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活在农村,我的出生不高贵,不富有,但我出生所拥有的却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多年以后,在想起来,那无意是一个最美好的回忆。
虽然那时候我还小,但是我却清楚的记得那是什么年代,因为那个年代离我并不远,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我如今的生活里,我常常回想起。
那个年代就是我人生的启蒙年代,一九九四年。
一九九四年,夏天。
村上的学校又开学了,同村和我同岁的孩子都穿着新衣服,挎着新书包去上学,我见到了,觉得新奇无比,回家便吵闹着也要新书包去上学,母亲说是人还小,等明年七岁,人大一点,再去学校上学。
人虽小,但骄傲、嬉闹、无可救药的不懂事,我恐怕在全村要排在第一,在母亲的不情愿下,我大哭大闹,哭着一定要去上学,奶奶见了,便心疼了起来。
经过奶奶帮我说好话的情况下,母亲终于同意我要去上学这一件事情。
那时候上学和现在上学都一样,学校规定正式上课的前三天为报名的时间,然而母亲带我去报名就是前三天的最后一天。
这一天,一早,母亲就早起,并把我叫醒,说是要带我去学校报名,我也乐得在木床上蹦蹦跳跳,母亲看到我这般高兴,也非常高兴,为我穿好衣服,给我洗好脸。
虽然那小时候的新衣服很多,但是在母亲眼里,我上学比什么都重要,当时我不懂,但是我如今才懂——步入学堂,那无非就是我的人生新的开始。
这番相比之下,一件新衣服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些过了有些时间的衣服,在她眼里,无非就是破破烂烂的衣服,所以她要为我做一件衣服。
母亲会缝纫、会针线,为了我今天去报名能穿上新衣服,她昨夜熬到夜半才把我开学报名时穿的衣服缝制好。
待母亲为我把脸洗好,我便朝着要新书包,母亲见我心急,才道:“把饭吃了,我再带你去学校。”
我迫不及待的想挎着书包,但是母亲说出这样的话,彻底浇灭了我心里的火,我失望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抱着母亲的退,紧紧不放,吼着要书包。
就在我要死要活抓着母亲的腿不放的时候,奶奶从偏房里走了出来,然而我大哭之余看到奶奶手上拿着一个书包,我飞一样的跑过去,从奶奶手里夺过书包,书包是灰色网条、白色网格,不大不小,我挎着,那书包刚好落在屁股上端。
挎着书包的我,高兴的在堂屋跑来跑去,活像天空上自由翱翔的飞鸟,奶奶和母亲看我乐呵的简直要疯掉,她们也笑了,嘴里一阵轻叹:“这孩子,疯成这样,这么爱上学,日后一定和他幺爹一样,出人头地。”
也许是图着好玩,早饭吃过,母亲便拿着近一百块钱,领着我去学校报名。
到了学校,经过询问,我母亲便找到负责为学前班报名的老师。
第一次和我的启蒙老师见面,我是那种傻傻的样子,无论老师问我什么,我都不回答——几岁了?住在哪儿?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母亲看我死也不吭声,便替我把所有问题回答了,然而老师却对我母亲说:“这孩子好像还没开窍,不如明年再来吧。”
我那时候的老师姓张,是个有阅历的女教师,现在想起来,她那个时候应该三十多岁,可能快出四十了,当然她不收我,完全是看我人小,年幼,不好带,害怕我学不好。
母亲听她这般一说,立刻急了,心想老师莫非闲我这儿子太笨,连句话也不会说,于是母亲不死心,再三恳求,张老师见母亲执意让我上学,张老师便给报了名。
老师就是老师,看人看事,都看的非常准,我报名时候,她对我母亲所说的话还是应验了,学前班第一次考试是其中考试,我得了零分。
语文,数学,双零。
第二天再去上学,老师把两张试卷发了下来,我的试卷是第一个发下来的,因为全班六十五个人,我就是那第六十五名,名次是次要,关键是我的成绩坏到家了。
我全身打着啰嗦,从老师眼神里,我知道我犯了死罪,我全身开始颤抖了起来,老师很严厉,她还动手打人,对我又是拧眼皮子、又是捏鼻子,她严厉的板着脸说道:“饭桶,有这两个大鸡蛋,你们家不用喂鸡了。”
从此后,我在学校里有第一个绰号——饭桶!
