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有个未出五服的堂兄。抗战时,曾帮助我党建立过电台,解放后仍留在铁路系统工作。1953年,因历史问题和经济问题被判刑劳改。有关部门知道后,想给以照顾,周恩来不同意,说他有旧思想,应该在社会上好好锻炼、改造。这个堂兄的孩子因家庭关系,入党后一直未能转正。1958年,这个孩子来找周恩来。周恩来帮助他正确地认识家庭问题,鼓励他接受党组织的考验,并说:"不能因为你是总理的亲属就去干涉你的转正问题。"多年以后,这个堂兄的孩子终于靠自己的努力,经受了党组织的考验,被批准为中国共产党正式党员。
解放后,周恩来专门给亲属规定了"十条家规":
一是,晚辈不准丢下工作专程去看望他,只能在出差顺路时去看看。
二是,来者一律住国务院招待所。
三是,一律到食堂排队买饭菜,有工作的自己买饭菜票,没工作的总理代付伙食费。
四是,看戏以家属身份买票入场,不得用招待券。
五是,不许请客送礼。
六是,不许动用公家的汽车。
七是,凡个人生活上能做的事,不要别人来办。
八是,生活要艰苦朴素。
九是,在任何场合下,都不要说出与总理的关系,不要炫耀自己。
十是,不谋私利,不搞特殊化。
1958年,刚开始实行机关干部下基层劳动锻炼时,周恩来就教育侄儿周荣庆下基层,从北京到河南当了农民,和从部队退休的妈妈一起参加农业劳动。他告诉侄儿:"布衣暖,菜根香,读书滋味长。"这句话最贴切不过地表达了周恩来对青年人成长进步道路的基本看法。
在周恩来看来,读书是重要的,因为书本知识是前人实践经验的结晶,不用人类积累下来的一切先进思想文化成果充实自己的头脑,就不能成为一个对人民事业有用的人才,但不能脱离社会生活实际死读书,读死书。
因为好的书本知识,原本就是从社会实践或科学实践中概括、提练出来的,只有结合实践去学习这些知识,才能真正体味出其中的精神实质。脱离实际死读书,充其量只能知"上毛",不能知"底裹",周恩来说的"读书滋味长",大概就有这层意思吧。
再细想想,恐怕还有一层道理,那就是,读书读得再多再好毕竟不是目的,读书的目的全在于应用。在学习书本知识的同时,向实践学习,这就架起了一座书本知识到社会实践之间的桥梁,使两者贴近了,沟通了,书本知识成为实践所需要的活生生的有用的知识;实践成为知识追求的目标、知识的物化形态,从而达到知识、理论与实践的真正结合。
周恩来强调"布衣暖,菜根香,读书滋味长",还有更良苦、更长远的用心在其中。那就是,在他看来,一个人不经受艰苦生活的磨炼,不建立起与自己生活的社会呼吸共命运的情感,是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才。
周恩来自己没有亲生的儿女,他把几个侄子、侄女视同己出,对他们充满慈父般的爱心,但他把侄儿周荣庆送到河南农村当农民,侄女周秉建送到艰苦的内蒙古大草原去落户扎根。
对于许多送子女"上山下乡"的父亲来说,这是形势所迫,大势所趋,是不情愿的,但周恩来是真诚的,情愿的。
他这样做是出于对后代们的一片爱心,一片深情。因为他认定他们只有到艰苦的地方去,到困难的环境中去,才能磨练自己的意志,锻造自己的志向,增长自己的才干,最终才能有大出息,大作为,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1952年秋,周恩来在上海会见了童年时代的朋友、表姐龚志如,他们畅谈了许多。忽然,表姐叫着周恩来的别名说:"翔——宇。你现在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宇宙飞翔了!飞机来,飞机去;中国,外国……多好呀!你没有辜负我父亲对你的希望……。"
周恩来没有立即答话,他充分理解表姐这句话的涵义。一个无产阶级革命家和一个基督教徒,在对"自由"的理解上,有多么大的差距啊!怎么说好呢?他笑了笑,说:""自由"吗?可不是那么回事。我到外国去,是代表国家呐,一举一动有人照相,一言一语有人录音,有人录音,不能出一点差错……我看,论"自由"嘛,还是你比我"自由"!"
听了周恩来一席话,龚志如感到自己的话"走了边儿",虽然周恩来是那样笑容可掬,丝毫没有奚落她、责备她的意思,她对这位童年的老朋友更加钦佩了。
周恩来教育人有四绝:适人、合情、随境、得法。龚志如是周恩来童年时代的朋友,又是他的表姐。现在呢?周恩来是无产阶级革命家,龚志如是一个基督教徒,多大的差距啊!
