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达娃有了自己的银楼。他当然知道解放军不久就要来了。到时候，有钱人和穷人又没有什么区别了。过去他是一个没有钱的穷人，不会有这种担心，可现在他是有钱人，可不希望辛苦建立起来的刚开张的银楼被共产党没收了去分给穷人。
尼玛倒是无所谓，他很无聊，有时候在大街上逛，就转到弟弟达娃的银楼里去看一看。一天，达娃对尼玛笑着说：“我手下有一个很有名的银匠呢。”
尼玛问达娃：“这个银匠这么出名，是不是他的手艺很好？”
达娃对尼玛笑着说：“他很出名，是因为他有一个美丽而又风流的女人，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嘉央青措的名字。”
尼玛嘿嘿地笑，说：“这个女人的名字怎么没有听说过。”
达娃说：“只要你经常到我的银楼里来，就可以认识这个女人。”
达娃这么一说，尼玛就把这当成了一种暗示。他开始经常往弟弟达娃的银楼里跑。他在银楼里看到了这个女人，她的脸庞比银楼里的银器还要光彩照人。再一看她的腰身和乳房，确实也让尼玛冲动。她的乳房像两把晃荡着的酒壶，一下子就把尼玛给灌晕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嘉央青措，这个女人不回避，而是也用一双俏眼睛妩媚地看着尼玛。就这样，两双眼睛对视了一下，两个人就算认识了。尼玛和这个女人没有说上几句话，两个人的交情一下子就变得那么好了。再一看老实的银匠次仁，他坐在一边一心一意地敲打银子。他正在敲打银子的时候，尼玛和嘉央青措这个风流女人相好上了。银匠次仁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妻子，所以老是要让别人来占自己的便宜。他们这样的夫妻真是少见。尼玛和这个漂亮女人的交情火焰一样蔓延开来。这个女人也爱好找理由。她说银匠次仁的呼噜太响，把他赶到达娃银匠的铺子上睡觉去了。这样尼玛就有机会和她这个风流女人在一起幽会了。到了晚上，尼玛披上夜色的外衣，来到这个女人的身边，像夫妻一样睡在了一起。他喜欢和这个女人一起睡觉。他看见女人的两个乳头像两粒耀眼的宝石，比格桑麦朵的那两粒宝石要大，要圆满。他进入到这个女人的身体里，心也刺进了这个女人的心房。老实的尼玛好久都没有碰过女人了，更不要说这么多情而又漂亮的女人。就这样，他和这个女人一起在床笫之间，在波峰浪谷间神游漂荡。这个女人爱上了尼玛。尼玛这个年轻军官可是比胆小的银匠丈夫好上很多。这时候，躺在床上的尼玛看到了，这个女人的眼睛里确实有痴情的东西在燃烧，她居然真心实意地爱上了自己。
嘉央青措躺在床上说着滚烫的情话。她对尼玛说：“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
尼玛在床上微笑着说：“你这样爱我，能为我做些什么事情？”
嘉央青措很忠心地说：“我可以为你去死。”
尼玛知道这个女人并没有开玩笑，她确实是充满深情的爱上了自己。
见尼玛不说话，这个女人又说：“就算是你化成了灰，我都会一样爱你。”
尼玛对嘉央青措说：“你不要这样说，假若我变成和你的银匠丈夫一个样子，你也会一样爱我？”
这个女人没有说话，而是张开嘴嘻嘻地笑了。
她笑完了之后说：“我们两个好上了是因为缘分。”
这是尼玛过去常听人说起的一句话。现在却从这个风流女人的嘴里冒了出来。过去，尼玛相信和听别人说，他和格桑麦朵有缘分。现在，他又和另外一个女人有了缘分。一个是银匠的儿子，一个是年轻银匠红杏出墙的妻子，怎么会没有缘分？然而，在大家都说谁和谁都很有缘分的今天，尼玛还是宁愿不相信有这样的缘分。次仁当然知道自己的女人和城里的不少人在一起鬼混，当然也包括尼玛。不过，他还是那个样子，他不是那样的男人，他的女人不会招惹这么多是非。
一天，他喝醉了酒，在外面转悠了半天，但是，这个老实胆小的人却没有勇气迈进门来。尼玛可是一个有枪的军官。这件事情，格桑麦朵也听说了，她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把肚子里的冷气释放出来，什么话都没有说。
这时候，另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找到李家锅庄的院坝里来了。
是啊，扎西多吉少爷魂归西天也有些时日了。
扎西多吉要到康定来做最后一趟生意的时候，卓嘎的父亲不是让扎西多吉早去早回么？可是去了有一段时间，还是没有他的消息。卓嘎知道扎西多吉在康定锅庄里还有一个情人，他一定是住在锅庄院坝里和他的情人风流快活去了。就在她这样想的时候，扔下扎西多吉少爷四散逃跑的下人们全都空着双手回来了。下人们说起回来路上遇见强盗的事情。他们是劫后余生，扎西多吉少爷是死是活，就不得而知了。这样一来，卓嘎才知道，扎西多吉出事了。但是她无从知道扎西多吉是死是活？于是，卓嘎带了几匹快马和下人，一路找到康定，一打听到李家锅庄，就径直来打听她的扎西多吉少爷。
就这样，意西曲珍和尼玛在锅庄院坝里看到了管家的女儿卓嘎。要是没有见到卓嘎这个女人，尼玛已经将有些事情给忘记了。可是卓嘎一问，意西曲珍就告诉她，扎西多吉少爷早就不在李家锅庄里住了，他不是早就踏上归程了吗？不会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情吧！
