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洛叶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在迷糊中他感觉到一阵饥饿,这迫使他从床上爬起来——若非如此,他肯定更乐意在床上多躺一会儿。
洛叶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从一个口袋里倒出最后的一小块黑薯,比量了一下大小,然后就着水一口一口吃掉。黑薯硬得像石头,但泡在水里会变软膨胀,用来充饥还是很适合的。
“洛洛,起床了!”门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喊声。
“不要喊我的小名!”洛叶喊了一声,揉着眼睛,推开了藤条编织的屋门迈了出去。晨起时的风并不像午后那么干热,反而有着些许的凉意,轻轻吹在脸上,使他精神振奋了一下。
小屋前面有一圈栅栏,围起的一小片土地上种着黑薯。立儿站在围栏外面,正准备往里走。那是一个跟洛叶差不多大的小丫头,身材瘦瘦小小的,眼睛却很大而明亮,脸上有几颗雀斑,显得清秀活泼。
“找我有啥事?”洛叶伸了个懒腰。
“刚才我碰到村长老爷爷了,他让我带些吃的给你。”立儿说着,递给洛叶一个小口袋。
洛叶接过口袋,打开来,看见里面是几块煮熟的黑薯,一些可食用的野菜,甚至还有一块风干的肉。村子里食物的储备本来就不充裕,尤其是现在这段艰难的日子,肉干已经是很难得的美食了。
“咦,你的胳膊怎么了?”立儿突然叫道。
“这个……”洛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上面还存留着昨天的药膏。药膏已经完全干了,但仍然黑乎乎地依附在他的手臂上,看上去有些怪异。
洛叶用手揉搓了一下,干掉的药膏就变成碎屑,从皮肤上掉落下来。原来的伤口竟然已经愈合了,看到的只是一道淡淡的白痕。
“呃,别提了,也没啥事儿”洛叶打着马虎眼,希望糊弄过去。
“到底怎么了呀?”立儿追问道,眼睛里闪着好奇,一副寻根问底的劲头。
洛叶无奈,“好吧,我告诉了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当然,我会为你保密的。”立儿信誓旦旦,“否则就让我……喝水都会塞牙!这个誓言够毒了吧。”
洛叶撇嘴,不以为然,然后开始讲述:“这要从一只野火兔说起……”
一开始他讲述的还是真实经历,但不知不觉,就开始添油加醋起来,“我正要抓住那只兔子,突然天昏地暗,一个魔王就出现了……”
“哇!”立儿忍不住惊呼起来。
“别打岔,听我说,这个魔王足足有九丈高,十丈宽,有十八条腿,十九个头……”洛叶挥舞着手比划着,越讲越有精神。
讲到后来,那跌宕起伏的情节连他自己都唏嘘不已,感慨万千。
“……咳,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好久之后,洛叶清了清嗓子,矜持地做出总结。
立儿激动得脸都红了,她眼睛闪着光,急急地抓住洛叶的袖子,生怕他跑掉:“那个女孩子怎么样了?你把她从大魔王手里救出来,可为什么没见她跟你一起回村子呢?”
“这个……我让她回家了,她家在另一个村子。”洛叶大气地挥了挥手,享受着智商的优越感,“你知道,荒原上其实有很多村子的。”
顿了顿,洛叶决定再增添点真实感,“当时为了感激我,她还想请我喝一碗肉汤呢,但被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作为一个男子汉,怎么会喝小女孩煮的肉汤呢……你说是吧?”
“是这样没错。”立儿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很惋惜地说了一句,“那可是肉汤啊。”
“真没出息。”洛叶鄙视道,自己却咽了咽口水。
讲完了故事,洛叶转身准备离开。
“洛洛……”立儿在身后追着喊道。
“还有啥事?”洛叶回头问。
“那个……”立儿犹豫了一下,“你真的……不打算将这么伟大的事迹流传下去吗?”
“这个……”这次轮到洛叶自己犹豫了,但他只想了一会儿就断然道:“还是将这件事作为一个永远的秘密吧,就像老头说的那样……那个什么来着,深藏功与名,对,深藏功与名。”
“唉,好吧。”立儿看上去非常惋惜。
莫罗德所住的房子在村长老头隔壁,据说是专门为远来的客人准备的,但在洛叶的记忆里,莫罗德是唯一住进去的人。
“莫大叔,你在吗?”洛叶在屋外喊道。
没人回答,洛叶就走了进去。屋里空间不大,用具很陈旧,但却一尘不染。洛叶看到莫罗德的包裹在一个角落里,却没见人。
有些纳闷地往回走,路过村长老头的屋子,刚好碰到老头走出来。
“早啊。”洛叶笑嘻嘻地打招呼。
老头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道:“身上的伤好了?”
