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缕阳光洒在地上,也洒在陆天羽的身上,可是无论阳光多么温暖,此时他的心却冰冷、沉重。他的眼前是一片废墟,整个村落,已经被一把大火烧成灰烬。茹蓝呢?她还活着吗?她在哪里?
他的心已乱!
即使陆天羽想要复仇,可是仅凭他一人之力又能够杀死多少侍卫军?一百人?一千人?李云天身为侍卫军中判官之首,麾下的军队不下百万,哪怕是整个狂帮倾力而出也未必可以从容应对。眼下,陆天羽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无可奈何的滋味。
陆天羽像是一个刚刚从酒醉中醒来的人,他的脚步踉跄着,他的双手颤抖着,他犹如行尸走肉一般行走在大道上,那是通往中原的方向。
这是一间偌大的宅院。那个假扮成老太婆的侍卫军此时已经恢复了他原先的面貌,他竟然是一个年级不到三十岁的男人。阴茹蓝就躺在冰冷的地上,李云天仔细观瞧着她,像是在思索些什么。那个年纪轻轻的侍卫军此时已经来到了李云天的面前,他一躬到底,然后对着李云天说道:“大人,这个人应该如何处理?”
李云天俯下身子将手搭在阴茹蓝的手臂上,片刻,他说道:“你确定她已经有了身孕,对吗?”
这个人回道:“小人在下毒以前已经给她号过脉,她的确已经有了身孕。”
李云天点点头,他继续说道:“依你看来,这个人应该如何处理呢?”
年轻人诚惶诚恐着回道:“若是小人的话,必定要斩草除根,不能让陆天羽有后,不然的话,必定会给我们侍卫军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李云天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的胸膛在剧烈的起伏着,渐渐地,他胸口上白色的纱布被伤口崩裂后流出的鲜血染红。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血迹,目光渐渐变得阴沉、凶残。
李云天用恶毒的眼神看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阴茹蓝,他淡淡道:“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我改变了主意。”
那个年轻的侍卫军说道:“大人必定是想到了惩治陆天羽更好的办法了。”
李云天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他说道:“你知道朝廷为何不惜花费巨大的财力创建了这支侍卫军吗?”
年轻人躬身回道:“小人略知一二。”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李云天,接着说道:“朝廷创立侍卫军的目的就是铲除江湖上那些对朝廷不利的帮派,以达到一统天下的目的。”
李云天点点头,他说道:“好,很好,不愧是我身边最得力的属下。你知道‘狡兔死,走狗烹’这句话的含义吗?”
这个年轻人疑惑的看着李云天,赶忙回道:“大人的意思是?”
李云天看着天际慢慢飘过来的一朵朵云彩,眼神忽然变得黯淡了下来。他淡淡道:“正是因为江湖上有月明教和狂帮这样对朝廷不利的帮派存在,才有了我们侍卫军,若是这些帮派都被消灭的话,那么侍卫军倒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了。到了那个时候,或许也就是侍卫军将要被剿灭的时候了。。。”
年轻人张大着嘴巴,像是被一记重锤击打在了胸膛一般,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
李云天苦笑了一下,继续道:“六大门派都已经归顺了朝廷,其它的门派成不了气候,朝廷也没有放在眼中。眼下月明教已经被我们击垮,若是紧接着将狂帮斩草除根,或许到了那时朝廷再也没有隐忧,反而会创建一支新的队伍来对付侍卫军。那样的话,不正是应验了‘狡兔死,走狗烹’这句话了吗?!”
年轻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赶忙问道:“大人,如此说来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李云天说道:“既然我们还拿着朝廷的俸禄,就要依照朝廷的意思做事,狂帮眼下无论是从人手还是力量上都还无法达到月明教的高度,待到他日狂帮真正成了气候,朝廷必定会坐卧难安,那个时候便是侍卫军耀武扬威之时。”
年轻人又问道:“大人不怕朝廷怪罪下来吗?”
李云天说道:“月明山一役虽然已经将月明教连根拔起,可是我侍卫军也损失惨重,甚至连我们四位判官也都身受重伤,这个节骨眼上朝廷是不会追究的。更何况现在兵荒马乱,朝廷还要倚重着侍卫军,所以说,现在看来我们可以高枕无忧。”
年轻人看着地上昏迷着的阴茹蓝,又说道:“难道就这么放她走吗?”
李云天忽然问道:“昨夜你给她下的毒何时发作?”