周恩来一定是首先就意识到了他跟前的这个对象,既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不考虑这一层,像对待革命同志那样对待她,显然是不适当的,要因人而宜,这就是"适人"。
也正因为周恩来与龚志如是儿时的朋友,是表姐弟的亲密关系,虽然两个人的政治观点、价值观念以及社会地位有巨大的差别,但周恩来不能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板着面孔上政治课,讲大道理,那样就会使自己的表姐感到这个明显的差距而惭愧,这于情不合。
他讲的话,既要有原则,不失分寸,又要适合于他们之间这样一种亲密关系,这就是"合情"。
周恩来对人谈话,既看对象,又看环境。像"自由"这样一个十分严肃又很深奥的话题,在讲台上,在正式的会议上,自然是一种讲法。
可是当环境并非这种正式的严肃的场合,而是多年未遇的故旧亲朋亲切重逢的场合,周恩来非常巧妙地使自己关于"自由"问题的看法,以一种与此时此地、此情此境非常协调的方式说了出来,是那样的自然,又是那样的妥贴,既没有丝毫破坏家庭般的亲切气氛,又表明了他的基本看法,使听话的人在不失体面的情况下受到了教育。真是适人、合情、随境,又得法啊!
周恩来早年发表文章及留学日本、法国时常用的名字是翔宇。新中国成立后,周恩来在给夫人邓颖超写信时,有时也落"翔宇",足见周恩来对此名的珍爱。那么,周恩来为什么珍爱这个名字呢?原来,这其中包含着他对老师的敬重与缅怀。
早年,周恩来在沈阳东关模范学校就学时,有位叫高盘之的史地老师,是位学识渊博又富于正义感的进步教员。他常常在课堂上宣传爱国思想,慷慨激昂地讲述广州黄花岗七十二烈士英勇牺牲的悲壮史实,周恩来和同学样听了热血沸腾,泪痕满面。周恩来很尊敬高老师。高老师从平日的观察中,看出周恩来是一个聪明、勤奋、爱国、求上进的学生,也特别喜欢他,经常找他谈心,介绍各种进步书籍给他阅读。
高老师听说周恩来有"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志气和抱负,非常高兴。可是有的同学却把周恩来这种崇高的爱国主义思想,说成是"愚",是"傻"。高老师找到周恩来鼓励说:"国家兴亡,匹夫有则。你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很好!很好!历史上先进人物的思想主张,没有不受讥讽打击的。但是他们不管受到什么样的讥讽打击,甚至坐牢杀头,也从未屈服动摇。"在上历史课时,高老师又结合课文,有意识地详细讲述了八国联军侵略中国的罪行,并且教育同学们说:"我们能忍心让祖国任人宰割吗?我们不应该为中华的振兴而流血吗?说"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是愚不能再愚"的人,实在是一位愚不能再愚的人了!"
高老师不但把自己的进步书刊《革命军》、《警世钟》、《民报》等借给周恩来看,还语重心长地嘱咐他说:"历史上革命的先躯,都是学识渊博的。没有丰富的知识和符合时代脚步的学问,是挑不动挽救中华的重担的。你要爱惜每一寸光阴,读万卷书,走万里路啊!"
1913年,周恩来毕业后去天津,高老师斟酌忖度,命字翔宇,愿这位大志青年和鲲鹏翱翔宇宙……
周恩来终身感谢高老师对他的爱护和教育,他珍受高老师为他命的字,念念不忘高老师对他的栽培。在延安时期,一位外国记者问他:"阁下,以您的出身情况,是如何走向无产阶级革命道路的?"周恩来回答说:"少年时代在沈阳读书时,得山东高盘之先生教诲与鼓励,对我是个很大的促进。"
1950年12月,高先生之子高肇甫接到电话,来到总理办公室。"肇甫呀,刚刚建国,很忙。今天抽时间,咱们见见面。"周恩来边说边笑着迎出门来,握住高肇甫的手,情殷意切地说:"没有高老师的教导,我不会有今天。"1961年高肇甫夫妇带着3个孩子回北京探亲,周恩来获悉后,接见了他们全家。饭后,周恩来让秘书搬出一包礼物,托他们带给师母,并附上一张放大的老师的照片。想到周恩来戎马倥偬,历尽峥嵘,还一直珍藏着老师50年前送给他的一张照片,师母手捧丈夫的照片,感动得热泪盈眶。
周恩来深情地对高老师的女儿说:"高老师的帮助,为我走上革命的道路奠定了基础。良师永远值得尊敬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