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务院特别调查组在月牙河镇一连工作了几天,他们首先去了陈家河村。
最让他们难忘的是当他们来到陈家河五组时,村民陈晓强八十二岁的父亲死后,出殡时按当地风俗要找八个壮年男子抬丧,称之为“八大金刚”。找遍了几个组,却也只凑了五个人。因为陈晓强弟兄几个都外出打工去了,这下却愁坏了在家主事的陈晓强的婆娘。按照荆南的习俗,凑不起“八大金刚”是不能出殡的,不能出殡孝家就会落下“不忠不孝”的恶名。文柏处长知道这个情况后,对郭知真说:“你去给孝家说,我们三个去当一回‘八大金刚’行啵!”
陈晓强的婆娘听说后感激不尽,连忙伏地给三位磕了个响头。
葬下这位老者后,他们了解到陈家河村由于亩平负担三百多元,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农户种田都是亏账,而且种出来的稻谷没人收,严重地挫伤了农民种田的积极性,多数农民不愿种田。现在全村三百五十二户,举家外出的有一百二十五户,外出打工的有四百多人,外出的全是壮劳力。全村一千八百多亩耕地,撂荒的就有一千一百多亩。
当了解到这些情况后,北京来的两位处长感慨地说,我们原来以为农民对赖以生存的土地的感情是与生俱来的。现在看来不是这样的,只有当土地给他们带来利益时,他们才喜欢土地。如果土地给他们带来负担时,他们就会离它而去。看来,光用延长承包期的办法是稳不住农民的。
随后,调查组来到了荷塘村。这荷塘村是月牙河镇最偏僻的一个地方,外濒长江,内有陈家河、清水河与之相连,加之又处于莲花湖畔,这样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它几十年来逐渐成为一个小集镇。粮站、棉站、食品站、信用社、生产资料门市部一字排开,加上近几年又有人在此新开了“荷塘酒家”、“悦来客栈”、“乡野歌厅”,便形成了一条数百米的街道。每天有巴士从月牙河镇来往两次开这里,荷塘还有一个渡口。有小型轮渡摆渡,过对江即可到达泽国和南县。卖粮,卖棉或赶场的农民,有的是从陆路上来,多数则是从陈家河、清水河走水路用船运来。住在河边的农民,家家几乎都有一条小木船。这小木船与自行车一样,是月牙河镇农民的主要交通工具。
根据北京来的两位处长的要求,郭知真在陈家河雇了一条小船,将两位处长从陈家河摇到了荷塘码头上。
船靠岸后,文柏从包里掏出一张五十元面值的钞票递给摇船的女艄公翠莲。
翠莲连忙摆着手说:“不要这么多,现在一百斤优质稻谷都卖不到这么多。”
文柏处长问:“那要多少?”
“最多二十块。”翠莲说。
“是不是太少了?”何庆宝处长在旁边问。
翠莲:“不少,不少。再说,我又不是专程送你们,刚好我今天到荷塘也有事,顺带呗!”
文柏处长又摸了摸荷包,说:“没有零钞了,就给五十吧!”说着把钱塞给翠莲。
翠莲一再推辞道:“没零钱就算了。”
“那怎么行!”文柏处长再次把钱塞给翠莲。
“算啦!我这有零钱。”郭知真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两张十元的钞票递给翠莲。
翠莲见推辞不掉,就接了过来。两位处长对荆南农民的淳朴不禁感慨万千。
翠莲拴好了船,伸出手将文柏他们三个人拉上了用石头砌成的码头。文柏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你刚才说一百斤优质稻谷卖不到五十元钱?”
“是啊!你看这都是来卖粮的,收不收还得找关系哩!”翠莲说着用手指了指码头上一字排开的几十条船。
文柏若有所思地说:“小郭,我们到粮站去看看。”
郭知真说:“行。”便带着他们来到了粮站的场院里。一进门就看见墙上贴着一张用大红纸工整地写的:“不限收、不拒收、敞开收购,实行保护价收购”的标语,却见不到收粮的工作人员。郭知真引着两位处长在场院里转了一圈,只见一个个粮仓已经装满,还有一部分码放在露天晒场的水泥场院上。郭知真扯开嗓子喊了一声:“有人吗?”
听见有人喊,只见从露天晒场的转角处走出一个年轻后生来,他口里叼着烟卷,手里拿着一手花牌,懒洋洋地问了一句:“干什么?”
郭知真说了句:“卖粮。”
那位年轻人带些痞气地用手指了指码放在水泥场院上的麻袋说:“没看见都装满了?”
“那你们不是写着不限收,不拒收吗?”郭知真问。
“写是那样写,可是现在没有地方收了,我们也没有办法。你硬要卖也可以,那每斤得收五分钱的建仓费。”年轻人说着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踹了一下。
郭知真问:“那现在按什么价收购?”
“每百斤三十五块。”年轻人说。
这时,只听见转角处传来喊年轻人快些回去的声音,年轻人连声道:“来了,来了。”然后,对郭知真说:“真要卖就到前边去登记。”说着,就向刚才出来的那个地方,一溜小跑过去。
见状,文柏向郭知真使了个眼色,他们三个人便尾随那个年轻人,转过那个粮垛,就看见场院上摆着一张桌子,有几个人正在玩牌。他们几个人也不吱声,只是在旁边观看。看了一会,文柏和何庆宝怎么也看不懂,便问郭知真:“这是玩的什么牌?”