扎西多吉少爷一定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情了！
在李家锅庄的宽敞的锅庄院坝里，卓嘎先前嘤嘤的哭声变成了失声的痛哭。她的哭声一直在宽敞的锅庄院坝中间回荡。她哇哇大哭，哭得回肠荡气，回肠荡气的哭比尼玛的那声狼嚎都还要令人伤心让人难受。意西曲珍无论如何都劝解不住了。
现在，尼玛也听见了这哭声，他再也不能在这么悲痛欲绝的哭声面前无动于衷了。
是啊！这个扎西多吉不爱的女人却在痛哭她深爱着的早已不在人世的扎西多吉少爷！
一下子，尼玛觉得心里又开始沉重起来，不是一般的沉重，而是像压了一块又厚又沉的青石板一样沉重。是的，扎西多吉这个家伙已经死了。现在，如果不说出实情，尼玛是不能够安心的。
他不得不将事情的经过说出来，以此来对天上的神灵表示忏悔。
四十
尼玛想要保守住这个秘密，可是他实在保守不住自己的灵魂了。
卓嘎这个女人的失声痛哭是天空中的蛇形闪电，接着又是几声响亮的炸雷。这一惊一乍的闪电和雷声，足以让尼玛清醒了。他不能不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了。
尼玛朝云顶寺的方向走去，他想到寺庙里去，在多吉活佛的面前说出实情。
沿着上山坡的土路，尼玛一步一步地朝山坡上的云顶寺走去。一边走一边犹豫，不知用去了多少时间。他一进僧房，就看见慈眉善目的活佛端坐在那里。活佛还是和过去一样，笑眯眯地看着尼玛。就好像尼玛还是小时候那个可爱的、只喜欢听他讲故事的孩子。
慈眉善目的活佛先开口了：“你这个年轻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找我一定有什么事情？”
活佛已经开门见山，尼玛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何说起了。
活佛说：“有什么事情就说吧！吞吞吐吐地有什么意思。”
这样，尼玛就只好对活佛说了。
他知道这样一说，慈眉善目的活佛，他的脸就要慢慢地改变颜色。
果然，活佛听见尼玛结结巴巴的讲述脸就开始改变颜色了。活佛的脸上布满阴云，像是不久就要电闪雷鸣。活佛的脸变换了好几种颜色，到了后来，当然就是一脸愤怒了。尼玛知道，活佛一定会是这个样子。活佛用满脸愤怒和忧伤的眼神看着尼玛，在他的眼中，尼玛好像变了一个人。他在活佛的心目中已经完全失去了位置。活佛甚至想把刚刚倒上的热腾腾的一碗酥油茶全部泼在尼玛的身上。这就是小时候听自己讲了那么多结善缘故事的尼玛！
穿紫红袈裟的活佛双手一摊，生气地说：“你为什么不去阻止彭措朗杰！这样扎西多吉少爷就不会死。”
尼玛只好说：“我还是听凭活佛发落吧。”
多吉活佛在窗子前转来转去，义正词严地对尼玛说：“我怎样来发落你，我当然会告诉意西曲珍她们，扎西多吉少爷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尼玛只好低着头，说：“那就请活佛告诉她们吧！”
多吉活佛生气地说：“你是种恶业，得恶果。”
尼玛知道活佛一定会这么严厉，但是心里也有一些话要说。他对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活佛说：“我知道您说得有道理，但是先种恶业的是扎西多吉少爷，得恶果的应该是他。”
活佛哼了一声，说：“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
尼玛知道活佛对自己的说法不屑一顾，但还是想把想说的话全部讲完。他说：“扎西多吉少爷不是到锅庄里来好好做生意，他来……”
说到这里，他的话就被活佛打断了。活佛在僧房里喊了一声，不要再说了。活佛实在不愿意听这个执迷不悟的家伙再这样讲下去了。如果尼玛说自己不信菩萨改信上帝，活佛都不会有这么生气。
这时候，犯下过错的尼玛，居然在心里升腾起了一种慷慨赴死的豪情。连他自己都莫名其妙地被自己的说法感动了。他又继续对活佛说：“我知道您会说我该堕入地狱，但是只要这辈子能和格桑麦朵在一起，那就让我下辈子下地狱吧！”
多吉活佛盯了尼玛几眼，只好背转身，去看着窗外。天空中铅云低垂。过了一会儿，他才用后背对尼玛说：“像你这样不讲道理的人还来做什么忏悔呢？什么修恶业得恶果，你把这些完全搞混了。这些都变成了你的理由和狡辩。”
活佛说的是实情，大概和强盗彭措朗杰做了朋友的缘故吧！连尼玛自己都变得不讲道理分不清是非了。王卓明先生也讲过人之初，性本善的道理。这个，他恐怕也搞混了。
还有那个彭措朗杰，他也没有弄清。他分不清是非，所以又是孝子又是强盗，还是“英雄”。
多吉活佛对尼玛说：“你回去吧！”
于是，尼玛就这样灰溜溜地下山去了。
过去，尼玛和格桑麦朵两个有情人在多吉活佛面前缘定今生。那时候活佛就打过卦，说他们的婚姻会有很多的波折。现在，他的话果然应验了。只是活佛也没有算出有这么可怕和充满血腥味的事情发生。如果连这个都已经料定。他一定不会让意西曲珍答应尼玛和格桑麦朵的婚事。
活佛成全了尼玛，是他的幸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