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除夕。
一大早,王府里的下人就忙活了起来,忙得甚至比以往的任何一年都要欢快。全府上下两天前都收到消息了,太君已经吩咐下来,过了除夕,就大办喜事,让王爷把诸葛小姐娶进门,当他们的王妃!
想想,王府里缺王妃已经缺了十几年,现在女主人就要进门了,他们怎么能不兴奋!
当诸葛诗霂只是出来走了一小会,就第十次接收到下人纷纷投过来偷笑仰慕兴奋的目光时,她默了默,转身走回房间,决定今天剩下的时间都不再踏出房门一步了。
“小姐,”琉璃也屁颠颠地跟了进来,嘴角都咧到耳边了:“有没有发觉今天这些人对你特别尊敬?”
“嗯。”诗霂在躺椅上躺下来,闭目养神。
“人人都说你快要与王爷成亲了,他们兴奋着呢!”
“琉璃,”诗霂闭着眼睛,缓缓开口:“以后不许说这种话。”
“小姐?”琉璃一怔,再看看小姐的神情不像是在说笑,弱弱问出口:“难道你不想与王爷成亲?”
“不想!”
“为什么?”琉璃愣住了:“你们之间的误会不是解开了吗?那个萧悦郡主也回她自已的府里了。你为什么还不愿?”
“没有原因。”诗霂淡淡睨她一眼:“不许再问。”
“……小姐?”
“出去。”
“……哦。”
琉璃鲜少见到小姐对自已这么冷淡,也不敢再问下去,蹑手蹑脚地轻声退下。
“喂喂喂,你那对联贴斜了!那可是王爷院落的喜联,取下来,取下来!重新贴过!”
“还有这里,扫干净点!别马马虎虎的!”
“哎!我说你……”
……
外面依然人声鼎沸,闹闹哄哄的声音一阵一阵地不断传进来,相比起空荡荡的房间,更显得这里寂然冷清,隔着一扇门,仿佛是隔着两个不同的世界。
诗霂闭着眼睛沉静地靠坐在躺椅上,对外面吵闹的声音选择充耳不闻。
老太君的松口,拓跋琮的雀跃,萧悦解开的误会……这几天,那三人争相的表态,让到所有人都以为她诸葛诗霂现在嫁给拓跋琮已经成为理所当然的一件事了。
……一群自以为是的人。
嘴边逸出一丝嗤笑,诗霂把脚边的一条小毯子拉上来,直接盖上头顶,睡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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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毛毛细雨淅淅沥沥地从灰白浓厚的云层里间接不断地洒下来。
细雨落入初春的清晨,悄悄唤醒万物,叮咚的溪流,浅绿的枝芽,嫩绿的小草,在春雨不断的浸淫下,娇滴滴的身躯仿佛唤发出了无限春机,春意怏然,润物无声。
远处,一把素净的油纸伞缓缓接近。
轻得仿佛没有声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就走到了山谷入口,素净的油纸伞下,一俊朗,一倾城的两张脸不约而同地带着一丝笑意。
“诗霂,”楚罡右手轻揽着她的腰侧,温和的黑眸注视着她仿佛被墨渲染过的黛眉,微笑:“怎么想到回百花谷看看?”
诗霂不答,只回了他一个淡淡的笑容。
听微风,耳边响,重新回到百花谷,她心情竟出乎地觉得平静安和。
百花谷……
那日,是他抱着号钟许下了一世约定的地方;是她怦然心动,与他双双月下许誓的地方;是她危难之际,他坚定守候身侧的地方……
记得一年前逃离时,琉璃驾车经过百花谷,停了下来,回头问一句:“小姐,要进去看看吗?”
她挑起帘子,隔着一扇窗,凝视正雾气弥漫着的百花谷,朦胧之中,耳边似乎响起了那日深情真挚的一句:许你倾世之约,永不相负。
“不。”
红唇缓缓吐出一字,放下帘子,诗霂背靠着马车:“……走吧。”
楚罡拨开谷口已经长得一人高的野草,侧身让诗霂走进去。
“嗷呜!”
诗霂进去才刚站稳身子,一个高大矫健的黑影猛地从山谷深处疾奔出来,朝着诗霂迎头盖脸扑了上来。
“飞豹。”诗霂抿起嘴巴,敏捷地闪到一边,轻呼出声。
飞豹这一扑落了空,它立即不高兴地从喉咙里嗯哼了几声,巨大雪白的身躯却挨着诗霂不放。
诗霂呵呵笑了几声,伸手去揉了揉它的毛发,再捏捏它的腰间:“又长肥了啊。”
飞豹立即不爽地用兽眸瞪了她几眼,还不停地挥舞着前爪去搔少主人的腰间,直把诗霂逗得笑声不断。
“走,”诗霂一个跃起,飞身坐上飞豹宽厚的背上,“带我到谷里转转。”
飞豹兴奋地低呜应了一声,撒开四蹄,奔了出去。
那日许久过后……
当楚罡与诗霂坐在满塘莲花池畔月下对酌,两人都醉了五分之时,楚罡突然握住诗霂的手,借着酒意再问了出来:“当日为什么要回百花谷?”
彼时,诗霂已经在北漠待了两年。
诗霂似醉非醉的凤眸盯着楚罡坚毅的俊容,他还是第一次对一个问题这样的执着:“重要吗?”
