许是最为可恶,最为无聊,最接近某种嗡嗡叫着叮向腐臭、污染香甜的昆虫。很悲哀地,被看者无法选择自己的被动地位。对此,唯一的办法,便是什么都不要做,就让那些看客失望,无戏可看,倦了,就不再关注了。“对于这样的群众没有办法,只好使他们无戏可看倒是疗救。”鲁迅先生说如是。于是青战做着,做题做题,直到老师来了开始讲课。而下课之后,教室里的人正慢慢地向教室外移动,因为下午一二节有课,所以青战留下上自习,并未动弹。这时外面冲进来一个女生,大跨步到青战面前,“啪”地甩了司空青战一耳光。
一片哗然。
司空青战缓缓抬眼,看眼前人,不认识。压下怒火,闭上眼,沉沉地吸入一口气,而后长长地吐出来。对面已经在吼了,声声控诉,似有血泪在其间。却是在骂司空青战不要脸,劈腿,脚踏多条船。“告诉你,你最好离开吴翾,你们两个不会有结果的,你再怎么不要脸缠着他,你们也不会在一起的,你们两个,根本就不、可、能!”女生一字一顿吼完“不可能”就甩手走了,司空青战哭笑不得。“哼。”一声冷笑,肩膀颤了颤,遏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因为只是微笑,嘲笑,所以司空青战笑起来从来无声,而此刻的笑,居然也是无声的。本该有声音的,只看到司空青战在笑,却不闻笑声,有人就忍不住掏了掏耳朵。窃窃嚓嚓的议论中只闻“她真的缠着吴翾啊?咦?吴翾呢?哦,好像一下课就走了呢。”“吁你小声点。”“她笑什么啊?”青战目光一扫,一片哑然,议论声低下来,出门去,终于渐渐从耳边消失了。半夏目瞪口呆,站在那里许久,反应不过来。而青战,又低下头去做题了,然而脑袋却不清楚,似乎自己的脑袋被换了材料,变成混凝土的了,没错,混凝土,满脑子的灰尘、沙子、石子、灰浆,混合,搅拌,搅拌,搅拌不动了,凝固了,成了现在这个沉重的脖子上的东西。孤独感像一张大口,将整个人吞噬到底是个陌生的地方。“这儿,对于我,算什么呢?试衣间,或者公共厕所?”
中午天晴了,阳光整个洒落在大地上。午饭时间,青战觉得肠胃间塞满了莫名其妙的恼人的烦躁和忧伤。
打扫教室的学生进来,从门后拿出扫把,开始扫地。“去吃饭罢。”半夏说,青战收起书,站起来,却觉得肠胃间的烦躁和忧伤都吸了水,膨胀了,撑满了肠胃。沉沉的。青战于是在走廊窗前停住。半夏走过来,说:“我也不想吃东西呢,不知怎的,肠胃似乎在采取一种温和的抗议方式,不闹,只是拒绝,拒绝一切。”
青战不语。
半夏说:“司空……青战,你是我的慰藉。”
青战看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半夏只是微笑,像看一个童话。带着伤感的目光像白色羽毛一样轻盈地落在青战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