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都是黄土，韩火用铁锹，周林把手电放到地上用手推土，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快速地添土，两个人现在完全确信了马小清的死而复生，可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出会是谁帮她从外面打开了棺材。
他们想不明白，如果有一个人在帮助马小清，那这个人一定了解关于水怪的所有事情，水怪也了解他。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是否把灵魂出卖给了魔鬼？他挖开了马小清的坟墓，和她肚子里的水怪一起成就了她的死亡和重生。
对周林来说眼前所有的实事都蒙着重重迷雾，所有的线索都只能把他引到那个令人绝望的谜团。
那些阴暗的黑夜，清绿色的湖水，受惊吓的眼睛，四处行走的尸体，构成了一个个阴气沉沉的画面，在他的脑子里轮番闪现，让他那些负责思考的脑细胞一层层地尖叫着死去活来。
埋坑比挖坑快得多，没过多久，一个新的土堆渐渐成形。
韩火用铁锹修缮着新坟，周林沉着脸给他打着手电，天上的乌云就像他们心中的阴霾，越来越重。
“他妈的”韩火抱怨着说，“电影里这种镜头肯定要打雷”。似乎为了印证他的话，一颗豆大的雨点落在了他的脸上，湿乎乎的，带着浓重的土腥味。
闪光灯第二次闪亮时，大雨紧跟下来了，两人向汽车的方位疾奔，雨越来越大了，周林顾不得身上头上滴淌的雨水，只想着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细雨又紧又密地打在他们身上，把周林浇了个透，他希望能浇熄他心头的恐惧之火，这团火在他胸中燃烧，快要将他的骨头也烧成灰烬了。
自己用八年时间才成为一个记者，却只用了一个晚上就成了一个的盗墓者，可是墓里的人呢？
手电筒在雨中零乱的光芒让两个人同时想起了震湖的那个夜晚，但他们都没有再说话，一心赶着回到那个属于他们的世界。
两个人快奔到车前，不顾身上的泥水，就钻进了车里，周林开始发动汽车，被雨水打湿的沙子，被车后轮扬起，发动机跟随着周林踩着油门的脚，发出巨大的令人沮丧的声音，车却没有往前走动一分。
两人冒着雨钻出车外，发现车后轮已经在沙子里旋出一个坑，车轮竟有一半陷在沙子里，两人对视了一眼，什么都没说，韩火拿出铁锹铲沙子，周林蹲下来用手刨，雨越下越大，车尾灯在黑夜里一闪一闪，就像一双受到惊吓的眼睛。
挖了一会儿，后轮的沙子被铲平，周林觉得差不多了，说：“你在后面推，我发动车。”
“好。”韩火在车后用力推着，拼尽全力。
可是后轮在地上一个打滑后，像是被什么吸住一般在沙子里空转，只一会儿，地上又是一个坑！韩火眼看着地上的沙坑越来越深，连忙大叫：“停”。
周林失望地灭了发动机，手重重地在方向盘上捶了一下。
韩火过来说：“又陷下去了！”
“先上车，雨停了再说。”
周林升起了车窗，外面的雨声立刻小了很多，待在车里一种安全感油然而生。韩火用纸巾擦着脸上的水，周林点了一根烟，他似乎并不为现状担心，比起刚才挖坟时的恐惧，此刻的被困算不了什么。
车灯全关了，汽车静静地停在雨中的墓群，有一根烟在车里一明一暗，在茫茫雨夜里显得格外扎眼。
汽车里气氛仍然像来时那么沉闷，并没有因为他俩完成了掘墓的任务而变得轻松。韩火这时已经脱下了紧贴在他身上湿透了的衣服，光着膀子坐在旁边，双手因为刚才剧烈的劳动而微微发抖，他打开了车上的收音机，从那里传出了久违了的那个世界的声音。
车里两个男人因掘墓引起的惊恐情绪渐渐平息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对整个事件的迷惑。
“打算怎么办？”韩火叹着气问。
周林的脑袋里还回味着那具空棺里的味道，一时不知道韩火是在问整个事情，还是此时的处境。
他想了一下说：“给艾超打电话吧，让他开车过来。”
韩火一愣：“来这儿？”
“嗯，让他来拖车，这种地方，这个时间除了他还能找谁。”
“你的意思是要告诉他事情的全部经过？”
“当然得说了，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不能再瞒了，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出现什么情况。”
“哦，”韩火答应着，开始拨电话，心想，这池水是越来越浑，越来越深了！
医院里的病床上，刘艺吃惊地说：“马小清的坟也完好无损？”
一旁坐着的艾超回答：“嗯，反正看上去不像有人动过。”
“这怎么可能……”刘艺不敢相信自己见到的难道真是一个鬼魂。
窗外的雨点打在玻璃和窗台上，劈劈啪啪密急而紧张。刘艺支起双手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我的脑袋都快要炸了。”接着又问：“他俩人呢，现在在哪里？”
