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个什么东西把他摔倒了,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人捆了个结结实实。他叽哩哇啦地叫了两声,嘴被人用臭袜子堵死了。
愣柱子走在头里。四个人抬着小鬼子像抬一只小鸡那样容易,他们跟着愣柱子往大洋河一处水凹地方走去。
到了大洋河的冰上愣柱子说:“刨冰!”四个人同时松了手,把小鬼子摔在坚硬的冰上。之后,大家齐动手刨冰,不一会儿,刨了一个冰窟窿。那个鬼子兵吓得浑身汗毛直立,全身颤抖,他死命地挣了几挣也未能挣脱,索性闭紧了眼睛。他连哭叫的办法都没有。
一个青年说:“先把枪拿下来!”
愣柱子把他的枪取了下来,又解下子弹带。那鬼子张着像挨了刀的猪一样血红的眼睛,乞求般地望着几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然而,几位小青年丝毫也没有怜悯之心。
“扑通”一声,鬼子被投进了大洋河中。随着声音,溅起了几滴水珠。
“让他去龙王爷那儿凶吧,这个坏家伙!”一个小青年得意地说着。
这一切,都被路子村的小寡妇看见了。她小脸、小眼、小鼻、小嘴、小牙、小耳,小小个儿,不足四尺三,脚亦小,手也小,腿短、胳膊短。谁也不曾知道她是哪时守寡,与谁正式结过婚》她是今天串亲家的,还没有到洋河沿就发现了这一切。
这小寡妇可不是凡人,她与地方一些有头脸的人物都有点瓜葛和浅浅的交情。她发现了这一情况就心烧得慌,她默默地记着这里边的青年人的名字,掉转头就往回走。回到岔路子村,她没有回自己的家,直接进了赵明力的亲叔叔赵曰龙的家。她把这一切都告诉了赵日龙。赵日龙急得团团乱转,可无奈鬼子大队人马已走了。后来,赵日龙写了一份状子,交给了马大伦……”
日本头目森佐得知情况后,深夜赶来,在岔路子村抓起人来。愣柱子没在家,侥幸得了一条性命。
森佐把其余五人抓起来,用皮鞭子抽打,然后又从村中把他们拖到大洋河沿。鬼子把五人身上的衣服全扒了,让他们一丝不挂地迎击夜晚袭来的阵阵寒风。折磨够了,鬼子用洋刀在五个人身上乱捅乱扎,后来砍了五个人的头。尸身抛在沙滩上,首级挂在树上……
苗可秀和赵明力听到的声音,就是这五人遇难时发出的惨叫。
此时,苗可秀和赵明力正迎着煞骨的早寒往前走着,却被几个死尸拌了几个趔趄。两人惊住了,被这五个裸体无头的尸身怔得发呆。
许久许久,漫长的黑夜中透过一丝光亮,东方渐渐的微微发白。树上那黑洞洞的东西,现在已经看得很清楚了:是个血肉模糊,辨不淸面容的人头。一个个呲牙咧嘴迟目得很大,像铜球。
苗可秀说:“赵明力,这些人是为什么被杀?”
“我也不清楚。”
躲在树林子后的愣柱子从腰里抽出砍柴刀,突然跳出来,冲到苗可秀面前,用刀子砍来。
“愣柱子住手!”赵明力大喊。
愣柱子举刀的手没有落下来,慢慢收回。“赵大哥!”他喊了一声便呜呜地大哭起来。
“快说,是怎么回事?”赵明力急着知道情况的原委。
愣住子结结巴巴地把事情的由来原委略说一遍。说罢。他爬上树,去摘人头,苗可秀、赵明力也帮着取人头。人头取下来后,愣柱子用大针系上麻线,把五个人的头又缝合在原胫上,之后,他又是一阵痛哭,边哭边撕裂肝胆般地喊:“以后可怎么办呀!我对不起你们,以后可怎么办?”他呜呜地哭,很凶。
苗可秀说:“小兄弟,别难过,先把尸体埋了吧。”三个人一人拖着一具尸体往远处捞,他们把尸体拖到界河对岸的山洞里,赵明力与苗可秀两人又返回沙滩上,把其余的两具尸体也往洞里边拖。两人进了洞,却不见了愣柱子。
安放好了几具尸体,苗可秀诗情撞击着心扉,大有不发不快的感觉。他取出钢笔,掏出丝棉薄纸的小本,写了一首诗。诗曰:
幽魂托梦
日落西山,阎王爷开放鬼门三关;鬼门三关放出一群鬼,一个个泪涟涟;前有张大后李二,左边走的是王老三;刘德才和孙有力,周发吴胜随后边。有一日,小鬼大兵到,不说分晓用绳拴,五名受牵连,三道河畔一声喊,喊得五名叫苦连天;上天告状天不允,入地告状地为难;无奈回家托梦许要容宽,哪知门神大声喝!哪里野鬼到此边?惊动鸡犬鞭上加鞭,手拍窗棂连声叫,叫声贤妻你听言,可叹八十二老母无人奉养,可叹贤妻家中守孤单,可叹几个孩子小,可叹几个孩子无人照看。久后若能把仇报,幽魂托梦,若干不信,赵明力愣柱知周全。
写完后,他把诗念给赵明力听,赵明力点头称是,“大哥有诗才!”此时,愣柱子匆匆跑进洞里来。
太阳漫过东山头,雪地金光耀眼。湛湛的雪原,在阳光的辐射下,闪跳着细小晶亮的微粒在波动。风停了,柔弱的光线投入洞里几缕淡热。
愣柱子问赵明力:“黑灯瞎火的,你到大沙滩去干什么?”苗可秀看了赵明力一眼,又看了愣柱子一眼,一本正经地说:“杀人,杀日本人,杀胡子杀土匪,杀土豪恶霸,为民除害!”
