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有缘相识于网络。
这天她问我要生辰八字。虽然万水千山相隔,素未谋面,我还是不假思索地告诉了她。因为她说我们是朋友。
是的,我们是朋友,是通过网络认识的朋友,但友谊已经从普通网友上升到好朋友。
是网友可以藏头缩尾,是朋友就应当坦承相见。
我是很愿意交朋友的,反正吃亏的,肯定不会是我。要钱没钱要势力没势力,唯有烂命一条要死不活,脑门上黑气萦绕,隐隐泛着人皆可弃四个血红大字,像这样一个八分似鬼二分像人,走在大街上行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的怪物,居然有人眼巴巴地撞上来要和我交朋友。
哎,网络这东东真是误人不浅。我想她不是中邪就是走火入魔。
她看到我打过去的一串数字后惊叫起来:你就要过生日了,告诉我要什么生日礼物?
不要。我斩钉截铁地说。生日?我恨不得把这该死的日子从我生活中剔除。
恐怕有此想法的不止我一人。
比如我的爷爷。他常常说他的儿子是被他儿子的儿子克死的。我爷爷有好几个儿子,但被克死的只有一个。
我是早产儿,俗话说七活八死。意思是七个月大的早产儿容易活八个月大的早产儿不容易活。我出生时正好是八个月大,可要死不活的我却不死不活地活了下来。由此可见,我的命真的是硬。
命这么硬肯定是要克死人的。克死谁?备注在我的出生日期:8月4日。8484,爸死爸死,这正摆明了的告诉世人,这小子就是克父的灾星!
我的父亲是在我降生前的二三个月,因心脏病猝发去的天国。
中国人喜欢数字八,但生孩子最好不要选八月。你不信?第一天,八一,爸要什么?这分明是在提示,后面紧跟着就告诉你来了,八二,爸饿,爸要饿死;八三,爸伤,爸要受伤;八四,爸死,爸要死;八五,爸无,爸要无了;八六,爸溜,爸要溜了;八七,爸去,爸要去了……看看,没一天是黄道吉日!幸好现在医术发展,提前生推迟生都不是什么难事。这项发现不知可以为多少家庭消灾避祸。
这样一个破坏家庭幸福的元凶,没有立刻扔进马桶淹死已经是皇恩浩荡了,难道还指望家人每年一度为我的生日唱欢乐颂歌?做梦都别想!
小时候不明就里,看见玩伴过生日很是羡慕,于是也吵着要过生日。继父拗不过,于是煮了面煮了蛋为小寿星祝寿。
母亲看见,狠狠地瞪了眼:“吃!吃!吃!最好噎死去!”正在喜滋滋吃蛋的我立刻面色紫涨。生日诅咒果真是灵。
继父急得在我背上拍个不停,终于把噎着的蛋白给拍了出来。
又拣回一条贱命,你说我的命硬不硬?
我真的很不是东西。看看别人家,父母平时对孩子又是打又是骂的,可孩子生日这天父母兄弟姐妹们众星拱月有如侍候皇帝一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可我为什么却在生日这天让家里硝烟四起战火纷飞呢?
吃面有什么好?希里呼噜的活像猪八戒在找食,生日蛋有什么好吃的?又淡又涩的,味道比炒蛋差多了,从今往后再也不要吃它们!我抹了抹眼泪说。我的性子一向很倔。
穷在深山也有远亲。那年大姨小姨两家六口人浩浩荡荡地来探亲。父母要上班,老哥几近不食人间烟火,外事接待的重任自然而然地落在我头上。陪她们逛街是不错的选择。
途经蛋糕店时我猛然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何不借此机会享受一下西式生日?我为自己的计谋激动得两眼冒光。我盯着蛋糕说:今天我生日。
小姨夫第一次见到外甥,于是很慷慨地说:哇,那我们买个大蛋糕好不好?
还没等我带姨夫窜进蛋糕店,大姨就拉住了小姨夫,神情严肃地用方言叽哩咕噜斥责了一番。我虽然听不懂,但从她话中反复出现的“阿姐阿姐”,一向敏感的我猜也能猜出个大概。
蛋糕又不是没吃过,上面的奶油腻得人心发毛,下面粗糙的蛋糕味同嚼蜡,没有什么好吃的。我故作潇洒地对蛋糕说,拜拜。
从此以后对生日兴趣寡然,就连同学们之间红红火火的生日交际,我也是以父母管束甚严为借口,不参加不邀请,清风傲骨,巍然独立,成为同学中的另类。
真是酷毙!
