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中国政府认为,三峡工程宏伟壮观,将令世人注目;这一工程会产生巨大的经
济效益,竣工后的三峡电站的年发电量为847亿度,将居世界首位,为全国发电量
的九分之一;三峡水库将淹没三峡航道中的109处碍航暗礁……
“一回来就看报纸,报纸有什么好看的?”母亲刚给父亲换了衣服,对着正在看
报纸的钟馨,恶声恶气地埋怨道。
钟馨不理会母亲,她继续看报纸。
三峡建设委员会起先提出了“奋战两年、确保大江截流”的口号;现在,初步实
现了截流方案,正利用明渠和临时船闸维持通航……
儿子来到钟馨身边,一手拨开挡在钟馨面前的报纸:“妈妈,什么东西进去容易
出来难啊?”
“什么呀?”钟馨放下报纸瞥了儿子一眼,微笑问,“什么东西进去容易出来难
啊?”
“妈妈!”儿子凑近钟馨,他既天真又顽皮,“我问你,什么东西进去容易出来
难啊?”
钟馨思索片刻,自言自语地说:“进去容易出来难?是什么呀?”
看到钟馨为难的样子,儿子得意了,用大人的口吻,说:“妈妈,你认真想一想,
等你想好了,就来告诉我。”
“那是什么?”钟馨拼命思索着,喃喃自语道:“有什么东西是进去容易出来难的
呢?”
“哈哈。”儿子更加得意了,他拿起一本漫画书,往床上一躺,“好,妈妈,你就
这样认真地想一想。”
钟馨站起来,她走到儿子的床前,问:“乐乐,你告诉妈妈,是什么东西进去容
易出来难呀?”
儿子把漫画书盖在脸上,卖起了关子:“妈妈,你还没有认真想哩,等你实在想
不出来了,我再告诉你。”
钟馨一把把漫画书取了下来:“快告诉妈妈,妈妈很好奇。”
儿子扑哧一声笑了,他翻身坐起来:“简单,牢房啊。”
“牢房怎么是东西呢?”
儿子一怔:“东西包括所有的物质啊。”
钟馨吃惊地问:“谁告诉你东西包括所有的物质?”
儿子不以为然地说:“简单。自己想都能想出来了。”
钟馨狐疑地摇摇头:“东西包括所有物质,那么也包括空气和水吗?”
儿子:“当然。”
“那么人们的思想、文化、风俗也都是东西?”
“是。”
钟馨狐疑地盯着儿子的脸:“不可能,东西怎么能包括所有的物质呢?”
“东西就是物质。”儿子把漫画书一甩,激动地说,“人的思想文化等等也都是东
西。”
儿子的话有道理,可钟馨还是不敢肯定,也难怪,她的政治课成绩一直不怎
么好,对辩证唯物主义的研究也不透彻。她不能完全赞成,“物质决定意识,先有
物质然后才有意识”的论点。在她看来,世界存在着天才,天才的出现应该是超
越物质范畴的,所以她认可唯心主义。可是,政治考试的答案都有着严格的标准,
连标点符号都不能错。为了能够考试过关,钟馨只有死记硬背,但每一次政治考试,
她都是敷衍了事,不仅是她,很多同学也都是抱着“六十分万岁”的想法,得过且过。
母亲从厨房走出来,她怒气冲冲地说:“说什么呀?连‘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是怎么做老师的?”钟馨反击道:“你知道什么是‘东西’?”
母亲站在客厅里,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钟馨的鼻子:“东西,就是我们每天吃的
用的,那就是东西。”
钟馨不悦地说:“我不知道我们每天吃的用的就是东西?乐乐刚才说的是牢房。”
母亲理直气壮地说:“你连乐乐都不如,乐乐说得没错,牢房也是东西。”
钟馨的声音不知不觉提高了八度:“我不知道?牢房是建筑物,是关押犯人的地
方,它是东西吗?”
母亲张口结舌,瞥了钟馨一眼,转换话题:“乐乐,你怎么说牢房是东西呢?不
能说其它的东西?”