“真的吗?”愣柱子不信。
赵明力肯定了口气:“挺大的汉子,谁说假话干吗?”
“那好,我和你们一起干!”愣柱子掏出王八盒子说:“这支枪是那个小鬼子的。我和赵大哥一样,只有孤身一人。”赵明力说:“欢迎你人伙!排行一下,他叫苗可秀,他老大,我比你大,排老二,你就当小老三吧。我们仨就像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一样,是亲兄弟,生死不离。”
“大哥,我的枪给你。”愣柱子把枪递给苗可秀。
“你0己留着用吧,大哥有家伙了。”赵明力说。
苗可秀想了想说:“我想建立一支青年团铁血军。二弟和三弟在这一带人熟地熟,我看你们俩现在秘密组织与鬼子地主有些仇火的青年,把他们加进我们的队伍里来。我想办法弄枪。
“好!咱们这就下山。”愣柱子说。
“这五具尸体先放在洞子里。你们一定要找那些可靠的人,先不要走露风声,张扬出去就坏事了。我们现在还没有一点力量,等队伍成立起来以后,’才能正式作战。”
三个人走山洞,苗可秀说:“晚间在这个洞子里凑齐,不见不散。”
愣柱子要回本村;赵明力要回岔路子;苗可秀决定去南店村。
太阳爬有两杆子髙,雪地上的滴滴雪液在融化。苗可秀用木棒挑个小包背在身上,走到一个比较大的堡子边。他拿下大刮耳狗皮青褙,头上冒着热汗。年底,总显示些过节日的气氛来,走亲家串朋友,路中断断续续地有人来往。
进了堡子,苗可秀喊:“过新年,祝各位父老乡亲,增福发财。新年新气氛,一切顺心如意,祝父老乡亲吃穿不愁,花钱随手有。若要逢凶化吉,请来摇卦、看相,算不对者,分文不取,推门便走。”
街上要饭的,卖艺的叫声尖尖;屠户摆肉案兜售生意;货郎哥挑担子在扭摆,空闲的手摇着拨浪鼓声声叫卖者。也有靠保媒拉线的耍嘴婆儿在戏弄那年龄大而难娶妻的光棍汉。乡下的各色人等,都会在这儿出现,他们(她们)穿穿梭悛,无休无止。
苗可秀看了看这些人物,变得漫不经心,他又旁若无人的喊开了:
“自从盘古开天辟地,生老命亡,早以定化。祸福天行主宰,不可造次。若要化险为夷,解除多灾多难的命运,去掉你的烦恼,请来算命,本先生给您破关喽!”苗可秀慢慢地走,不停地喊,引来了许多围观的人,不一会儿,人群把他围住了。
乡下人?越穷越相信天命,谁不想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苦命请求破关,富命心里坦然,夹在中间的苗可秀更加劲地述说着:“占卜凶吉,人间祸福,经我一相,一看便知,不差分毫,信命者捧个台儿,不相信者请看个热闹。”
有几个小青年问苗可秀算一卦多少钱,相一面多少钱,破一关又多少钱。苗可秀竟被问噎住了。这时候,人群自动闪开一条道。一个人走进人群来,看样子四十多岁,胡子浓密而修长,两只小三角眼深深地凹陷在眶骨下的肉窝里,眉骨髙起而突出。
苗可秀认定来人有些气候,来者不善,便装着没有看见的样子,更加劲地喊他的一派胡言乱语,越说越玄乎,越喊越离题,似乎他是无事不晓的天神,能看穿人间的万事万物一般。那个四十来岁的人从旁边冷淡地看了苗可秀一会儿。现在走近,他拍了一下苗可秀的左肩,问:
“小先生,你真像说得那样厉害吗?小小年岁,只靠一张花舌子嘴出来打天下,捞世界,刮油水?”