日子在浑浑噩噩中一天天过,生日于我的意义越来越有今昔是何年的淡惑。
现在有人突然地说要送我生日礼物。不要不要,就是不要,我才不要死水起波澜。
可是她却固执己见。
她的难缠我是早有领会。
许是见不得我装男扮女在网络上迷惑天涯众生,于是乎她拍案而起,鸡毛信QQ不间断地轮番轰炸,甚至于打了电话要求验明正“声”。
看那架式,如果我不老老实实坦白从宽,她说不定就要劫了飞机杀上门来兴师问罪。
其实我并不是有意误导网友,实在是现实生活中的我确确实实是个神憎鬼厌的超级无敌大恐龙,一旦显露了真身,从此之后人们会像远离毒品一样的远离网络。
费尽唇舌的解释也无法消弭她的不信,我只好使出杀手锏:我手头上正好有份相关单位索要的家庭简史。这份“黑材料”足以让她所有的疑问迎刃而解,索性把底牌发给了她,同时要她保证不揭穿我的真实面目。
她信誓旦旦地应承。
我的心有点痛。从此之后她会从我的眼前彻底消失吧,我想。
虽然我不想失去朋友,但她的热情是那么的认真执著,我不想欺骗她。
没想到,我错了。
她不退反进,居然要为我的“第一次”负责!
第一次和网友通电话,第一次和网友信件往来,等等,她总有理由堂而皇之地给我“补偿”,不管我接不接受。
此前已经不打招呼地给我邮寄了礼物。
不说都做了,说了我相信她更是做得出。
有人愿意关怀,却而恭之反倒显得虚伪。于是我说既然你诚心诚意,那就送我两本亦舒的书好了。
她一口答应。
一星期后我收到十三本书。十三?十三点?真要命,口口声声说要做淑女,有这么大大咧咧的淑女么?
是的,她不是淑女,是强盗,居然趁着朋友乔迁新居的时候为我去打劫。天可怜见,想不到我一介良民今日竟沦落成了“匪类”。劫就劫吧,那位乔迁之喜的朋友平日里乐善好施,这一劫,好家伙,光是书就劫了二十七本,还有碟片四十三张。
她张牙舞爪说,正在重感冒的这位被劫者居然学着日本人点头哈腰:多谢惠顾!
我乐得差点没晕过去。
这一下子就弄了四十本书。晕,四十,是死,难道是说看到死也看不完?
她又告诉我说,她聊天的时候“无意”地又把我的生辰八字告诉了另一个朋友。那个朋友平日里就有好好先生的美誉。
你看你多幸福,又多一个送生日礼物的了。她说。
丫头,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明白这一切都是你的处心积虑?我叹了口气。
极度的自卑滋生了超强敏锐的触觉。早在她给我的信中我就已经看出了破绽。
她说,不要因为害怕接受爱,而封闭了倾诉的心;她说,其实社团里还有许多人在默默地关心着你。她刻意地将自己真诚的付出小心翼翼地掩藏在大大咧咧的外像之后,为的就是让我能够毫无压力地敞开心扉接受她的帮助。若非如此,她何必要煞费苦心天南地北地找这些口碑甚佳之人做幌子?只要不捅破这层纸,我大可装聋作哑心安理得地坦然接受她无私无欲的帮助。
丫头,我何德何能,竟得你如此的厚爱?我唏声长叹。
这不对等的付出让我于心有愧。
我终于忍不住地揭穿了她。
也许是没有想到我会那么直截了当地捅破这层善意的伪装,一向反应敏捷的她居然有了片刻的愣怔。
但旋即她飞快地打出一大段话将我的论点一一驳回。
她说,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鼓励我的自救;她说,如果能借助你的事将淡漠的人们同情心激发,这是你的善举;她说,我们的书反正放着也是积灰尘,何不废物利用?
这就是她的逻辑,一向调皮任性的她在极力否认的同时却马脚四漏。我笑了,我的心也恢复了平静。
自救救人,她居然把我当成了济世的良方。
能不能救人我不知道,但自救的信心在一点点增强。
今天,是我的生日,在她的授意安排下,网友在网上为我举办了生日派对。在这天我还接到另一个在网上认识的朋友寄来的生肖玉。
虚拟的生日派对热闹非常,而现实的生活中我却依然没有生日面,依然没有蛋糕和蜡烛,没有家人的祝福。
正当莫名的惆怅蒙上我的心头之时,却接到千里之外的她因为“闲得无聊”而打开的长途。
一个多小时的电话化解了我心头所有的失落。
当我徒然的努力早已让身边的朋友和家人麻木,当我眼中的希冀早已被身边的朋友和家人忽略,远在网络那一端却传来她温暖的问候和关怀。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亲爱的秦雨巷,你知道吗?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开心的生日。
我恋恋不舍地放下电话,眼中有潮水涌动。不管有多遥远,不管天有多黑,那无私的友爱如一团光明正翻山越岭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