“重要!”楚罡握紧她的手,移到心脏上的位置:“重要到这里每天都憋着一股闷气,怕你会不告而别。”
诗霂望着他深情中带着丝丝执拗害怕的眼神,倏地笑了,眉梢眼里全是笑意,样子娇俏得就连满池的莲花也比不上她的一丝俏媚,“楚罡,殿下,除非是我自已真心离去。不然,就算,他日,他来强硬把我带走了,我的心一样会留在这里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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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地,诗霂睁开了眼睛,额上冷汗点点渗了出来,她抹了一把汗,坐起来,看看窗外,天色已暗了下来。
她居然一觉睡到了傍晚,还……诗霂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还梦到了那三年在北漠发生过的事。
刚巧这时,门“吱呀”了一声开了,然后拓跋琮走了进来。
“诗儿,醒了,”拓跋琮坐到她身边,看了她一眼,伸手摸摸她的脖子:“很热吗?”
他低头看看自已的手,满手掌都是温凉的汗水。
“一般,”诗霂垂下凤眸,不让他看见,“回来了?”
这几天,王宫里一堆的事都要拓跋琮善后,除了他抱自已回来的那晚和第二天他回来拿东西时两人匆匆的一暼,这几天的时间,他都是在宫中不分昼夜地忙着,每天只是托人回来告诉一声。
所以,严格算起来,这还是他们那晚缠绵之后的第一次碰面。
脑海里自动回忆起那晚小树林,偷闲阁还有房间中的彻夜缠绵,一丝暗红悄悄染上诗霂的耳边。
“诗儿,”显然,拓跋琮也想到了同样的事,他指端在她的掌心里轻划几下,带着薄茧的粗厚指端划过她掌心时为她带来一阵心悸,沙哑低沉的声音吹过她的耳边,“今晚我回王府睡。”
……意思不言而明。
这时,诗霂却已镇定了下来,淡淡地睨他一眼,才推开他,径自穿上鞋子:“好。”
她说的此好非彼好。
但拓跋琮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眉梢眼底全染上愉悦满足的笑意,他温柔地执起她的手:“来,先陪我一起进宫。”
“进宫?”诗霂侧眸看向他:“今晚不用陪你家人吗?”
除夕不是要陪家人过的吗?
“让曦儿陪祖母过,我们进宫陪皇上一起过除夕,”拓跋琮牵着她走出去,边走边解释:“刚刚我已经去和祖母说了,祖母也同意了。”
诗霂默。
的确,拓跋冉毕竟还是小孩,经历了这样大的变故,就算是皇上,也还是需要人安慰陪伴一段时间的。
“你先到外面等我,”诗霂停下脚步:“我要去吩咐琉璃一些事。”
“行!”
拓跋琮若果得知诗霂吩咐的是什么事,那他肯定不会这么爽快就答应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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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冉独自一人呆坐在镜湖边,望着黄昏下的镜湖出神。
突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他以为是小木子,头也不回地说:“让朕独自再待多一会。”
……
诗霂默了片刻,还是继续走到他身边坐下。
一丝独特的冷香飘进拓跋冉的鼻子,他用力嗅了几下,才霍然转过身子,
“诗霂!”
然后拓跋冉惊喜大叫,扑了上去抱住她的一边手臂:“你回来了!朕好想你!”
诗霂默默忍了一下,才推开他抱着自已的手,淡淡“嗯”了一声。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
突然,拓跋冉还带着稚气的英挺俊脸对着诗霂高高仰起,眼角蓄满了泪水:“诗霂,你说母后是不是不爱我?”
“……不是。”没有母亲不爱自已的孩子。
“那她为什么会这样对我?”
诗霂这次默了许久才回答他:“因为她需要。”
“诗霂,”拓跋冉听后有点生气地转过身子背对着她:“那不是理由!她怎么可以因为需要就这样对我?她不能这么的自私!”
本以为诗霂会立即说话安慰自已,结果拓跋冉等了又等,身后还是安静无声。若不是鼻尖还嗅到那丝冷香,他真的以为诗霂已经独自离开了。
“诗霂……”拓跋冉右手不停楸起地上的小草扔掉,哀怨地拖长尾音:“你就不能认真点安慰朕一下吗?”
……
“拓跋冉,”诗霂默了片刻才回答他:“我没有要来安慰你,你已经不是小孩了。”
说完这句话,诗霂就起身离开,独留下拓跋冉一人在夜色中发呆。
萧情被逼堕下孩子后,已经被送去远方冷冰冰的皇陵了,她将在那儿独自过完剩余的一生。而高森,早就在当晚毒发身亡了。
对萧情,真的没有什么觉得可恨叹息的,她因为自已的需要而选择的路,就应该预着会有这么的一天。
而拓跋冉,也真的没必要刻意去安慰,身为这时代的掌权者,帝皇,若连这一点事自已都渡不过去,那么以后的一切都是妄谈了。
不远处,拓跋琮正静静立在前方等候着她。
夜色已偏浓,他一身暗色的衣裳仿佛与周围的夜色融为了一体。唯独那一双幽深湛清的黑眸在夜色中熠熠发光地盯着自已。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相互注视着彼此,突然,拓跋琮对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满满的笑容,诗霂还未反应过来,
倏地,一连串爆炸声从拓跋琮身后响起,随之一束束五颜六色,夺人眼球的烟花不间断地在空中炸开。
夜空宛如姹紫嫣红的百花园,五彩缤纷的烟花如同水晶石靓丽夺目,色彩斑斓的焰火好似彩绸绚丽多姿。
在璀璨的夜空底下,拓跋琮静静站在她前方,黑眸里柔满了深情爱意,他缓缓朝她伸出手,沙哑的声音说得极轻,却清晰地在周围震天的爆炸声中听进诗霂的耳中:“诗儿,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