“三天,三天后的晌午应该是毒性最烈的时候。”年轻人回道。
李云天笑着点点头,接着淡淡道:“三天的时间足够从这里赶到洛阳城了,阴茹蓝必定会去狂帮,到了他们二人相见的一刻,即使陆天羽有多么的不舍,也绝不敢再和她有半分的瓜葛。依照我对阴茹蓝的了解,她必定会失望之极;一个人在绝望的时候是任何事情都能够做出来的,到了那个时候,她必定会隐瞒自己已有身孕的事情,从此后和陆天羽一刀两断。。。”
李云天话还没有说完,年轻人的一双眸子忽然明亮了起来,他接着说道:“阴茹蓝不知道陆天羽忽然间的冷漠无情是为了救她,从此后必定会对陆天羽怀恨在心,她会将这种仇恨延续下去,她会将这种仇恨传给她肚子里的骨肉,若干年后,她会让她的孩子,也就是陆天羽的亲生骨肉来了断这一段刻骨的仇恨!”
李云天朗声大笑了起来,他说道:“希望老天保佑,阴茹蓝腹中的孩子是一个男孩。”
年轻人跟着说道:“这个孩子的身上流淌着陆天羽的血,也必定会像陆天羽那般的勇猛与刚烈,若是调教得法,他日必定会成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到了那时,他会手刃陆天羽来为他的母亲讨回一个公道,殊不知,他亲手杀死的竟然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李云天说道:“或许还有一个结果,那就是陆天羽在不明就里的情形下杀死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到了那时,他必定会崩溃。无论是哪一个结果,狂帮必定会荡然无存,而我们却可以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年轻人一躬到底,嘴里高声道:“大人深谋远虑,实在是精妙之极!”
李云天哈哈大笑了起来,许久,他的笑声忽然停顿,因为他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已经没有了色彩也没有了灵魂的眼睛。这双眼睛在明媚的阳光下显得是那样的冰冷、无情,可是为何从这双眼睛中还能够看到一丝的痛楚?!
李云天走过去,拍了拍这双眼睛的主人,淡淡道:“从此后,你就是侍卫军中最后的一位判官。‘追魂判官陈枫寒’---多么响亮的一个名字!”
李云天的身影渐行渐远,他像是在自言自语道:“你们知道杀人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吗?杀人不用刀,杀人不见血,杀人诛心。。。”
他身后那个年轻的侍卫军久久的站在原地,只感觉到心头一阵阵的发冷。。。
心若死,一切都就结束了,哪怕是活着,也不过是一具尸体,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待到阴茹蓝醒来的一刻,她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可是环顾四周,却又是那么的熟悉,因为那一簇簇鲜艳的牡丹开得正艳,是洛阳城!
热闹的大街上,阴茹蓝发疯似的狂奔着,眼看着即将来到狂帮的大门之外,她忽然停住了脚步开始呕吐了起来。她只感觉到浑身发冷,即使此时艳阳高照,她却仿佛置身于一个冰窖当中。她不知道的是,此时距离她在村庄被下毒已经两天,而陆天羽,也一路上失魂落魄的回到了狂帮。
“天羽,天羽。。。”阴茹蓝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一缕光芒,是的,至少她在失去一切以后还有最心爱的男人,至少她腹中的孩子还是他们俩残存的一丝希望。可是无论她怎么叫喊,里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大门紧闭,除了她一声声的喊叫,就听不见其它的声音了。
她用尽气力拍打着狂帮的大门,这两扇门忽然变得冰冷、无情,任凭她怎么拍打,门还是紧紧的关闭着,仿佛这里根本就不是狂帮,而是一座空宅。
嗓子喊哑了,手拍肿了,两行热泪从她的眼眶中夺眶而出。
高墙,将这个痴情女子阻挡在幸福之外。高墙外面,阴茹蓝像是虚脱一般的栽倒在地上,而高墙里面,一个身着白衫的男子已经将嘴角咬出了鲜血,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衫,眼泪,默默地流淌着,像是怎么也流不尽、流不完。。。
白衣男子的身后远远站着数百名身着劲服的汉子,他们一个个屏住了呼吸,即使他们有多么的不情愿,他们还是如一把把圆锥一样的牢牢杵在那里,他们的眼眶湿红着,他们紧紧咬着嘴唇,生怕发出哪怕一丁点的声音,因为他们记得帮主的吩咐:无论怎样,都不要开门,更不准出声。
陆天羽中箭的伤口已经被白色的纱布包裹了起来,可是这一刻他却伸出自己的右手狠狠插进了左肩的伤口里面。他的手指犹如一把把锋利的刀子,顷刻,左肩还没有愈合的伤口瞬间迸裂,鲜血如泉涌一般的飞溅着!他是要用肉体上的痛苦来替代此时内心那种无以复加的痛楚!
陆天羽身后的属下一个个不忍心再听,不忍心再看,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子也将他们的嘴唇咬烂,鲜血,沿着他们的面庞一滴滴落下。。。
狂帮的宅院外面是一大片的开阔地,因为阴茹蓝喜欢各式各样的鲜花,当初陆天羽不仅亲自在狂帮大门外的开阔地种下了牡丹,还从别处移植过来了芍药、玫瑰、百合等各种各样五彩缤纷的鲜花。此时花开正艳,在一簇簇的鲜花旁边,阴茹蓝犹如一朵即将凋谢的花朵,她的眼神空洞,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呕吐。许久,她像是重又燃起了希望,她勉强着让自己的身体依靠在那两扇黑漆漆的大门上面不至于倒下,她声嘶力竭地喊道:“天羽,我是茹蓝。。。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回答我啊。。。天羽,天羽。。。”
高墙里面,陆天羽犹如一个血人!
