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清带人找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骤雨初歇,阳光淡淡地洒在经过雨水冲洗的树叶上,闪耀着晶莹的光圈。
谢玉树一手扶着岳灵犀的腰,一手搀着她的胳膊,慢慢从洞口走出来的时候,谢玉清正站在洞外,微微仰头看着远处正奋力上升的太阳。镇上的人正分散四处寻找他们,学生们都呆在镇上的旅馆里等消息。
谢玉清转过头,惊喜的目光一闪而过,接着便落在谢玉树的手上。
“你们没事,太好了。”谢玉清走上前,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岳同学怎么了?”谢玉清看着岳灵犀脏兮兮的脸,一瘸一拐的腿,脸转向谢玉树。
“她昨天扭伤了腿,我背她到这个山洞躲雨。”谢玉树简单交代了一下事情的经过。他几乎一夜没睡,眼睛里有点点血丝,脸色也有些憔悴,但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神采,即使头发凌乱,衣衫皱巴巴的,仍然敛不去他英俊的风姿。
谢玉清瞟了一眼岳灵犀微红的脸,心领神会。不再多说,只说去找顶软轿来,便转身离去了。
“谢老师是不是知道什么了?”被谢玉清的眼风一扫,岳灵犀有点不自在。谢玉清的双眼似乎能够洞悉一切事物,让她不敢在他面前装神弄鬼。
“知道什么?”谢玉树低下头,冲岳灵犀笑笑,示意她放心。
“就算他知道也没什么啊,你怕他知道?”谢玉树故意板着脸。
“我怎么会怕!只是我觉得欺骗他不太好。毕竟他是你弟弟呢。更何况我一直很尊敬他也很喜欢他。”
“你喜欢他?”谢玉树上扬语调,翘起眉梢,一副质疑的样子。
“哎呀,我的喜欢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和他聊得来,和他相处很轻松自在。”意识到谢玉树可能误会了,岳灵犀马上解释。
“哈哈,我逗你的,他是我的弟弟,我怎么会不清楚。”谢玉树得意地眨眨眼,那种恣意张扬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岳灵犀撇撇嘴,心里偷偷说,你厉害,全天下你最厉害!
回到镇上,大夫说只是扭伤,没什么大碍,休息几天敷药就会没事,众人才放下心来。
一场好好的出游因为暴雨和岳灵犀的受伤不得不中止,岳灵犀感到很愧疚。宋曼玲安慰她:“灵犀,其实大家已经玩得差不多了,也该回去了,再说你又不是故意受伤,不用内疚。”一旁的向思明也连连称是。虽然陆小芳等人心有不快,但是也只得服从多数人的意见。在镇上休息一晚之后,师生一行人便坐船回到了封竹。
谢玉树和宋曼玲送岳灵犀回家。谢玉清已经提前差人通知了岳怀礼岳灵犀受伤的事情。刚到岳家大门口,只见岳灵均已经带着管家和流云站在门前了。
看到岳灵均,宋曼玲不自觉地往谢玉树的身后躲了躲。已经到了这里,再转身离开就太没礼貌了。
岳灵均大步迎上来,从谢玉树手中接过岳灵犀扶着,流云也上前来拎着小姐的包裹。
“谢兄,又麻烦你一次,真是不好意思。不如进来喝杯茶,以聊表在下和家父的一点心意?宋小姐,谢谢你照顾灵犀,你也进来喝杯茶吧?”岳灵均客气礼貌地对谢玉树说完,又把头转向了宋曼玲。
宋曼玲没想到岳灵均会跟自己说话,愣神片刻微微点点头。谢玉树也朗声答应,一行人便进了岳家大厅。
岳怀礼和杨玉华坐在主位上,谢玉树走进来的那一刻,岳怀礼目光闪烁,和杨玉华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又麻烦贤侄一次,我这女儿真是不懂事啊!”岳怀礼抬手请谢玉树坐下,吩咐福伯奉茶。
“曼玲,真是多亏有你,不然灵犀真是不知道怎么样了。”杨玉华满脸怜惜之色,拉宋曼玲在自己跟前坐下。
“岳镇长和岳夫人太客气了,本来此次出游就是由我和舍弟全权负责,带累令嫒受伤,我们才是万分过意不去,岳镇长和夫人不责怪我们已是感激涕零,岂敢邀功?”谢玉树站起身,彬彬有礼地说。