“先生,不信可以狗皮资药现试!如果先生不怕我嘴黑无情,当众说起。”
“小先生,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
“我姓李,家住山东,自幼随父走南闯北,学看相算卦。我李家的卦和李家的相,是祖传的绝招,别家的相卦不能与我们相比。”
“好吧,小李先生,到我们家吧,给我看看家境如何。”“您尊贵大名呀?”苗可秀满脸堆笑地问。
“我叫马大伦。我们家离这儿不远,跟我走吧。”
就这样,苗可秀跟在马大伦的后边向堡子中间走去。进了马大伦的髙墙院内,苗可秀暗暗吃惊。墙内大房小宅有七八处,更引起苗可秀注意的是:大院墙两边各有一个土炮楼。炮楼很高,四处都是发射的枪眼。站在炮楼顶端,整个大堡子可尽收眼底。整个炮楼都是由一色的大号青砖建造而成的。
马大伦并不敢小瞧苗可秀。他把苗可秀让进正屋的客厅。苗可秀坐在狐皮太师椅上,马大伦亲自给倒茶。
客厅里很宽敞,紫檀色的地柜座落北边;栗木的八仙桌在客厅的地中间,几对枣木淡红色的坐椅,安放也极对称和考究’客厅正梁上悬挂着三盏大吊灯。
地是青砖铺就而成的。
苗可秀慢慢地品着茶,在想心事,不用问,马大伦是个什么人物,一目了然。好在苗可秀对于巫医神汉之类的花招略有所闻,完全可以耍一点小骗术去愚弄人,他家的地方在本溪的大山沟住,那地方的人很信鬼神。尤其他的父母,更是相信天命。
马大伦不但有钱有势,而且与日本人还有些联系,本堡子的张警尉都怯他三分,不敢与之同席抗衡。
时近正午。
马大伦说:“李先生,现在兵荒马乱,社会形势不稳,你看我拉起一支队伍能否成功?”
苗可秀轻声问:“你现在有多少兵马枪支?”
“七支步枪,两支王八大盖。”他说。
苗可秀故意捏着手指,嘴唇轻动而不出声音,这是有目的的卖开关子。
一个丫头走进来,给二人各倒一杯新茶水,然后又像幽灵似地退了出去。
“小先生,喝茶。”他冲西屋喊:“李梅花,进屋来。”随着喊声,走进一位年轻漂亮的少妇。她鼻直口小,还有一口洁白的牙齿,然而她的眼睛是那样忧郁、黯淡和惘然若失。
“这是李先生,和你们是一个李,你们排一排辈分吧。
“不用排了,我叫他大姐,叫你姐夫行不?”苗可秀爽快地答道。
“好好,好一言为定!李梅花,你去收拾酒菜?咱仨在一起吃吃,喝几杯米酒。”
李梅花睁着失神的、圆圆的、已经红肿了的眼睛,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便退出客厅。其实,她不叫李梅花,她叫于静,李梅花是她现在改的名字。
见她走了出去苗可秀对马大伦说:“姐夫,希望总还是有的,可是——”
“可是什么呀?”马大伦急切地追问道“我是说,你是村主出身,只会囤积粮草,恐怕还不会有摆弄枪炮的资格吧?”
“不会?我为什么就不会呢?”马大伦被这军将激了,推门便出去了。不一会儿,他拿着两支手枪,往里边装子弹。李梅花把八仙桌上摆好了酒菜。
马大伦把枪放在炕上,对苗可秀说:“吃饭吧小李先生。”苗可秀望了李梅花一眼,说:“李大姐,你出去一会儿吧,我们俩有有些话不需要第三人知道。”
马大伦也只好对她说:“那你就出去一会儿。”
李梅花依然那么迟顿如故。她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眨了几下布满血丝的眼,算是证明她的聪明和活泼了。她看了看苗可秀,低下头,慢吞吞地,像幽灵似地走了出去。
苗可秀看这大姐心事重重,不苟言笑。他刚想张口动问,但马上又把话语咽了回去。
热热腾腾的猪肉,鸡蛋片,豆芽炒腊肉,炸油糕,黄花鱼肉,猪下水汤和粳黄米干饭的香气在整个客厅里溢漾、扩散,泌人脾胃。
马大伦的唾沫在口角处开始了滑动,香气刺激了他的胃神经。
“喝呀,小李先生。”
苗可秀说:“我不会喝酒,这样吧,我吃饭,你喝酒,我陪你到底行不?”