当时我年幼,并不知道他们叫我饭桶是什么意思,所以我不理会他们,以后每天上学,早上照样背着一个大馍馍去学校。
母亲很关心我的学习,也许是第一次考试,母亲面对这样惨不忍睹的成绩,并没有对我打骂,她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跟我说:“好好上学,别贪玩。”
可是我就是喜欢玩,并且我当初哭着要上学,就是为了图着好玩,那一年我视学习如粪土。
很快迎来了寒假的考试,我语文考了零分,数学考了一分,也许是要回家过年,老师也没有刻意的教训我,只是叫我们回家好好过年,在新年里注意安全,不要把学习荒废了,老师的话很朴实,至今,萦绕耳旁。
把成绩单拿回来,母亲一看,就哭了,她眼睛绯红,她真不敢想这是真的。
年初,父亲和叔叔们出门寻求生机,年底到了,他便回家过年,一看我的成绩,便把我痛揍了一顿,我哭着要奶奶,只有奶奶护着我。
那时候,我幺爸在城里工作,还没有和幺妈结婚,他每年都要从城里回来,见母亲和父亲数落我上学的丑事,便护着我说是人小,要不再留一级。
转眼,年过了,寒假近了尾声,学前班第二学期开学了。
母亲带我去报名,再一次找到我的班主任张老师,张老师一看见我,她便告诉我母亲,说是不如让我回家休学,上学挺辛苦,叫我明年再来上学,明年还是他带学前班。
听了张老师这一番话,母亲大概已经意识到张老师是让我退学,但是作为母亲,母亲却一个心思的叫我继续上学,并且告诉张老师呆在家里什么也学不到,到了学校就算学不到,也可以目睹耳染,让我知道什么是学习,就算明年留级,他也更了解什么是学习。
我母亲说的这话,任何老师都不爱听,张老师也同样,虽然脸上有异样颜色,但是看在母亲用心良苦的份上,她还是答应了。
第二学期,张老师对我已经失去了信心,因为她铁定让我留级,每天布置的作业,我不做也没关系,但是母亲就不同了,母亲比以前更严厉,动不动就用脚踹我屁股。
也许张老师不是对我没信心,他只是想更清楚的看到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学生,更想知道我母亲对我上学的期望值有多大,到底重不重视。
事实证明,我就是一个饭桶,这一学期转眼即完,到升一年级的期末考试,我又重磅夺冠:数学两分,语文六分。
我知道回去定要挨打,于是我没直接回家,而是在油菜地里,心中既担心又害怕,不知不觉,我睡着了。
直到天黑,母亲才寻到我,看到我正在油菜地里睡觉,忙把我叫醒,我看是母亲,一颗心悬了起来。
母亲看到我的成绩单,语文6分,数学2分,她什么也没说,背起我,回了家。
————
暑假漫长,炎热无比。
找猪草、洗碗、砸碳,这个暑假,全是我姐姐的活,我什么都不做,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在堂屋里闭关。
闭关?
母亲不相信我是个饭桶、是个大笨蛋,所以她为我制定了每天的学习里程,给我布置了一些作业,姐姐如果不忙,母亲便让姐姐做我的老师,有什么不懂就问。
不过铁板直了,难以掰弯,如果可以这么来形容我,我想我就是这种人。刚开始,我对母亲这种做法,完全无视,因为我不知道学习的重要性、必要性,因此时常把玩耍放在学习头上,变本加厉。玩的更痛快,即使堂屋的门被锁起来,我还是玩的更畅快。
——抓石子、用小刀刮大腿上的汗毛。
第一天的里程开始实行,阿母布置好我今天的行程,便带着姐下地里去干活,而屋里没有管事的情况下,我玩的更好,同时我也被母亲手里的荆条教训的惨。
记得,那一天,太阳快要下山,母亲从农地里回来,放下手里的锄头后,第一件事就是来堂屋看我作业做的如何,看我没动笔,便捞起柴堆里的桑条往我屁股上打,我的屁股上立刻留下了桑条印痕。
夏日,三伏天,我们村上每家每户都喂养着夏蚕,拆队里的桑条一个比一个粗,我算是害怕了,为了不在挨打,我也变得安分了,开始循规蹈矩,好好和姐学习。
随着上一次“桑条面”的味道越来越淡,我身上新的毛病又犯了起来。
这一天,太阳特别大,整个堂屋有热死人的感觉,我全身一丝不挂的坐在地上,趴在板凳上写作业。
是的,纵然三伏天,太阳热辣,堂屋热气腾腾,但是同样的事情依然继续进行着,今天的题,全是数学题,我做好了让姐给检查,接过错了近一大半,姐姐训我,说我没有专心,我心里不服,于是和她争执了起来。
本来是我占了上风,但是形势瞬间逆转,我分明看到母亲又从柴堆里捞起一根又细又长的桑条,她气冲冲的向我走来,抡起桑条打向我,由于上一次已经尝过“桑条面”的味道,我怕了,拔腿就跑。
村子里,我光着身子被母亲追着打,母亲却追不上我,而村里的老老少少见这番情景,都爆笑起来,爆笑过后,叔叔爷爷奶奶们倒是为我求情,但是那些和我年岁相差不大的孩子,他们都对我指指点点,说是我都多大了,还光着屁股在外面跑。
我也怕羞,当下向沟里跑去,赤着脚板在田埂上奔跑。
也许是怕我摔跤,所以母亲豁然止步,唤我别跑了,说不打我了,但是为了保险期间,待母亲丢了桑条,转身往家里走,我才跟着她往回走。
天黑,我终于回到家了,坐在院坝乘凉,而母亲正在厨房里为我们做晚饭——醋臊子面,味道回味至今。
暑假也到了尾声,上学的时间到了,学校的铃声响了起来,我们开始新学期的课程,我留级了,去年同伴也都一年级了,而我没有去上一年级,因为我上学期的6分、2分不够格,所以一年级的老师不要我。
新学期要开学了,学校在村上又另外购买了一间土屋,作为学前班的教室,对我来说教室换了,但是老师并没有换,她就是张老师。
“老师好!”
“坐下!”
“现在我们开始上新学期的第一课,嘴巴张大啊啊!”
老师发现我学习有好转,对我也更加严厉,就算是一个字写错,她依然向以前一样拧起我的眼皮子,嘱咐:“认真写,别写错了!”
经过一个暑假的改良,我开窍了的缘故吧,期末考试,双百而归。
在我的记忆里,这段童年往事给我的映像最深,也是我能记起最早的事情,我好几次想写下来,由于工作繁忙,最终被搁浅了,直到我如今腿受伤了,在家休养,闲着无聊,便仔细写了下来。
二零一三年九月(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