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气?杀机?杀意?玄胤的目光凛冽如冬,不管用什么词语去形容,都必然会带有一个“杀”字。
楚辰刚迎上这目光,就下意识的以为玄胤这是针对自己而来,但很快的,他又否定掉了这个想法,玄胤是悲伤是愤怒不假,但还没有到失去理智忘乎敌友的地步。
所以,他便问了一句,“那该死之人,是谁?”
也就一个呼吸的短暂时间里,玄胤的目光一变再变,最后归于柔和,听见楚辰的询问,便缓缓从齿缝间冷冷吐出一个名字,“谢逖!”
“他就是那个要杀我的人,对不对?”楚辰狠狠的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或许在以后,不,从现在开始,谢逖就是他要面对的头号大敌。
随后,他又问了一个听上去很可笑的问题,“他为什么要杀我?”
玄胤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将长枪拔起,转身走向自己的马儿,当楚辰以为道士又准备卖关子的时候,玄胤如他所愿,冷笑着说了一句令人莫名其妙的话,“若玄甲老卒死尽,世上再无玄甲旧部,这江山当真便能安稳如泰么?”
“呃!”楚辰脑子跟不上耳朵,一时反应不过来,当下无奈道:“道长,你能不能先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我讲一讲,不然我听得云里雾里的。”
“此事说来话长,贫道也是方才想透其中关窍。”玄胤收起怒容,对楚辰笑道:“大雨将至,此处并非久留之地,你我边走边说便是。”
楚辰点头应答道:“也好!”
三人上了马,玄胤回望已然被烧成废墟的的木屋一眼,沉声道:“走!”
马蹄哒哒做响,惊起飞鸟无数,玄胤在前头带路,走的却不是原来那条崎岖难行的羊肠小径,而是一条藏在老林里的坦途,不一会儿,这一行人就重新回到了官道上。
静真已经趴在马背上睡着了,这时,楚辰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疑惑,拍马靠近玄胤,低声问道:“道长,你说,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十二年前,贫道与王爷得了皇命,南下追杀前朝皇帝,并将传国玉玺夺回。”玄胤略微仰头沉吟片刻,平淡道:“当年两家分晋,落难南逃的王公贵胄与高门大阀者何其多也,前朝皇帝或许就藏在其中,贫道与王爷商议之后,便各领一支轻骑,一路杀至郁水岸,终于截住逃亡晋主,王爷令他交出玉玺,可晋主抵死不从且语多辱及先人,王爷大怒之下,便将晋主与随行妃嫔杀了个干净,三百多人的头颅应声落地,血染江红,惨呐!”
楚辰打岔道:“那玉玺有没有找到?”
“未曾。”玄胤摇头惋惜道:“晋主死后,玉玺便不知下落,王爷也因此事失了帝心,最终夺嫡未成,被封江夏王,而后又被加封为当朝太尉,统领玄甲一军,据节江夏,以慑边关,而殿下你则作为质子,留在荆都宗正府中,以作挟制。”
楚辰暗自将这段往事记下,随后问道:“那后来呢?”
“王爷历有军功,为人正直,素有名望,可古往今来,功高震主者有几人能得善终?”玄胤轻叹一声,苦笑道:“新皇才登基,便将王爷视同心腹大患,既用之,亦防之,有宵小之人趁此机会,便向皇帝进献谗言,说王爷私藏玉玺,有不臣之心,王爷为大局计,只得自缚入都并上书自辩,可皇帝早有杀心,又如何听得进去?可笑生在皇帝家,父子兄弟皆反目,江山依旧,却丧人伦,当真可笑至极!”
说是可笑,但玄胤脸上并无笑意,有的,只是浓浓的悲哀,“帝王榻下,自然容不得猛虎酣睡,故无论有无传国玉玺,王爷也逃不过这杀身之祸!”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么,笑死我了。”玄胤不笑,可楚辰却笑了,古代皇帝为了坐稳江山,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就是这楚阳太过愚忠,手里有兵有权还有地,直接在江夏拥兵自立得了,谁敢动他?结果非要傻乎乎的把脑袋往刀口上送,不死才怪了,还连累一大家子陪他一起送命。
不过,既然全家都要被砍头了,那这哥们儿当时是怎么活下来,然后撑到我穿越过来的?楚辰没想明白,于是轻声问道:“那皇帝当时怎么不杀我,等到后面了才派人追杀过来?”
“非是不愿,而是其中另有隐情。”玄胤沉吟片刻,冷笑道:“十年灭晋,宗室血脉已然所剩无几,想必是太后与皇后替你求情了。再者说,皇帝也怕背上寡情的骂名,寒了玄甲将士与天下万民的心,也就顺水推舟将你从死牢之中放了出来。不过,皇帝虽然答应不杀你,却也不想因此而留下祸患,满朝文武之中,几多阿谀逢迎之徒,自然会有人知道如何去揣摩帝王心意,以你头颅充作飞黄腾达的晋身之阶。”
卧槽尼玛,这些爱拍马屁的小人都不得好死!楚辰暗自诅咒着,郁闷道:“那我就不能逃出国外么,干嘛要傻哔兮兮的回江夏!”
