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最后的商都（三）
灵若在石床畔屏气凝息，生怕自己一口大气将那结魂灯吹灭了，其实灵若是杞人忧天了，那结界着实是一丝风都透不进去的，可见姜嫄心思缜密！可见那结魂者在姜嫄心中的分量！
闪烁不定的火苗最终定了下来，姜嫄额头上已现了细细密密一层薄汗！灵若方才定心思索一番，心中明了许多：想到自己伴在纣王身畔多年，当初自己虽灵力有限，但识人之明还是有的，在遇到姜嫄前，纣王明明是魂魄齐全有血有肉的真人！那.......当下姜嫄费劲结的到底是谁的魂魄？！
电光火石间，灵若脑中突然蹦出了千般万般的可能性，一时间脸色变了几变!
灵若正在暗忖,石床上的姜嫄却开口说话了，灵若巡音望向她,那姜嫄一面闭眼运仙力护住结魂灯，一面幽幽道：“我真是小瞧你了！想不到如今的你竟能穿过天皇八卦阵找到这里来!不过......若你敢坏我大事我定与你玉石俱焚！”
“我为何要坏你的大事？你难道不知你借血肉之躯为他人结魂，弄不好会出三条人命吗？......你、结魂者、纣王若都死了，你就算得了灭商的头功了，我谢你助我得脱苦海都来不及，为何要坏你大事？”说归说，灵若心下正着急，若真让姜嫄在商纣体内结出另一个魂魄，商纣会变成什么样子？商汤能不能灭？何时得灭？均还未有定数！她正在盘算如何能破开结界，救出商纣肉身，姜嫄却冷笑道：“你当人人都如你这般龌龊，偏要跻身别人的皮囊才能苟延残喘吗？你休要乱动，我结的正是纣王自己的魂魄！”本来听到前半句，灵若已怒火中烧了，听到后半句又生生将胸中怒火平息了下来道:“如此！我倒愿闻其详！”
“看来我生生世世的一切情爱都与你脱不了干系......”看得出姜嫄正在酝酿悲哀的情愫，可灵若却嗤之以鼻，“天上人间谁还没有点伤心事呢？谁又真的会欠谁呢？”，很久很久以后灵若才知道，“无知者无畏！”，这句话当真是对自己为狐为魅这一世最好的标注！
姜嫄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的重重阻隔，回到了记忆中的那一世，空灵幽怨的声音道出了自己永生的悲哀:“你眼前的‘他’确确实实是有血有肉的纣王，他是通过六道轮回来到这世上的，是真真实实的‘人’啊！”姜嫄的语气更好像在自己说服自己，长舒了一口气，似是在心中挣扎许久才慢慢睁开眼眸，姜嫄半眯着眼迷离的看着石床上的商纣，半天不发一语，让人迷惑却又急切想要知道她到底对眼前这个男人情深几许？
“上古洪荒之中，有华国、轩辕国、中容国三国鼎立。我的夫君......他的今生就是你眼前的商纣！”姜嫄边说边看了一眼灵若，“他乃华国中最英勇善战的部落——九夷部落的首领，那时的他年少风华，英姿勃勃、意气风发，深得华国国主信任！华国、轩辕国、中容国三国本相安无事，无奈风云际会，世事变幻，“华国镇国之宝内藏有天地玄机，得之者得天下！”这一谣言不知从何而起，却如瘟疫般在三国内四散开来。轩辕国国主贪慕华国镇国之宝，遂联合中容国大军压境，欲灭华国！华国国君懦弱无能，欲将国宝献出以求一时太平，可我的夫君乃堂堂热血男儿，不从国君投诚卖国之举，只身暗夜携得国宝，带九夷部落离开华国，欲找到一处世外桃源世世代代守护国宝，以图后世！”姜嫄一口气讲了长长一段话，灵若静静地听着姜嫄讲述着古老而悠远的故事，似乎感到了姜嫄内心的波涛汹涌的情愫，耳中仿佛听到了那个金戈铁马时代的号角声......