他已经用右手戳穿了自己的左肩!
那只孔武有力的右手反复游走在左肩的血洞里面,渐渐地,血洞甚至已经变成了一个没有血肉的空洞!
陆天羽的一对厚实的嘴唇已经被他生生咬烂!
高墙外面阴茹蓝的每一声喊叫都犹如一柄千斤重的钢锤,狠命地锤击在陆天羽的胸膛上面!
终于,阴茹蓝再也没有气力了,她昏倒在了地上,她的身边,花开正艳。。。
夜晚,冷风吹打在阴茹蓝的身上,她倒在花丛里面呕吐不止。高墙,将她和自己心爱的男人相隔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面,渐渐地,她昏死了过去。
屋里掌着灯,陆天羽的脸色煞白,连一丝的血色都没有。他在偌大的屋子里面反复踱着步子,他的右手里提着那柄人人为之胆寒的降龙剑,可是,此刻,这柄剑却已经没有了用处。
屋子外面数百个狂帮的下属纷纷将兵刃握在手里,他们在焦急的等待着他们的帮主一声令下,哪怕屋子里面陆天羽只要点点头,那么他们就会连夜杀到京城,取得解药,然后将侍卫军杀的片甲不留!
陆天羽的眼睛模糊了,仿佛起了雾。
假如倒在外面花丛中的不是他心爱的茹蓝,那么此刻或许他早就率领着狂帮上上下下所有弟兄连夜启程前往京城侍卫军的总部,可是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正是陆天羽此生唯一爱过的女子,他不能冒险。即使狂帮上下拼尽全力将多出自己十倍甚至百倍的侍卫军击溃,按照他对李云天的了解,自己还是得不到解药,等待阴茹蓝的结果也依旧是最残酷的那一个,那就是生不如死!
老英雄阴天华死了,四大护法死了,十二飞鹰死了,整个月明教已经在这个江湖上消失,若是阴茹蓝再有个三长两短的话,那么即使陆天羽和狂帮所有弟兄都战死,他自己也无法和九泉之下的月明教众兄弟交代,更无法和阴天华交代!
夜已深,阴茹蓝的身子在花丛中不停的颤抖着,像是一片冬天里的树叶。她摇摇晃晃站起身,又来到那两扇大门前面,她的双手已经拍肿,她的喉咙已经沙哑,可是她依然在拍打着门,也依然在用尽全力喊叫着陆天羽的名字。。。
那一声声的呼喊,犹如一把把锋利之极的钢刀,硬生生割在了陆天羽的心上!
陆天羽恨不得利箭一般冲出去,将茹蓝紧紧揽进怀中,可是此刻他忽然记起了那夜在月明教总坛李云天留下的布条,里面清楚的写着若是他们二人相见,则阴茹蓝必定会生不如死,痛苦至极!
怎么办?陆天羽深知阴茹蓝的性格,若是不想方设法让她死心,她势必会在外面守候,哪怕是饿死、冻死、渴死,她也绝不会离开!
陆天羽更不敢告诉阴茹蓝事情的真相,若是那样的话,阴茹蓝必定会一个人前去侍卫军的总部和李云天等人杀的一个鱼死网破!
就在此时,陆天羽忽然记起了那张拜帖,那是洛阳城富甲一方的当铺“点金行”大掌柜黄维胜亲自送来的拜帖。
盯着这张金灿灿的拜帖,陆天羽的眼里忽然泛过一丝光芒,是一丝痛苦的光芒。
迎着外面的冷风,陆天羽的脸上忽然展露出一丝笑意,只不过,这种笑容是那么的残酷,那么的残忍,却又是那么的无奈!
眼泪,滚烫的热泪喷涌而出,他赶忙将一双手塞进嘴里,他不能哭出声音,可是这一刻,他那结实宽厚的胸膛和肩膀却在不住地颤抖着。。。
他狠命地咬着嘴里这双手,终于,他没有哭出声音,可是他的一双手,却已经鲜血淋漓!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狂帮帮主,此时此刻却无助的像是一个迷途的小孩。。。
桌上有酒,好酒。若是三十年陈的竹叶青都算不上好酒,世上就没有好酒了。
狂饮、烂醉。。。
可是为何地上已经散落着十几个空酒坛,他却依然清醒?
他握着酒杯喃喃道:“茹蓝,对不起。。。我只有用这个办法才能让你离开我,只有这样,你才能够活下去。。。无论你是否恨我,我都只在乎你!天上地下,我只爱你一个人!茹蓝,茹蓝。。。”
夜,已深。
风,渐起。
泪水,已经决堤。。。
。。。