“贤侄不愧是知书达理之人,令尊真是教养有方,和令尊相比我就自惭形秽啦!”岳怀礼端着茶杯,呵呵笑着。
“岳镇长太自谦了。岳贤弟风姿卓然,比我和舍弟有过之而无不及。”
岳灵均站在岳怀礼身边,正偷偷瞟着宋曼玲,不妨谢玉树提及自己,忙敛正容色,拱拱手客气回答:“谢兄留洋见过大世面,令弟也是饱读诗书的高材生,我只是区区一个武夫,哪里敢和两位世兄相提并论。”
岳怀礼满意地点点头。戏作到这个份上就够了,再作就过了。
“贤侄远行归来,料想家人必定翘首期盼,我就不多留你了。还请转告令尊,我会抽空前去拜访。”岳怀礼端起茶杯,却不喝。
谢玉树耳聪目明,便顺势起身告辞了。
宋曼玲见谢玉树要走,也忙不迭地站起身告辞。岳灵均嘴巴张了张,最后什么都没说。杨玉华不忍道:“曼玲,有空我让灵犀去你家和你作伴。”如果是以前,杨玉华会让宋曼玲多来自己家,现在,变成了让岳灵犀去宋家。宋曼玲察觉到这细微的变化,神色黯然,跟在谢玉树身后离开了岳家。
谢玉树刚踏进主楼的大厅,一个穿灰色长衫个子不高的中年人从谢慕天书房出来,一闪身便从侧门出去了。熟悉的背影,似曾相识,但是在哪儿见过呢?谢玉树一时想不起来,但是这个人他肯定见过。
他刚刚洗完澡,坐在沙发上喝茶,管家便敲门进来了。
“大少爷,老爷请你去他的书房。”管家恭敬地站在一旁。即便两个少爷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可是在谢公馆,主子就是主子,仆人就是仆人,规矩从来都不能乱。
“我知道了,等会儿就去。对了,贵叔,刚才从父亲书房出来的那个穿长衫的中年人是谁?”谢玉树啜着茶漫不经心地问。
贵叔一笑,满脸的褶子堆在一起,“大少爷,老爷的事情从来不许我们下人过问,我哪儿能知道呢。”说完陪着笑躬了躬身。
谢玉树想了想,贵叔说得没错。谢慕天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没人能知道,至少在谢公馆这是不容更改的。
谢玉树推开谢慕天的书房门的时候,谢慕天手里正拿着一张信纸,见大儿子推开门,他不动声色地把信纸放到一本书下面压好,然后示意谢玉树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谢玉树在椅子上端正地坐着,丝毫不敢吊儿郎当。
“我听子恒说你们出游遇到了暴雨,没出什么事情吧?”谢慕天一向不过问他们的私事,今天竟然对这些起了兴趣,谢玉树很意外。
他恭敬地回答:“没出什么大事,就是岳镇长的女儿扭伤了脚,我已经送她回家了。”
“哦?”谢慕天挑起眉梢,那样子活脱脱是二十年后的谢玉树。“没大碍吧?”谢慕天又问。
“没什么大碍,休息几天就好了。”谢玉树老实回答,他不明白父亲怎么会对一个小女孩的事情感兴趣。
“没事就好,她是镇长的女儿,你要转告子恒平时在学校多当心些。”谢慕天端起茶杯,不经意地看了儿子一眼。
“你也二十五岁了,和你同岁的许多人都已经成家立业了,你下周开始就回公司来帮忙。”不容商量的语气令谢玉树的心狠狠一坠,他低低答了一声:“儿子听父亲的安排。”
谢慕天见儿子如此乖顺,满意地点点头。“你也该是考虑终身大事的年纪了,自己有什么想法吗?”
谢玉树精神一振,父亲的意思是要给他娶亲?他脑海里骤然闪过岳灵犀俏皮精灵的模样。可是,太快了。
“父亲,我刚回来不久,连相识的小姐都没有几个,现在谈这些事似乎有点操之过急了。何况,我想先好好帮助父亲打理公司。等儿子熟悉了公司的业务,再谈这些也不迟啊。”缓兵之计,能拖就拖,这是谢玉树一贯的策略。
没想到这次谢慕天却不再容他敷衍,谢慕天清咳一声,声音中带着一丝诱惑:“没有相识的小姐?我看你这么多年的书都白读了!俗话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看有几位小姐就不错,和你年纪品貌正相当。”
谢玉树脑袋“轰”地一声炸开了。这么说父亲已经有打算了?只是想试探自己的态度?他面色如常,微微一笑:“不知父亲说的是哪几位小姐?”
