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纵有
在监门内轻轻地来回踱步，老穆反复梳理着昨晚的内容，基本还在。广播准时响起，大家都快速起来。
小河南还在睡，大家在叫，他一付不想起的样子。这时小东北的嗓门很大，你他妈起来不。住旅店闹，尼玛B起。喝声到，快点！
这一喊，很管用。这孩子马上起来，监友都主动叠被子。被子很快就位。
都在排队洗漱。老穆盘算着哪天法来找他，后悔当初阻止了法安排的家属探视。
有新人了，不需要他做清洁。小东北发号着司令。老乡你安排他俩，把你昨天的活儿干一遍。老穆就像一个听话的豆饼干部，上压下挤的，转头分配着下属。
老穆依旧给福叔做帮手。倒不是老穆自觉，是监房这些人，只要他每顿饭坚持洗漱这些饭盒。受他感染。
福叔话不多，好干净。每天晚上洗漱最认真，坚持洗屁股的有他一个。比起另外一个本地人老关，很不一样。
老关，会关心人，善说。脸如残花，总是笑开的。
老穆辅助福叔洗的当口，他已经把早饭吃好了。监房中，老关该是饭量最大的，三顿都是一盒半朝上的米饭。
这会儿，老关空下来，追着老穆福叔开说。
这里的条件太差，黄浦区的条件好。指着洗漱区说，这里一围洗澡很方便的，24小时热水。
老关一边看着他们干活，一边冲他们笑着说道。
黄浦的警察也很好的。上次晚上了，知道进来没饭吃，警察在街边帮我买的饭。关说，你没钱警察就路边帮你买俩包子。关接着描述着，我说有钱，让他们帮我买了半只烤鸭吃吃。
老穆突然意识到，引导他叫外卖的就是这位。
老关朝向他们的话还在继续，昨晚刚刚进来的小河南凑了过来。问，这里可以洗澡吗？老关立刻朝向他说，可以！小河南说怎么洗呀？关说，要条件好，上楼上，有包间，就是贵，还有特殊服务。小河南说，真的呀。
洪叔过来插话，1000还是俄罗斯的。
……
这时小东北火了，尼玛B有病呀，干活！大声向老穆喝道，老乡让他们赶紧把活干了，警察马上来查房了。
小河南不情愿地找抹布。小山东也跟着干起了清洁。
老关没有放过小河南的意思，边看着他干活边说，上面也有便宜的。小河南刚刚被呵斥，有人笑脸相陪，自然听的还是那样的认真。听着听着，他突然问老关，能抽烟吗？
老关附和道，能。指着洪叔和湖南说，他们刚刚出去劳动，就是去抽烟了。警察再来，你就要求劳动。
等小河南干完活儿，老关还是关心地追着他聊。小河南也乐在其中。
8：00又开始静坐思过。老穆心里还是盘算着和警官要纸笔。要把想的东西记下来。
盼着8：30警官进来训话。好像看出老穆的心事，小东北过来劝他说，别和他们顶的太厉害，没用的。我进来时恨不得和他们拼了，现在也老实了。小胳膊拗不过大腿。
老穆说就是想要笔纸，不会硬顶的，这是我的权利。
尼玛B有病，啥权利？有权利还在这里？别扯了，说你不听，吃亏你就知道了。
老穆笑笑了，也没说啥。话太脏，都是好意。
老关过来凑热闹，笑嘻嘻地对老穆说道，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的嘛!只要坚持，他们不敢不给…
小东北不友好地看了老关一眼走开了。
警官进来了，还是张警官。监房内的人一字排开。老穆的左侧多了俩人。还没等老穆说话，警官就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了。
册那的，给家里写信，那是有条件的。让你谈情说爱呀！你是进来干嘛的？疗养啊？是被强制！是被强制思过的。
……
册那的，文明嘛也要一步步来。看不出进步嘛!被子都是新的，房间很通风。你问问他们，以前在这里，男人都不能站着小便，要和女人一样。国家在进步，监房的条件也在改善。这些不是你想的，你要想的是自己为什么会进来？别人为什么没有进来，偏偏是我！
张警官还配合着手势。
……
大家都静静地听着，小东北在侧望老穆。老关也笑咪咪地隔岸观火。
警官训够了，开始朝向新来的两个小男孩。问山东，多大了，答说27。问河南，答说23。
警官继续说，年轻人不能粘赌。没看教育片子里面讲吗，刑事犯罪，起源大都是赌。你们在这里尽管只有3天，要牢记这样的强制，是让你们记住千万不能再粘赌。被赌博缠身，终身就毁了。要感觉到庆幸，自己进来了，牢牢记住，不能再赌。
警官又和几个老监友平和地寒暄了一下，问问都什么时候出去，就结束了训话。
警官刚刚走开，小东北就过来和老穆说，老乡，元旦前我们都出去了，这里的卫生就靠你啦。你得领着这两个小子，叫他们好好干活。不好好干，就削他们。
老穆不情愿地说好吧。
被训了一通，笔纸没了希望。老穆继续他的《颠覆与重建后批评的价值体系》！
这时，新来的俩和大家熟悉了。小山东是餐厅跑菜的。小河南没工作，说是晚上睡游戏厅、网吧。说是家里给钱。有人说他肯定很有钱。小东北大声说，你tmd肯定不是好来的钱，看你就不像干正事儿的人。
广播体操还没做完，张警官把老穆叫了出去。
小河南反应很快地跟在后面。
张问你做什么？
小河南说，我要劳动。
张呵斥道，靠墙，站好！回来看你动就拷了你。
监房内哄堂大笑。
跟着张，来到一小房间，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靠门的墙边一个凳子。张坐椅，给老穆剩个凳。