郭知真说:“这是荆南花牌。”
两位处长摇了摇头:“没见过,看不懂。”
郭知真告诉他们,这花牌是荆南一带主要的娱乐工具,荆南人不分男女老幼,不分有无文化,几乎都会玩这种东西。
花牌,是纸牌的一种,因牌中花色错杂,被定为“精”的三、五、七、乙、九等带有彩画,故称花牌。
花牌流行的范围并不广,主要在夷陵、古城地区的一些县份中比较流行。花牌有着明显的地域特色,在典籍资料中查不到它。
在荆南一带,花牌的玩法不拘一格:有四人一桌,一人轮流坐庄,一人歇“醒”的;有三人打“定”庄(固定庄家)的;也有在凑不齐角儿的时候,两个人挖“对俅”的。
花牌的玩法也很多,可以将牌中“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土、八九子、可知礼、二、四、五、六”等二十二张字组成不同的组合,然后按照约定俗成算“胡”,以玩家中谁先“和牌”为赢家。
旧时,荆南一带玩花牌,主要以“打增”为主,增为下注的基本单位,增数多了,又用“垛”来代表(三增为一垛)这种玩法,就是牌局开始时,庄家出增数不受严格限制,起点可以为一增,也可以为一垛。陪庄者可以跟庄,也可以不跟庄。庄家如果和牌以后,增数可以上升,叫“加增”。增加时可以顺数上升(如:一、二、三、四)也可隔数上升(如:一、三、五、……)庄家连和三牌,为“三牌过杠”。过杠以后,陪庄者如首牌未跟庄,此时也可加增,最高可与庄家赶齐。陪庄者二人之间可互不牵连,称之为“不过河”。打增时,起在手中的牌不够四个个子,可以“水牌”,即推倒重来。和牌时,手中牌若有三十四个个子即为大和,可加倍计算,打至残局时,可以只起牌不出字,此为“黄牌”。对牌不受限制,同样三个字为一对,三个红字为一胡,三个黑对子可以算作一胡。打增时,如庄家首牌和牌后,接下来却黄了牌,可以不下庄,称之为“登黄庄。”但是,如果连登三局黄庄就必须下庄。
后来,到了“文革”期间,直至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除少数人悄悄打增外,绝大多数人都是打玩牌。一般约定,每局牌以谁首先和牌数达到一百胡为赢家,以和牌数最少的为输家。牌局结束时,输家得由赢家任意处罚,或戴草帽,或钻桌子,或画乌龟,或喝冷水,或向赢家打一个“向某某师傅学习,并代问师娘(爷)好”的条子,还要签上徒弟某某及时间的字样。日后,赢家便拿了此条到处宣扬,以炫耀自己的牌技精湛。也有恶作剧者,拿了这些条子到商店赊上一包烟以后,对店主说由我徒弟某某来结账的。当然,那只是朋友间的闹剧罢了。
经过长期演绎,当下的花牌则逐渐兴起了“爬坡”热。有嫌不够刺激者,就又玩出了打“自由精”和“加别杠”的新花样。
爬坡,意即步步上升。就是以凑齐十七胡为和牌的基本条件,有了十七胡即可和牌,此为“平胡”或称“屁胡”。也有不愿和平胡的,则继续玩下去,按每增加五胡为爬一坡,以此类推,不受限制。
“自由精”即玩家每个人可以根据手中起上来的牌,选择自己最多的最合算的精作为“主精”,张三可以选三,李四可以选五为精,由自己确定。
“别杠”就是花牌中“听用”的那张字,上写有诸如“祝君好运”等字样,将这张字放在牌中,可以与定为精的三、五、七任意配对组合。在计算个子时,凡加入“别杠”就可翻番或翻几番计算。因此,和牌的频率就变得更高,牌的胡数也就是变得更大。因此,当下人们玩花牌时一般都喜欢加进“别杠”,因为它灵活,且更刺激。
据有人考证说,荆南花牌起源于北宋时期。这里有清人张尔歧在其《蒿庵闲话》里一段文字:
近日吾乡蒙师,为童子描“上大人”,常倒书“尔小生,八九子”二句,不知其为韵语也,此语不知有自何时。唯见禅宗派临济宗载之。提刑郭祥正,字功甫,谒白云禅师。白云上堂曰:夜来枕上作得个山颂,谢功甫大儒远访之勤,当须举与大众。乃“上大人,邱乙己,化三千,七十士,尔小生,八九子,佳作仁,可知礼”也。郭初疑,后闻小儿诵之,忽有省,以书报云。云以偈答曰:“藏身不用缩头,敛迹何须收脚,金乌半夜辽天,玉兔赶他不着。白云之意,盖欲合儒释而一字。”
这段文字中提到的郭祥正,是北宋诗人,自号谢公山人,又号漳南居士,当涂(今属安徽)人。北宋诗人梅尧臣称赞他为李白后身(李白卒于当涂),后在北宋新旧党的斗争中,屡遭排挤、贬谪。
另外,我们从这段文字中可以看到,荆南花牌有着很深的佛、儒、道传统文化的烙印。
由此,我们再来看花牌中各句的文化内涵。上大人,是指上古的大圣人(即商周秦汉这个时代)。孔乙己,则是山颂“邱乙己”的演变,邱同丘,即孔子。“乙”为十天干第二位,亦指孔子。因为孔子排行老二。“己”则是指自己。以上两句的意思是说,我国上古时代的大圣人,就是春秋末期的思想家、教育家——姓孔名丘,排行老二的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