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特别快，一转眼，两年又过去了。阳阳已经四岁了，郭妈也回了老家，去照顾身体越来越差的老伴，李灵把儿子送进了幼儿园，每天早晚接送。她成天穿着一套家常的短袖衫，随便地挽着头发，匆匆忙在家和学校之间奔忙着，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也悄悄深了起来。
正是这一年，国家加大了对全国大型城市房价调控制的力度，尤其是北上广首当其冲，深圳的房价也应声而落。郭晓前两年花了58万买的那套商品房，现在市价只有40万不到了。李灵心疼得不行，两年时间，一辆“天籁”没了。当时那售楼部经理和他们说房子早就全卖了出去，可是到现在为止，还有一半的房子空着，在降价销售。“郭晓，我们要去和他们说，当初我们买房子的时候是5800一个平方，现在新卖的房子标价4000还能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咱们吃大亏了！”郭晓叹口气说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合同早已签了，当初谁能想到现在的房价降得这么厉害？当时房价那么火爆，要不然傻子才会去买！现在就算你打官司，也是打不赢的……”李灵气愤得不行，却也没有办法，还是月月得花3800元供房。
郭妈回去后，李灵就无法摆地摊了，主要精力照顾儿子，一天到晚在锅碗瓢盆中忙活。这天她接到老家一个同学打来的电话，问她要不要回去上班，李灵问怎么有这等好事？同学说，当年我们那几届毕业的大中专生，有很多没有分配工作，或是分配了之后下岗失业了。现在有同学牵头，大家都联合起来去找市政府，要求解决工作问题，市政府已经有了回复，只要是在2006年以前毕业的大中专毕业生，现在无业的，都可以统一参加招工考试，一经录用便可以分配到政府机关上班了。李灵一下子心动了，这对于她这个失业多年生活无着落的家庭妇女来说，算是天大的好消息。她想起多年以前，自己刚考上中专时候的梦想，就是能不再象父辈一样过着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毕业后能分配到一个好单位，最好是在政府部门上班，端着铁饭碗，在家乡的县城里有一套小小的房子，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晚上郭晓一回家，她就兴奋地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和他说：“老公，我们回去考试吧，一旦录用了，咱们就可以回去上班了，政府机关，端铁饭碗，多好啊！不用再过这种毫无保障的打工生活了。”郭晓听了，没有说话，坐在椅子上沉默起来。李灵坐在他身边问：“你咋了？说话呀？行还是不行？”“不行！”郭晓说道。“为什么？这么好的机会。”李灵跳了起来。“为什么？你不晓得想一想啊！我们要是回去上班，这边的房子怎么办？不是白买了，多年的心血白费了？还有儿子，好不容易把他的户口迁过来了，在这边上学，难道又要迁回去！你别成天想着回家上班啊，固定工作啊，铁饭碗什么的，我们已经回不去了，你不知道吗？”郭晓看着李灵劈头盖脑地说道。听了这话，李灵叹了口气，双手抱在胸前，眼睛失神地望着天花板，良久才说：“我们回不去了，可是我们就确定能在深圳扎下根来吗？现在你整天累死累活的，每月交了供房费，剩下的也只刚够一家人的日常开销，我问你，一旦有个啥病怎么办？还有，如果你们公司一旦倒闭了怎么办？难道你快四十岁的人了，还要出去找工作？你们公司是私营企业，一旦倒闭了或是把你除名了，你就什么都没有了！”郭晓没答话，他掏出烟来，拿出一根吸上，这是他来到深圳后，第二次吸烟。李灵又道：“还有一点，你父母的年龄都大了，你爸身体也不好，万一出个什么事，你做儿子的不在身边怎么办？他们可就你一个儿子。我看你妈嘴里不说，心里还是很希望我们能回去的。”郭晓吸了几口烟，咳嗽了一下，低声说道：“那你说怎么办？难道把房子卖了？以前58万买的，辛辛苦苦供了三年了，现在要降价卖出去？最大的问题是，就算你答应降价卖出去，都找不到买主，那地方又偏，我们购房的那家商业楼盘，到现在还有一半的房子没有卖出去呢。”李灵也不说话了，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直到儿子跑过来叫着说肚子饿，他们才发觉竟忘了吃晚饭了。
晚饭过后，郭晓躺在床上给儿子讲“白雪公主”的故事，他现在每晚一定要听故事才能睡着。郭晓讲完后，阳阳睁着大眼睛问道：“爸爸，白雪公主很漂亮么？”郭晓说：“很漂亮的。”“象妈妈一样漂亮么？”郭晓怔了一下，转过头看着正在镜子前梳着头发的李灵，一身宽大的睡衣套在她的身上，脸上的肌肉松驰了很多，鱼尾纹和法令纹都很明显地刻在她的脸上，手也变得又黑又糙了。他想起十年前学校里那个青春可爱的女生，那张光洁无瑕的脸，心里涌起一股辛酸和疼惜。“恩，是的，和妈妈一样漂亮的。”他答道。阳阳满足地笑了，快乐地进入了梦乡。李灵收拾好，伸手关了灯就躺到床上，侧过身子睡了起来。郭晓伸出手推了推她，叫道：“老婆。”“啥事呀？”李灵迷迷糊糊地应道。“我们有多久没在一起了？”郭晓问。“不知道……睡觉吧，累着呢。”李灵说。郭晓贴过身去，抱着她的后背，低声地问：“还记得我们在学校时的那一晚吗？”李灵睁开眼睛，微笑了一下，说：“记得，那是很遥远的事了，那时你很年轻，笑起来很阳光的样子。可是现在，头上都有很多白头发了，眼袋也有了，肚子也大了，再过两年都成小老头了，呵呵。”“你不也一样吗？从白雪公主都快变成巫婆了……”郭晓揶揄道。“去你的！”李灵踢了他一脚，郭晓顺势夹起她的腿，翻身上去……
许久许久，郭晓才从李灵身上下来，他有点疲倦地闭上眼睛，但心里觉得很满足。李灵把头靠在他的臂弯里，轻轻地问：“老公，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在晶丽厂的日子么？那时连一个单独的空间都没有，住着集体宿舍，想要好好亲热一下都不行。”“是啊，可那时觉着很开心。现在虽然有了房子了，可是压力大了，再也找不回以前的感觉了……”郭晓叹道，停了停他又说：“灵灵，这么些年，苦了你了。”李灵幽幽地说道：“以前心里总有个梦想，所以不觉得苦。现在心里却迷茫了，不知往何方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觉着自己的人生没啥指望了，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往何方去呢―――――郭晓心里默默地想着，感觉进退两难，他干脆就闭上眼睛不去想，慢慢地就打起鼾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