“本来白天已经约好的，晚上他俩会跟我一起来这儿，可晚上这两个人却全都关机了，不知道搞什么鬼。”
病房里有些闷热，有些潮湿，但这些并不是让刘艺出了一身汗的原因，是艾超刚才的话：搞鬼！
手机一起关机！搞鬼！
她怔怔地看着艾超，四目相对，两人同时在想：周林和韩火此时一定在一起，可他们在干什么呢！
艾超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机屏，说：“是韩火。”
“喂！”
刘艺听不到电话那边说的什么，她只能从艾超的话语来判断。
“坟地？”艾超边说边站了起来。
“天哪！你们……”艾超和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却用惊奇的目光看着刘艺。
“空的？”
刘艺在病床上坐了起来，双手紧紧攥成拳，有十几秒的时间她听不到艾超说的是什么，脑袋里只有刚才听到的那几句话：
坟地，空的。天哪，他们去挖坟了。
她被这些话弄得手足无措。
她只听清楚了艾超挂电话前的最后一句，“好，我马上出发。”
“他说什么？”刘艺急切地问。
艾超的声音有些颤抖，“韩火说他和周林去了马小清的坟，他们把它挖开了，说里面是空的，棺材被人打开过。”
刘艺呆住了，喃喃地说：“真是空的。”刘艺愣了几秒钟接着说：“他俩是不是发疯了。为什么他俩要去挖坟？”
“韩火说他们去坟地是因为这所有一切可能是他们引起的。”
“什么？”
“他说事情太复杂，一两下说不清。”
“那他们现在在哪里？”
“还在坟地，他们的车陷在沙子里了，让我过去帮忙把车拖出来。”
“这么说，他俩知道马小清为什么会死而复生了。”
“不止这些。”
刘艺看着他。
“我是说，他们好像知道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马小清为什么会自杀。”
“我和你一块去找他俩。”
“你在医院等着，接上他俩我们……”
“不！我和你一起去。”刘艺打断了他的话，不容他再说什么，边说边下地穿衣服。
艾超看着她，虽然她瘦得有些憔悴，但从她凝重的神情看，自己是拒绝不了了。截至目前她显露出来的全都是恐惧和哀伤，但回想她这几天来的经历，却不难感觉到她内心深处隐藏着的那股勇气。这种勇气似乎在关键时刻才会迸发，这种深藏的女性的勇气要比男人们平时意气风发而在关键时刻藏头露尾的那种勇气要珍贵得多。
半个小时后，艾超的警车拐上了通往马家滩坟场的路，雨还在下，车窗前的雨刷有节奏地来回摆动，前面的路一下清晰，一下模糊。
艾超降低了车速，双眼紧盯着前面的路，感觉已经快到了前一天他们来过的地方。
车没开出多远，在远处昏暗的雨中，两个人影在举着手电来回摇晃。
车停了下来，车上的两个人一言不发地看着韩火和周林上了汽车，脱下雨衣，擦着头上的水，一直等到周林把头靠在后座上叹了一口气时艾超才问：“车呢？”
“在昨天我们来时停车的地方，先别过去，万一你的车也陷了，那就麻烦了。等雨停了吧。”
韩火看到倒车镜里反射着刘艺着那双带有询问的惊异的眼睛，一种理解和歉意涌上心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刘艺先说话了：“棺材里是空的？”
“空的。”韩火思索着说，“而且是从外面被破坏的，有人取出马小清后又把棺材埋好了。”
“有人？”刘艺注意到韩火说的是“取出马小清”而不是“取出尸体”急忙问：“你说你们已经知道整件事的经过了。”
“这件事的复杂程度超出想象，你要有心理准备，”周林边说边取出一根烟，点燃后，像是拼尽全身力气一般猛吸了一口，又长长地吐了出来，说：“我们现在还不了解所有的细节，很多只是推断。”
艾超和刘艺没有说话，在座位上转过身，死死地盯着他，等待着他下面的话。
周林开始说了，语气平稳，一种费了很大力气才保持住的平静。他从西吉之行开始，讲到了黑牛，讲到了他接到的马小清帮黑牛给他打的电话，分析了马小清手里的名片是怎么来的，讲到了水怪失踪时，周林递给艾超他在湖边捡的手电筒，最后直到空空的棺材。
车里的空气中似乎产生某种令人窒息的东西，像有一只看不见的黑陀螺在四个人中间转啊转，把空气都吸了进去，把脑子里的理性全要吸进去似的。
刘艺吃力地回转过身子，看着黑黑的雨夜，深深地吸了口气，她试图重新控制住她那跟随着周林的离奇故事奔涌的难以驾驭的思维。她的脑中跳动着惊奇，这惊奇一时太强，根本容不得任何建设性的想法。
但是无论周林的话是如何难以理解，她都深信不疑。没有什么比她所经历的事情更荒谬的了，这不但是她唯一能选择的真相，而且他的话也将她从“女鬼复仇”却又不知何仇之有的尴尬境地中拽了出来。
不论现实多么可怕，却都是有理可循，可怕的是幽灵和不知缘由的厄运纠缠。
她的目标不是我。
一种难以表达的宽慰席卷心头，这个念头让她的恐惧一下少了很多。