“其他什么东西?”儿子不服气地回击,“牢房就是东西嘛。”
“这是空前绝后的比喻。”钟馨冲儿子说,“东西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经常用到的
物品,我们才称之为东西,房子作为建筑物,它是一种艺术。”
“史无前例的。”儿子强辩,“牢房也是艺术?”
钟馨急忙改口:“虽然牢房不是艺术家住的地方,可是房子是人们花费心血建筑
起来的呀。”
儿子咧着嘴巴:“得,既然不是艺术家住的地方,怎么能称它为艺术品呢?”
钟馨气急败坏道:“你这是什么歪理?你说牢房不是艺术品,可你刚才也没有说
犯人啊。”
儿子吓了一跳,他呶着嘴巴,嘟囔着:“我是比喻犯人要想进牢房容易,想出来
就难了嘛。”
钟馨嗔怪地瞪了儿子一眼:“好了,我们现在先别说什么艺术、犯人了,妈妈想
问你,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呀?”
儿子嘴巴呶动了一下:“不知道,突然想问的。”
“妈妈觉得很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
钟馨仍不相信:“怎么不奇怪,你这孩子怎么突然说起牢房的话题,这不是很奇
怪吗?”
“昨天学校请劳教所的警察来给我们讲解吸毒的危害,我不知怎么的就想到牢
房这个问题了。”
“原来是这样。那你怎么说成什么进去出来的?”
“那不就是吗?一个人想要进牢房是很容易的事情,可是一旦进了牢房再想出
来不就是很难了吗?”
现在儿子经常出其不意地提出一些新奇的话题,虽然钟馨常常被弄得猝不及
防、狼狈不堪,可这证明儿子正在成长。他的思想也许是稚嫩的,可是正如列夫?托
尔斯泰所说过的,“那些产生巨大影响的思想往往是极其朴素的”,儿子不正是拥
有这样极其朴素的思想么?这也许是他稚嫩思想的萌芽,如此看来今后儿子应该
拥有与众不同的人生。
当年,一部《艳阳天》,那行云流水般的文字,让钟馨见识到大作家思维的敏捷,
运笔如神的神韵,多少次她梦想着也能够写出这样一部鸿篇巨著,特别是到了高中
末期,她的毕业总结以结构严谨、语言简洁流畅被当成范文广为流传。同学们惊叹
她的才能,她的写作能力也是从那时开始被人所熟识。也就是从那时起,钟馨跃跃
欲试,她想把高中两年的学习生活写成书,她觉得高中的两年对她有着非同寻常的
意义。先是经历了反击“右倾”翻案风,特别是学习朝阳农学院大办分校,在分校
时,不管是战天斗地、还是向资本主义宣战,都正如“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她觉
得向贫下中农学习的心得体会和所经历的炼狱般脱胎换骨的改造最值得大书特书。
再说她有写日记的习惯,两年下来,她写的日记有好几本,只要稍作修改,就可以
把它整理出来了。当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班主任时,班主任却给她泼冷水。失望之
余,钟馨也曾想自己干,可当时的中国,正经历一场政治巨变。当时整个中国各种活动接
连不断。钟馨和大家一样,身不由己地被卷入进去。她不知道,这是中国告别“文
革”迎来新生的前奏。等到稍为安定下来,也就是到了改革开放的时期,她
又开始面对一个她不熟悉的社会环境,她发现,日记中记载的人与事都带着“文革”
的色彩,字里行间充满战斗的气息,这与改革开放之后强调的“不管白猫黑猫,抓
住老鼠就是好猫”,“致富光荣”,“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社会氛围格格不入,她除
了迷惑之外,还被迫修正她在高中时所形成的价值观,写作计划也被搁置了。
儿子的一番话唤醒钟馨的旧梦,她觉得儿子不愧是她的骨肉,除了延续她的血
脉还继承了勤于思考的思想。看来作家梦只能由儿子来完成了。钟馨开心地设想未
来,这是一幅诱人的图画,儿子不仅拥有渊博的知识,还广受众人的敬仰,自己作
为母亲也沾了光,如此一来,钟家将彻底改变目前的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