“行,李先生真是痛快人。”马大伦先喝了一小蛊。两人边喝边谈,从日本的天皇谈到中国的蒋介石、红胡子,南江北海,从东到西,上拄天下拄地,似乎无事不知,无所不晓,是位智囊。马大伦喝得多了点,舌头开始变得麻木而僵硬了。嘴发瓢?开始云山雾罩地瞎吹,眼皮也变得沉重起来。
“我也喝几盅吧。”苗可秀说。
李梅花走进来,她给苗可秀倒了一盅米酒,又轻飘飘地退了出去。
“李、李先生够够意思,我把都喝……我喝第第几盅了!”他喝醉了。
苗可秀见他确实不行了,从大藏青袍里抽出手枪对准了马大伦说:“不要声张,有一点点不老实,我送你?西到阴间地府去。你不要动,现在让我绑了你。”
看到乌黑的枪口,马大伦酒都吓醒了,他面如土色,跪到地上苦苦求饶。可他腿都酥软了,站不起来,嘴里冒着白沫,他像条死狗一样地被苗可秀捆了结实。苗可秀用一块茧丝绸布把他的嘴给堵上了。做完这一切,苗可秀见左右空荡无人,便快速地把炕上的两支手枪拿起,揣进长袍里的腰带上。
这一切早就被那李梅花在门逢中发现了,她等在外边。
苗可秀心中有点紧张,他轻轻地拉开门,出了正厅。李梅花迎上来,一句话没说,她拉了苗可秀一把。
“你,你要干什么?”苗可秀吃惊地问。
“你把马秃子打死吧,他不是人,他是个该天杀的!我要跟你走,跟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苗可秀来不急思索,正要走出外间,发现一个家兵站在客厅外往里看。这个家丁吓得面如土色,然后往炮楼子里跑去。
情况很危险!苗可秀掏出手枪,准备迎战。
“跟我走!”在这关键时刻,李梅花拉着苗可秀从后门走了出去。她把苗可秀领到一马房旁,她推开一个柳条囤,露出一个地洞暗口。她一把将苗可秀推进去,然后将柳条囤又压上,她失神地望着柳条囤。
苗可秀从暗道跑出马家大院。此时,太阳正落入西山。
赵明力动员好了两名青年,急忙来到洞子里等苗可秀和愣柱子。洞中的五具裸体男尸冻硬的值躯,现在已化冰,那面目十分可怕、令人心悸。看着这几个死去的青年人,赵明力心中有一种古怪奇异的想法……人在生与死之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近,是那样幻仡莫测,不可琢磨。
不一会儿,愣柱子来到洞口处,他喊:“洞里有人没有?大哥和二哥来了么?”
“二哥在哩。”赵明力跑出浅洞说。
愣柱子与赵明力进了洞里,坐在五具尸体旁边,亲切地谈唠起来。
愣柱子看了看五具尸体皱了皱眉,咬咬牙说:“我今生在世,不和鬼子拼命,我不是娘生爹养的!有三个哥们同意入伙,他们现在就要来,我怕露了风声,就让他们在家等着听信。他们急得火燎燎的,等大哥回来,咱仨合计一下,把他们拉来,先抄了附近的几个警察署长!”
“你的性子比我还急呀!”赵明力笑了。他俩说着,等着。不知不觉中,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苗可秀对地形不熟,而且天色又晚,他东跌一跤,西撞一下,终于摸到了洞口。“洞里有人吗?”
赵明力一激灵,醒来了。他划着一根洋火,把旁边的一根松明子点燃,迎出来,“大哥回来了?”
苗可秀把两支手枪掏出来,递给赵明力说:“你留一支,那支你送给你动员的人吧。”
“大哥,”赵明力接过枪说,“现在咱们已有八个人了。”
“真的?”苗可秀狂喜地拍着赵明力的肩说,“那可太好了。我们先秘密活动,条件许可的话,我们就干!”
三个人坐在洞里,那兴奋的面孔在松明火的映照下,神采奕奕,满面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