“不可思议，难以置信。”艾超的嘴轻轻念叨着，可这些词远不能形容他的惊讶，“照你的分析，马小清能死而复生是因为她怀了水怪的孩子？”
“现在这么说还有点儿早，我不敢确定，如果是怀孕，这在自然界显然是不可能的。”周林回答。
韩火说：“我们现在面对的事物已经是超自然的了，没人知道它的构造，如果这种东西在这个星球的时间超过百万年，那它的种族为了繁殖后代，为了生存可以进化成它想进化的任何构造。变成一种超出你我想象的东西。”
艾超说：“那马小清会生下什么？水怪还是人？”
“如果她真生下个什么有生命的东西，在自然界，这样的生命多半会夭折，有可能生出来就是死的，它不可能很快适应环境。”周林接着说：“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寄生，寄生是自然界最常见的现象，比如人肚子里的蛔虫，蚁穴里的蚜虫。”周林不由提高了声音，因为这个答案似乎更容易让自己接受：“打个比方，蒲公英在成熟后会凭借风力把种子撒到各处，来繁衍后代……”
韩火说：“你的意思，水怪也是这样？”
“有可能，水怪会不会也为了让后代播撒到其他地方，来借助人类的身体扩大自己物种的领地。”
“比如马小清自杀的地方，海子湖。”刘艺抢着说。
车上的空气此刻缓和了许多，四个人仿佛理出了一些头绪，事情似乎没有原来那么可怕了。
“可马小清明明死了的，怎么会再活过来呢？”刘艺接着说。
韩火说：“不一定是复活，有可能确实死了，不过是被肚子里的东西控制着，是一具行尸走肉。”
“不是的。”刘艺说，“我觉得她还有一些自我意识。在车上，她看到我时，在对我笑，虽然笑得很恐怖，但我肯定她认出我了，而且……”
韩火说：“而且什么？”
“而且我觉得她的笑容里好像还有一层猜不透的意思，像是在暗示什么。不过这只是我的感觉，当时我太害怕了，没有细想，只是现在回忆起来有这种感觉。”刘艺思虑着说。
周林说：“关于传说的复活方法一般有两种，一是‘冰冻复活’有人试图复活过在冰雪里被骤然冻死多年的人，但从来没有听说成功的例子。
还有一种是‘干燥复活’，有个科学家很早以前就做过一个实验，他把蚯蚓放在玻璃罩里，玻璃罩有吸水剂，在吸水剂的作用下，蚯蚓的皮肤干皱得很厉害，水分严重流失，这时它的体重只剩下原来的四分之一，体积也缩小了一半，就像死了一样，然而当把它放到潮湿的滤纸上时，这条干瘪的蚯蚓又渐渐膨胀起来，竟然死而复生。
但是也有许多人认为，蚯蚓身体虽然非常干燥，但它并没有真正死亡，只是一种假死的状态，遇水后，它吸收水分就会开始活动，并不是真正的死而复生。”
周林看着韩火继续说：“你还记得吗？马小清的棺材里潮气特别重，感觉湿乎乎的。”
韩火说：“你的意思是她遇到水以后会活过来。”
“嗯”周林点头说：“或者说是水会让她肚子里的那个东西复活。”
艾超说：“这个挖开棺材的人，你们有什么线索？”
韩火说：“那棺木的四个角的钉子都是被人用尖硬的东西从外面撬出来的。我们现在只是从马小清棺材被毁坏的情况，确定有这么一个人。”
周林说：“他知道马小清会在某个时间活过来，才会去帮她逃出坟墓。”
韩火说：“他知道的不止这些，他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不然他怎么会知道马小清的坟在什么地方。”
周林说：“我觉得他不用知道那么多，他要做的只是和马小清肚子里的水怪心息相通，或者干脆也被控制了。”
韩火说：“就像是小说里的‘双面博士’，白天是普通人，到了晚上睡着后就变成恶魔的化身，四处行凶。
刘艺说：“有这种可能吗？”
周林说：“不知道，只是这么推理，多少不可能的事已经发生了，这个人才像是一个幽灵，他也许比马小清更可怕。”
艾超说：“要想找到这个人，就要先找到马小清才行。”
刘艺说：“可马小清现在会在哪里？”
周林说：“她要找个地方把那玩意生出来，所有的线索都表明，她又去了海子湖。”
韩火说：“她从坟里出来到今天是第三天，说不定她还在那里，我觉得我们应该去海子湖看看。再说坟都挖了，在这儿停下，线索就断了。”
韩火的话让剩下的三个人愣了一下，却没有人接他的话茬，在半夜里去那个可能有尸体在游荡的湖，的确值得思量。车上的四个人互相看着，三个男人的目光相遇后一起转向刘艺，刘艺看出了三个人的意思，立刻说道：“要走一起走。有你们三个一起，没什么好怕的。”
虽然她的语气里有一股毅然决然的勇气，可是话音一落她就感觉到自己右边眼角的肌肉一阵抖动。
征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可她没有在意，只是抬起手揉了揉眼皮。人的大脑总是可以强迫一个人走向危险，却完全不顾直觉那一部分的警告。
艾超说：“这车上有铰链，先把你的车拖出来。”
“好。”周林说，“从这个斜坡下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