吸烟吗？
张警官明显在示好。
摇头，这时的老穆，双眉平缓，眼小无神。
早晨的事情有什么想法吗？说说听听。
张警官友善地问道。
老穆说没什么特别的，您说的都理解。我的要求也不过分。
张警官说，条例上写的书信，是指在押人员家里有什么特殊的事情需要安排，可以安排写信。不是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哪有那么多好写的。
看他诚恳，判若两人，老穆也老实起来。
监房里有一本很好的书，叫《颠覆与重建后批评的价值体系》，里面的一些内容与我目前做的事情相关。有些感想，担心忘了，想记下来。见条例有通信的权利，想申请纸笔，借写信的机会，不至于忘掉。
怎么和你工作有关系？张问。
我是做学习软件的。书中提到了法国思想家雷。利奥塔对知识的论述，可以直接指导今天基于网络学习形式的改变。
老穆简略地答复道。
嗯，这本书是我放进去的。张附和着他。
老穆不敢多说，就看着他。张听了片刻，想了想说，合理的要求还是尽量满足。说着拿起桌子上放好的纸笔。
老穆欣喜，试图拍马屁。说道，看出您是读书人，所以一直坚持向你提要求。他确实是这里仅有的眼镜警官。
好，回去马上记，记好把笔还我。张嘱咐道。
老穆谦恭地说好。
回到监房，窃喜的老穆，不能炫耀。站在洗漱区与床铺间隔的墙头，利用仅有的平面，快速地记录感想，生怕从思维中溜掉。
监房内的人，围着他转悠。估计是在说，纸笔还是被要来了哈。
老关对着小河南说，看看只有坚持才行。
还没来得及写完，张警官又把老穆带出监门。监房里的人都诧异地目送他出去。小河南跟着，没再出声。
老穆意识到，有人来看他了。
下楼梯望到老婆、律师和法。到一个小会客室，律师、老婆和老穆围着一个小圆桌做好，警官若干和法隔门远望着他们。
律师开门见山。
欠钱的我们见的多了，过亿过千万的都有。总该有个还款计划吧，至于计划能否顺利执行下去，那就不好说了。但你不能就一个字，不还！你要给法列一个还款的计划，到年底了，人家也要有个交代吗。还多还少，大家帮你呗。
也不能只想你自己。啊，你觉得自己在这里躲清静。老婆容易吗？她天天到处跑，为你奔波。有本事把事情做好，在这里纠结有什么意思嘛。
这是老穆的一个好友，客串律师。
……
老婆无话，老穆悔意地无语。直到法在远处催了，谈话才基本终止。律师的意思就是要有还款计划。
老婆和律师出去了，位置被法和宋警官替代。
三人围着小桌，气氛不同了。
法又展开了他的笔录纸。
意识到了午饭，拍再挨饿，老穆就和宋警官说，可否请楼上给我留饭?法轻蔑地说就注意这些事情。
老穆眉立，怒驳道，前天就是你不提醒我，晚上没吃到饭！
法直接地说，两点。
逼迫式地问，还申请复议吗？
老穆脑子里快速地算计，为什么不？
转念一想，万一老婆和律师在帮我协调提前出监，坚持这样会不会适得其反？
还是老实些吧。不能再任性了。
想到这里就顺从地答道，不复议了。
好，还款计划。法切换的很快。
接着有些讨好地说，要想想你老婆，她天天往我这儿跑。不能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男人要有担当。
分两次还清，这样对方也不会再打财产混同官司了。
老穆沉默！
法说，好，我替你写。分两次，第一次10万，第二次结清。法想了想又急促地说，第一次1月20日之前，第二次5月底之前。别讨价还价了。就这样，看行不？
思量着刚刚律师的话，不就是个还款计划嘛。
老穆想试探一下，看有提前出监门的可能吗。就自语道，7号出去，20号之前，差不多有两周的时间……
法回接应道，时间足够。
没试探出任何蛛丝马迹。
老穆看着法急切的眼神，看着宋警官平和淡定的神态。再想想在里面渡过的40多个小时，算啦，别硬扛啦。
法给他看笔录，有些不信任自己匆忙中快速爬出来的字迹，逐字读给老穆听。老穆说好吧，被动地签了笔录。
他们送老穆上楼的路上，法讨好道，你要请我喝咖啡。我在帮你。
老穆应付道，好吧。也没有更多的话想和他说。
回到监房，大家饭都吃好了。确实留了一份，饭很多，上面放着红烧鸡块。一个菜盒里剩了一些白菜和汤。
这样的鸡块，在监门内吃到，让老穆意外。接近50个小时第一次看到非常想吃的东西。不知道是因为鸡块，还是因为笔纸，还是因为见到家人了，还是法的和缓态度。总之，老穆内心舒展。
有人努力在为他争取提前出监。隐约的希望在老穆心里异动！
吃好，别人快要铺床了，他赶着在墙头继续着没写完的东西。后来，又把纸笔书转移到铺位上。三张纸，六个面都记满了。
开始尝试午睡。
明天洪叔就出去了，借着兴致讲了些黄段子。老穆一是没听清，二也没听懂。看着他们的坏笑，知道讲的不是什么好事情。
鼾声打起时，只有靠想入非非才能得以安静。折腾了很久，看钟已经1点了。失望地继续翻腾，刚刚无意识，广播响了。1：30了。
被子都就位后，老穆就翻出刚刚写好的东西，再仔细看看。眼睛在纸上，心却盘算着能否提前出去。
百家讲坛的《易经》把老穆从盘算中解脱出来。重复两遍的广播体操，让他有了片刻的安宁。
笔及时还了。
一静下来，老穆心就开始乱。纠结，坐立不安。书也读不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