“事情远非如此简单。”玄胤呵呵笑道:“殿下若是好好做个散淡王爷,皇帝为示恩德,自会宽大为怀,再不会为难殿下,可殿下若是离了国境,这便等同有了逃国弑君复仇之心,皇帝势有杀心,而追兵们有了明令,也不会再手下留情,如此一来,殿下只有死路一条。”
听玄胤这么一说,楚辰恍然大悟,苦笑道:“也就是说,这皇帝可以不杀我,但是要把我一辈子都软禁在江夏,对不对?”
“确是如此。”玄胤转头看着楚辰,郑重嘱咐道:“皇帝容不下一个既能带兵又有威望的江夏王,却不会去为难一个手无实权碌碌无为的宗室子弟,殿下回了江夏,切记深居简出,不可结交豪强,即便是有复仇之心,也得忍耐,只要能活下去,就定有报仇之时机。”
这道理并不难理解,就好像一个强壮的大人不会去欺负一个还不会走路的小孩子一样,除非他知道小孩子手里有了能威胁大人的武器,而小孩子要想打得过大人,就得等,等自己长大,变得强壮。
“道长放心,我不会鲁莽的。”楚辰点头保证,随后又问道,“那谢逖呢,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谢逖乃王爷至交好友。”玄胤笑了笑,轻声述说道:“此人出身江夏大阀,本是前朝御史,而后战败归降王爷,王爷爱才,平日里对他多有礼待,很是言听计从,引以为平生第一知己师友,荐其入朝为官后,亦多有来往。早年两人曾互有婚约,殿下长姐楚渔及笄后许给了谢家大公子谢钧,而谢家的小女儿则许给了殿下,只待殿下日后行了冠礼,便让女儿过门。”
卧槽,没想到这哥们儿居然还有娃娃亲!楚辰被玄胤的话吓了一跳,但很快他就从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当中回过神来,纳闷道:“既然是亲家,为啥当时不帮忙,事后还要杀我?”
玄胤一勒缰绳,将马停下,平淡道:“谢逖并非要杀殿下,只想殿下忘却仇怨,然后和小女儿谈婚论嫁,好安稳度过余生。”
“道长,这不对吧!”楚辰也跟着停马,追问道:“他不想杀我,又何必派人来,还有,玄甲老卒刘石马的死,不也和谢逖有关系么?”
提起死去的刘石马,玄胤颇为豁达的笑了笑,很是平淡的说道:“此事与殿下无关,实在是贫道与他昔日的恩怨,殿下就不要多问了。”
去尼玛的私人恩怨?
玄胤这话楚辰自然是不信的,但玄胤不愿意说,他也没办法,只好无奈道:“好吧!那我们进城以后,要怎么办?”
玄胤笑答道:“先在城中住下,安心等候渡船便是。”
这时天边轰隆隆一声雷响,他抬头看了看天,便翻身下马,对楚辰说道:“大雨将至,你我暂且寻个避雨的好去处,养精蓄锐再进城。”
楚辰也跟着看天上乌云,见北边的青山已经被一片白蒙蒙的雨雾所掩盖,又看看周围,小声嘀咕道:“这荒郊野外,哪里有避雨的地方。”
“天色已晚,此时进城怕是来不及了。”玄胤听见楚辰的话,便笑道:“这附近有一处清澈泉潭,潭边有山洞,可暂做歇息避雨之用。”
楚辰嗯了一声,开始叫醒正伏在马背上熟睡的静真,“小瞌睡虫,快起来!”
“干嘛,有追兵来了?”静真眯着眼睛,摇摇晃晃着坐直起来,随后身子一歪,就往地上倒。
“哎哎!”楚辰连忙伸手去扶,见静真还在睡着,无奈摇头道:“这孩子!”说完下马,把仍是一副睡眼惺忪呢喃乱语模样的小家伙背上,再顺手拎起包袱兵器,转身问道:“马怎么办?”
“无妨,马儿自会照顾好自己,你不要管它。”玄胤头也不回的说道,同时加快了上山的脚步。
“好吧!”楚辰叹息一声,快步跟上前头的玄胤,可他确实是舍不得自己那匹骑了一天的良驹,就这么扔下马走了,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唏嘘道:“再见了,我的宝马。”
玄胤听见楚辰的话,心有所感,便笑道:“大丈夫何患无马,殿下又何必如此不舍!”
“师父说得不对。”静真忽然从楚辰背上探出脑袋,一本正经纠正道:“这明明是大丈夫何患无妻,师父如何能说是大丈夫何患无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