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金吾卫仗院石榴树上，昨夜忽降甘露，是为祥瑞!
仗院祥瑞不祥！
韩约和陆晖的话语分别在令狐绹脑中来回绞杀，如果不是一直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提醒着他——这是常朝的紫宸殿，恐怕他当真是要殿前失仪了。
仗院出祥瑞，陆晖是怎么知道的？既然陆晖已然知晓，那所谓的祥瑞则必然是……
令狐绹惊恐的望向大殿尽头的丹墀，站在百官队尾的他距离御座实在太远，影影绰绰之能仅能看见正中端坐那一袭黄袍，并同随侍在侧的几领紫袍。
“祥瑞？”当今皇帝李昂年纪还很轻，仅仅二十五岁，声音之中有着专属于青年的勃勃朝气：“韩卿所言属实？”
“臣自不敢欺瞒陛下，昨夜初见时已请中使禀于陛下。”韩约身形高大，身披甲胄更是威武不凡，卖相也是极好，此时说起来祥瑞之事，言语清朗，条理分明，更是增加了不少可信度：“陛下一问中使便知。”
“仇中尉，可有此事？”
仇中尉是任神策左军中尉的仇士良，他与任神策右军中尉的鱼弘志此时一同随侍在李昂身侧。听得李昂问他，却先深深看了依旧跪伏在地的韩约一眼，如刀般锐利的眼神又扫过立在朝班之首，抱着笏板一脸淡然的李训一眼，方才微微侧身：“启禀圣人，老奴昨夜未当值，并不知此事，鱼中尉当知。”
相较于面色晦暗不明的仇士良，任神策右军中尉的鱼弘志则是一脸毫不在意，丢给韩约一个冷眼后，大咧咧的向李昂拱了拱手：“禀圣人，韩金吾昨夜通传时，圣人已然安寝，老奴不敢惊动圣人，因此并未上奏。”
韩约是谁的人，身为内侍中仅次于仇士良的第二号人物，鱼弘志又怎会不知晓，连带着身边的这位青年皇帝在打什么算盘，他也是有所察觉的。这两年来，拔擢李训郑注一党人物，斥牛李二党，所谋者，不就是想用这些幸进之人，来从他们手中夺回权力么，前辈王守澄之死，可是让鱼弘志警醒了好一阵的。
这所谓的甘露祥瑞，自然也是提前设计好的，至于起的作用，也不过是给李昂加上点天命所归的威望罢了，文官们信这些，外面的那些百姓信这些，他鱼弘志可不信这些，真正值得相信的，只有神策军的枪杆子和刀把子。
正是因为如此，头一夜正当值的鱼弘志接到小宦官的禀报之后，只是当个笑话来看，根本没打算禀告给李昂，但是当韩约在百官面前将事情抖搂出来之后，他也没有隐瞒，只大咧咧的敷衍着，给了个看上去还过得去的理由回答罢了。
宦官跋扈，自肃宗朝起已然是常态了，对皇帝这么说话，对于鱼弘志来说也不算什么，但对于年轻气盛的李昂来说，一左一右这两个中尉对他的一言一行，都一直被他深深的记在心中，成为他不断筹划谋算的深沉动力。
“陛下！臣李训有言奏！”
出列说话的是宰相李训，他自大和八年补四门助教以来，一年半的时间，因受李昂看重，屡屡升迁，已为礼部侍郎同平章事，政事堂群相之首，这般任官速度，除开当年白衣宰相李泌外，当真无人能及。
李训正当盛年，身形魁梧，姿容洒脱，配上象征着宰相身份的大团花纹绫紫袍，腰佩金鱼，更是仪容不凡，即便是对他的升迁再有非议的官员，也不得不承认，只说卖相，李训是绝对不辱没宰相身份的。
“李爱卿且言。”
李昂是相当看重李训的，一直认为他相国子弟家学渊源，又广有谋算，即使当初以李训所解之《易》向群臣宣讲时，遭遇群臣嘲讽也没有迁怒，甚至疏远李训。此时李训出班启奏，本因仇鱼二人态度而面色有些阴沉的李昂立时便换上笑脸。
“甘露降祥，俯在宫禁，陛下宜亲幸左仗院观之。”
“李卿之言，甚合朕意。”
不用明说，这一对君臣这可是是早已对好的话头，一来一往之间，便将亲临仗院的事情给定了下来，旁人就算想插嘴，却也插不进来。
左金吾卫仗院在含元殿之外忘仙门内，下马桥侧，皇帝之尊，自不会安步当车而去。即使仇鱼等一干宦官再不愿意，也不能再百官面前当众违逆天子之令，当即催动仪仗，请李昂上了软舆，其余百官步行相随，过紫宸门、宣政门一径到了含元殿外。
“天降甘露祥瑞，丞相当代朕先往一看。”
浩浩荡荡的队伍在含元殿东阶前停了下来，李昂不知是不是害怕所谓的祥瑞有假，坐在软舆上发出了这样一道命令。
皇帝亲临之前派人先看一遍，摆足架势再去，这也是常有之事，李训带着几人匆匆领命而去，李昂则干脆在东阶之上升殿，侍臣宰相立于副阶，文武则分列于殿前。武官那厢闹哄哄，粗声大气的讨论着这甘露祥瑞如何如何，文臣班虽是安静，但除了少数人之外，大多人都在想着少时见了那所谓祥瑞，这贺表到底应该怎么写。
令狐绹自然是少部分人之内，若是没有之前陆晖这一遭，他应当也在相信之列，可是陆晖那一句“仗院祥瑞不祥”，对他的影响实在是太大。心里先有了想法，这一场由李昂、韩约、李训联合演出的参军戏，在他看来，处处都充满着不对劲。
咬着下唇，令狐绹焦急的用目光搜索着站在前列的令狐楚的身影，因为尚未正式拜相，令狐楚立在殿前第一列，令狐绹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看到父亲那稳重如山，一动也不动的背影了。
父亲至今没有什么表示，自己也不要太着急了。虽然不幸被陆晖言中夜长梦多，可是目下对于令狐父子来说，最好的选择也只能是不做任何表态了。
“陛下！”
左金吾仗院离含元殿并不是太远，李训去了不多时，便匆匆赶将了回来，快步穿过文武两班官员，行到阶前，脸上不知是跑的还是怎么的，整张脸都是通红的。但见李训深深一揖，行礼之后指向韩约大声道：“左金吾仗院甘露有假，臣请治韩约谎奏之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