“我看向家小姐就很不错。天真浪漫,容色出挑,正堪良配。”谢慕天脸色温和了些许,别有深意地看着儿子。
不等谢玉树表态,谢慕天又接着说:“更何况,我与向炳兴合作多年,你如果能够和向小姐喜结良缘,于你于她于我们两家都是大有益处。”
谢玉树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次说不的机会,如果现在不提出异议,父亲会把自己的态度当做默认,然后就会开始积极操作两家联姻的事情,到时候说什么也没用。
他振作精神,挺了挺胸膛,想让自己看起来严肃认真一点。“父亲的话没错,但是儿子认为婚姻大事还是慎重的好,向小姐有很多优点,但是她年纪尚幼,比儿子小六、七岁,恐怕不太合适。”谢玉树丝毫不退缩,镇定地看着谢慕天深不可测的眼睛。
他等待着谢慕天发怒的吼声,可是谢慕天只是静静看着他,眼神似乎在探究。片刻后,谢慕天说话了。“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说的话你要放在心上。你是谢家的长子嫡孙,凡事要以谢家的家业为重。”谢慕天边说,右手的食指边轻轻地叩击着桌面,规律又有节奏的声音,似乎不是在敲击桌面,而是在敲打谢玉树的心。
谢玉树退出了书房。他摸摸自己的手心,居然有细密的汗珠。他自嘲地摇摇头,笑自己居然如此不济。谢玉树啊谢玉树,你什么时候才能变成父亲那样的人,不再是个游手好闲只知风花雪月的公子哥?
谢玉树离开后,谢慕天又拿起了刚才正在看的那张信纸。
苍劲有力的小楷,短短几句话。
谢先生:上次在下告知之事已成事实,岳向联姻之事已是迫在眉睫,还望阁下趁早行事,以免夜长梦多。署名是蓬蒿人。
谢慕天嘴角一瞥,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你啊你,既有心仕途,何必自诩蓬蒿人,岂不是自欺欺人?他不屑地笑笑,把信纸点燃在给客人准备的烟灰缸里。
宋曼玲刚回到家,便看到父亲坐在大厅,吸着鼻烟壶,一副享受的得意模样。她不想和父亲多说,略行了一礼,便要往自己房内去。宋俊文拦住了她。
“玲儿,我说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宋俊文的声音怪里怪气,仿佛他早已知道宋曼玲去了哪里,却故意装作不知道。
“我送岳灵犀回家,她受伤了。”宋曼玲言简意赅,分明不想多说和岳家有关的事情。
“哦?岳小姐没事吧?”宋俊文斜着眼,问了一声。
“没事,只是扭伤。”宋曼玲低着头,眼睛看着自己的鞋尖。
“哦,你没事就多去看看她嘛。”宋俊文放下鼻烟壶,笑着露出一口黄牙。他也抽烟,也买慕天烟草公司的烟。
“父亲,我上次已经和你说清楚了,我不会和岳家有什么瓜葛!”
“哦?那上个星期,你到恋语咖啡馆做什么?”宋俊文慢悠悠地说,仿佛等着看女儿惊慌失措的模样。
“父亲!”宋曼玲不可置信地看着宋俊文,父亲居然派人跟踪自己?
“不用这么看着我,我担心女儿的安全,派人保护女儿是理所当然的。至于你和岳少爷的那点瓜葛,那是意外收获。”宋俊文笑得鄙陋,像极一个偷了别人东西却还无辜地说是别人不好好保管的贼。
“既然父亲已经不小心得知,就该知道,岳少爷要和向小姐结婚的事情了,何必还要逼我?”宋曼玲知道父亲是个唯利是图的人,却没想到他能无所不用其极到这个地步。
“哦”宋俊文拖长着声音,“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你就乖乖等着,你喜欢的岳灵均他跑不出你的手心。”宋俊文说完,嘿嘿直笑。
宋曼玲听父亲说得这样露骨,不禁脸红。可是父亲的话好奇怪,他凭什么能这么说?难道他知道岳灵均和向紫嫣的婚事会出问题?
宋曼玲突然觉得这些事情像一团巨大的迷雾,她只看到迷雾的边缘,迷雾的中心却是重重叠叠,深不可测。她不禁有种隐隐的担忧和恐惧。无论如何,希望岳大哥和灵犀不要有事才好。她在心里默默向上苍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