“嗯,没事了。”洛叶将胳膊上下摆动了一下,“昨天的药可真管用,伤口居然这么快就愈合了。”
老头哼了一声,“那是自然,我老人家配的药还会有什么差错?为了制作这些药,我可是放了不少好东西。”
村长老头说这话时一脸的风轻云淡,但洛叶总觉得老头话里话外都透着得意。
“不过这样也好,”洛叶心想,“老头这一高兴了,或许就忘记为昨天的事唠叨了……”
“莫大叔去哪了呀?”洛叶问道。
“一大早就出村子了,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老头晃了晃头,毫不在意地回答。
“哦,如果我也能像这样随时能够离开村子,却不怕荒原上的危险该多好。”洛叶有些羡慕。
“我老人家可不觉得好!”洛叶这无意的话倒是提醒了老头,“昨天幸亏没出事,要不是你运气好,估计就回不来喽,被狼吃掉也没人知道……我们得好好说道说道。”老头子又开始唠叨起来。
洛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老头虽然啰嗦,但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仔细回忆了昨天的事情,洛叶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他当时追逐野火兔的时候,其实没打算追赶太远的,可是当他踏进荒原的时候,却莫名地忘掉了一切犹豫——这件事当时没怎么细想,现在想来却感觉有些诡异。
“你想到了什么?”老头突然问,“说出来就好。”
“我当时追着一只野火兔,当我追入荒原的时候,好像听到一种声音在呼唤我,不知不觉就跑远了,一直跑到裂缝那里。”洛叶慢慢回忆。
“那只兔子一定跑得很慢,是不是?”老头沉吟着,慢吞吞地说。
“你怎么知道?”洛叶有些惊讶。
“这简单,如果那只兔子跑得很快,一早就跑没影了,怎么会任由你追到那么远的地方?”老头很随意地摆了摆手。
“原来是这样。”洛叶失望地挠了挠头,还以为老头知道些什么呢。
老头捋了捋眉毛,小声自言自语:“没想到啊,它的力量已经如此的……”老头的眉毛很长,从眼角垂下来,即使有风的时候,也不会飘来飘去。
“它的能力?是指什么?”洛叶听见了,开口问道。
“嗯……当然是指那些野火兔。”老头回答,有意无意忽略了“它”与“那些”的不同,当然洛叶也没有注意。
“它们最喜欢引诱那些傻乎乎的小孩到荒原上去了,让他们迷路,然后饿死,嗯……或者渴死,又或者被野兽袭击,连皮带骨头整个吞掉,最后变成一堆屎。”老头眯着眼睛,嘿嘿地笑着,微微发黄的牙齿缺了一颗,看上去像是幽暗的洞穴,显得阴森恐怖。
洛叶倒是没怎么害怕,因为每当讲一些吓唬小孩的故事时,老头就会表现出这样的阴森表情,可老头讲的故事却总是翻来覆去那么几个。
“可是它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洛叶很不解。
老头嘿嘿笑着:“它们会得到你的灵魂,然后将你变成一只新的野火兔,成为它们的同类,让你永远只能在荒原上游荡,只能吃那些难吃的草,又或者被人抓住,煮成一锅肉汤。”
洛叶打了一个寒颤,如果要他只能去吃那些又苦又酸的干草,连黑薯都不能吃,那确实很可怕。此外,肉汤固然好,但要是自己被做成肉汤就不好了。
老头揪了揪胡子:“你还别不信,野火兔真要逃其实很容易的,随便找个洞穴钻进去就行了嘛,何必要跑那么远呢。”
洛叶想了想,觉得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他定了定神,又继续问道,“那么我隐约听到的声音又是怎么回事,那种呼唤我的声音……到底是什么?”
“那只是幻觉。”老头回答得很干脆。
“可是……”
“那种声音是你用耳朵很清楚地听到的吗?”老头打断洛叶的话。
“不是,那种感觉很模糊,就像是……”洛叶指了指脑袋,却不知如何形容。
“其实那种声音根本不存在,只是因为你面对着未知的东西……错误反映……意识的浅层与深层……精神投影……虚幻表象……总之这种意识投射到现实中呢,就变成了看似是真实的幻象。”老头用深奥的词汇以及肯定的语气道。
“啊?这是什么意思?”洛叶听得晕晕乎乎,眼睛都在转圈。
“也就是说,你听到的声音是假的,幻觉。”老头简明扼要地总结道。
“哦。”洛叶终于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只是他总觉得老头似乎隐瞒了些什么。
洛叶这样想,下意识地回顾当时的情景。想着想着,那种呼唤声似乎又开始若有若无地浮现出来,恍惚间他看到了一个幻象:大地支离破碎,陨星带着浓烟坠落,灼热岩浆像泉水一样喷涌,形成通红的熔岩河……
“唉呀!”洛叶突然觉得脑袋一疼,一个激灵,幻音与幻象烟消云散。回过神来,看到老头刚刚收回枯瘦的手指。
“干嘛打我……”洛叶捂着脑袋,委屈地叫道。
“打的就是你!“老头瞪着眼睛道:“叫你随便乱跑,知不知道荒原有多么危险,有那么多吃人的野兽,如果回不来怎么办……”
老头的话匣子又一次打开,一切回到了原来的正轨,就像过去曾无数次重复的画面:老头子一脸恼怒,唠唠叨叨地教训着面前的少年,少年则愁眉苦脸地低头听着,而心思却早已神游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