“可能是天妒英才吧？在九夷部落安定下来后，上天偏偏派了“你”来到他的身边！他爱你若痴若狂，人人都以为你会与他喜结良缘，共同守护你们祖先留下的宝物，不想你却是那隐藏最深的蝎子！......”说到此，姜嫄一道狠狠的目光如剑般刺向灵若，灵若不禁一阵胆寒，一时间自己竟也也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人了！
“你移情别恋不说，还亲手毁了九夷族的家园，九夷全族一夜之间惨遭屠戮，血流成河！......上至耄耋老人，下至无知妇孺，竟无一生逃，那呼喊声？那血泪汩汩声？当真是惨不忍睹啊！......若不是我亲眼所见，谁会相信是你做的？谁能相信九夷族的圣女能做出如此灭绝人伦之事？”看得出姜嫄在费力凝息不让结魂灯频繁闪烁以降低结魂者的痛苦，只是自己的脸色却在内外煎熬下分外的惨白！
“......后来，我的夫君陷入你们联合设下的圈套中，被五马分尸而死，死后被天雷阵击得神魂聚散!......”久久不闻声音，姜嫄的喉头不断哽咽着，仿佛是在将欲蹦出来的心重新安放回它本来的位置，许久似回过神来又幽幽道：“不过，能葬身于白云焦土间，他当真是散得干干静静呀！”说话时惨白的脸上挂着两行珠泪，灵若立于结界外也能感受到她身上的哀痛之气。
“那他为何还能轮回？”灵若心内惶惶，毫无底气，只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轻轻问道。
“你当然不想他能轮回！他不轮回就没人找你讨债了吗？”姜嫄嗤笑一声，鄙夷的看着灵若，“可惜天不从你愿！那上古洪荒是人和神距离最近的时代，人瞬间或可得道升仙，神瞬间或可堕入魔道，魔亦可瞬间参透“道”而成为上神。我的夫君，他若不死，如今九重天之上定有他一席之地！他虽被天雷所化，但终得通过仙道轮回！”说到这时姜嫄眼中的利剑又刺向可怜的灵若，“人心不古，但总算天地有情，总算让我在此生等到他的转世！可叹他前世魂飞魄散，这转世之身只能庸庸碌碌，不免遭人暗算！”姜嫄颇有深意的看了灵若一眼。
灵若根据姜嫄的描述，在心中千百般的描绘姜嫄口中的“夫君”，只觉人间万万不可能有此人，定是天上战神降生而来吧，与自己心目中的北辰也相差无几了！只叹此人已被姜嫄认作夫君！只叹姜嫄当真是捡了个大便宜！转念想想又觉得，这天人般的男子爱恋自己，前世的自己是不是脑子被门夹坏了？为何看不上眼，还要害他全族？
又听见那姜嫄幽幽说道：“不过，若不是你在那宋山无意间移动了天界之门，他的一缕元魂也不会得以从万仞湖底逃脱，我也不会找到他，想这世间缘来缘灭不过如此尔尔吧！”
灵若被姜嫄说的一头雾水，“自己的小小灵力哪能移动天界之门？真是认错人吧！”但见姜嫄那般笃定，只得继续听下去，“我费尽心血想帮他在此世皮囊内结好上世的魂魄，不想才刚有丝起色，他首当其冲忆起的居然是你?竟然是你?!.....真的是你!”姜嫄言语间亦笑亦嗔，情绪再度波动，结魂灯火苗也摇曳不停，她只得住口，静心调息！
在姜嫄调息的片刻灵若脱口而出道：“既然我与他有灭族之仇，他结魂后首先想到我，那是理所当然的！作为一个有气血的男子，此仇不报愧为男儿！若非如此，你还会爱这个男子吗？”此话一出，灵若自己也被自己吓到了！这话语明明是在安慰姜嫄，为人家夫妻打圆场，自己那么快就被姜嫄“诛心”了？可姜嫄却不领情，只讪笑一下，自顾自道：“你道我为何会识破你是灵若？如何识破你的前世是大名鼎鼎的九若仙子?......只因你回宫当夜,他在朦朦胧胧中竟能走到你寝宫中，月光下他看着你那张与前世毫无瓜葛的脸却那般深情缱绻，让我情何以堪？......你对他的魅惑当真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是别人想学都学不会的!那中宫内李代桃僵的“妲己”，面容倒是与前世的你有几分相似，他却终日里冷冷淡淡相对......哼！”一声自嘲的笑从她口中浅浅溢出，“让我如何不恨你？”姜嫄再提到那夜的事，灵若恍然开悟了，张口欲要帮自己辩解几句也失去了最后的底气，“原来如此！只是往日种种不可追，且现今往事种种于我皆如死灰，我本已毫不知往日之情，况且我早有心仪之人，不会夺人所爱！”
“我何尝不知道你的良缘乃是至尊无上的紫微北辰！我何尝不知你爱的不是他！”说到此处姜嫄当真五内俱崩，眼睛似怨似哀的看着一动不动的商纣，“可是他偏偏不这么想，其实他和我一样傻，爱恋的都是得不到的东西！......此世如果我愿意，我本可以在这商宫中和无魂无魄的他白首一生，了我那一点点贪心与痴念！但，无魂无魄的他还是他吗？还值得我生死相许吗？所以我宁愿冒险一试，赌他对前世的我也有一丝眷恋！赌他此世会有新的宿命！赌命运之神不会对我们两个痴情种如此无情！所以，你愿意陪我们一起看看这场赌局的最后结果吗？”姜嫄脸上现出从未有过的悠然，好似这一问帮她卸下了心头的千斤重担，脸颊上微微泛起红晕。
如此坦诚相对的逼迫？如此进退两难的抉择？当真令灵若有些无所适从！赞同她，那么就意味着要面对一切未知的变数，将要失去唾手而得的战果！否定她，似乎就是要自己亲手否定扼杀一颗为爱千疮百孔的心！也许自己将变成压死眼前这个女人的最后一株稻草，灵若踌躇了，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沉重的氛围压得灵若胸口剧痛，微启樱唇，却久久吐不出半个字。
“我不是请求你，我只是在向你“致敬”!前世的你不是最喜欢挑战别人吗？”姜嫄似嘲非嘲的丢出一句话来，将灵若的思绪拉了回来。灵若看向石床，纣王的脸色开始回暖恢复了几许生机，结魂灯橘色的柔光仿若被瞬间冰封透出幽幽蓝光！
灵若不解的看着姜嫄，姜嫄好似看出了她的疑惑便自顾自道：“人之生三魄先聚，七魄后凝，人之死，七魄先散，三魂再离！三魂曰:魑魂、魁魂、魅魂，七魄为：和、义、智、德、力、气、恶。人之三魂中魁魂为主魂，商纣生而无魁魂，此生注定成不了大器，七魄内智、德二魄被恶魄所辖，所以一生注定只是傀儡，注定被皇天后土玩弄于股掌之间！所以我现在是先帮他结起魁魂，再慢慢助他恢复本元,这样他就能在此世的皮囊中重生！”
灵若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心内大骇，这意味着魂魄结好后商纣就不再是商纣了！在自己的转世真身内复活？世间竟能有如此错乱的重生吗？可惜，灵若复杂的表情没能入姜嫄的眼，石床上的姜嫄已收了内息，结魂灯被冰封了一般定在那里泛着幽幽蓝光，商纣脸色亦复如白日所见。姜嫄抬起眼眸直视灵若道：“他乃帝星，如白日不现，不出三日上帝必得知！这月余我在夜间使障眼法让天界广目使者不得窥见此处，借此时机帮他结魁魂，魁魂一旦结成，他的三魂七魄自当归元！”
灵若没有答话，石室内安静得出奇，姜嫄继续说道：“你说的不错，我当真是逆天而行！只是有时我会想，我还能遇见他，这何尝不是命运之神给我的启示呢？既然命运给了我一个机会，我就要用我的这双手改写我们的命运！上一世我信仰，‘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可后来我才知道，‘我命由我不由人！’一旦魂魄结好，届时他又将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人世间将又是明君当道，商纣定不输商汤先祖！你说，这是不是比让商汤灭亡，让百姓经历水深火热的战火好吗？”听了这些话，灵若不知该作出何种反应，确切的说灵若已失去了自己的位置，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从前的她一心只想着自己是谁，一心寻找的也只是自己而已，现在突然让她想百姓，灵若茫然了！这一千年来除了想自己，灵若最多只考虑过北辰、灵犀、灵璧、师尊这寥寥几人而已，现下将苍生的生杀大权放在自己面前，灵若无端生出了胆怯之意！
“我不懂你说的！不过我却知道师尊说的不会错，商汤终是要灭的！既然你在乎的只是过程，我要的却是结果，咱俩也不必争！你不信命定要放手一搏，我看在你痴情如此的份上定会成全你，对今日之事我会守口如瓶！”
姜嫄冷冷笑道：“好！一言为定！不过，今日你虽应了我，但我却未必不杀你，你自己要小心！”姜嫄半真半假的恐吓激怒了灵若，“你不会杀我！你杀了我你就更胜不了我了！你不是想让我活着看看他结魂后你们有多相爱，你可以如何成功改写命运吗？没有我，你做的这些有什么意义？可惜！可惜！”灵若也不是白长九条尾巴的，姜嫄听了这几句脸话顿时脸色煞白，灵若却面带讥诮道：“可惜你要如此卖力活给我看，我却偏偏不是个爱看别人是怎么活的，因为我从不活给别人看，我向来只为自己而活！既然你敢宣战，我就敢应战，生死有命，我命在此，有本事就来拿去！”灵若转身欲走时，又冷不丁朝姜嫄说了一句：“秋风高了，别再把这结魂灯给吹灭了！”“你.......”姜嫄你了半天没有下文，只得愣着看灵若留下的背影消失在石室门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